望見鹿城中火光沖天,留希坤就知道自己的謀劃成功了。
只不過想著最好還是再確認一下,于是他便親自前來迎接‘功臣’。
沒想到這最大的功臣居然死了,還莫名其妙多出幾十名土人。
廖能很狗腿的把情況向他介紹了一下,然後留希坤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方麟孫的尸體,便把劉建明召過來問話。
「你便是方麟孫的手下?事情辦得怎樣,都燒干淨了麼?且把今日之事細細說來!」
「燒干淨了,絕對燒干淨了,所有的糧食都被潑上了火油,絕無幸存之理,另外我們還燒了一個軍械倉……」
劉建明不慌不忙地把行動過程詳細述說了一遍。
听完後,留希坤很是滿意,「很好,沒了糧食,看城中能撐幾天!劉…劉建明是吧,你立下如此大功,我必定重重賞賜你!」
劉建明卻肅然搖手,「在下不敢居功,事情都是方主簿做的,在下只是因為方主簿往日相待不薄,出于義氣才幫了一手,所以賞賜就不必了,只希望留郎君能看在方主簿效勞一場的份上,好好善待他的家人。」
此話令留希坤十分惱羞成怒,氣得當場就想要打殺了這不識抬舉之徒,隨即又悚然一驚。
哎呀!自己剛準備成就一番大業,正是繼續籠絡人心之時,怎能讓人覺得自己刻薄寡恩呢!?
這姓劉的恐怕是故意在點醒自己吧,幸好幸好,自己心智超絕,及時醒悟過來!
嗯,劉某人雖然只是一個小吏,看來卻很有些見識和膽色,倒也是個人才,正該收歸己用啊。
心思這麼一轉,留希坤就滿臉悲痛走到方麟孫尸體前,畢恭畢敬三鞠躬。
實在擠不出眼淚,只好捶胸頓足,「方主簿之死,令人萬分心痛,他的功績留某將永世銘記,留某一定會將他好好厚葬,也一定會好好善待他的家人,使其衣食無憂……」
認認真真演了這麼一出之後,留希坤又走回劉建明面前,擺出禮賢下士的模樣,主動揖手一拜,誠懇道,「留某並非涼薄之人,方才只顧著心事以致有所疏忽,幸賴先生提點得以亡羊補牢,若先生不棄,留某願以師友之禮相待,邀先生共創大業!」
劉建明故作猶豫,似乎考慮了良久才嘆道,「留郎君如此賢明大度,又如此看得起在下,在下自當士為知己者死,全心為郎君效勞。」
「哈哈,好好好,留某今日得一賢才,真乃如虎添翼……」留希坤又是一番惺惺作態。
接著留希坤又邀請麻豁一起圍攻鹿城,麻豁當即答應下來,但說要先回部族召集族人,留希坤也知道帕布拉族的情況,所以表示理解,其實他也沒真的指望帕布拉族現在還能起什麼作用。
隨後,麻豁就帶著幾十個族人離開,夜色中也沒人發現其中混著換了土人打扮的五六個宋人,以及萬勝。
等回到自己部族後,麻豁也沒搞什麼蛾子,老老實實配合宋人行事,改造船只。
帕布拉族的船,是先用一整塊木料做船底,然後用許多木板拼合船身,板與板之間用桑木釘連接,以木棉和樹漿填充防漏,船中沒有隔板,可以搭乘六到八個人,靠劃槳來移動。
挑了一艘最大的,花了一天時間加了個尾舵,再裝了一根只有一丈多高的桅桿來掛帆,變成了漿帆兩用船。
九月初五早晨,三名帕布拉族人和三名宋人,外加負責溝通的萬勝,一共七人乘船出海,先往北邊行駛以避開海寇,然後才往西邊,運氣好的話,四五天能到泉州,運氣不好,隨時可能到龍宮。
同一時間,一支龐大的船隊抵達了福州外海,準備停靠補給一些食水後繼續南下,而趙孟啟也帶著一支船隊從泉州出發,往流求而來。
初六中午時,趙孟啟的船隊到了距離鹿港大約一百多里的海域,因為知道流求島海域還有一支海寇,所以時刻都有瞭望手查看海面情況。
突然神舟上的瞭望手察覺東邊海面有異常,立刻用望遠鏡仔細觀察,發現是一艘樣子很古怪的小船,船上有七個人,從穿著來看都是土人。
消息報告給趙孟啟後,他立刻傳令讓快船上去看看情況。
快船規格較小,只有五百料左右,備有櫓槳,比較靈活機動,是沿海水軍中的主力作戰船種,不過現在被趙孟啟用來偵查和通訊。
他的命令發出後,立刻便有兩艘快船打開兩側舷窗,探出船槳,變得像水上蜈蚣一樣,往指定方向飛馳而去。
大概半個時辰左右,快船回歸到已經都落下船帆的船隊,其中一艘與神舟貼舷,通過繩梯,將七人和一個蠟封的竹筒都送上神舟。
趙孟啟打開竹筒,取出里面的求援信細看。
信上內容不多,簡要述說了流求形勢,請求朝廷緊急救援,上面還蓋著流求州官印、左翼軍統制大印,以及林應嘉、曾八、傅一新三人的私印,足以證明真實性。
看完後,趙孟啟反倒松了一口氣,「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見他開口,一直眼巴巴望著的萬勝便忍不住激動道,「你就是燕王殿下麼?你不是該在千里之外的臨安城里麼?不管了,反正這下將主有救了,鹿城有救了,我的族人也有救了……」
耿直正要呵斥萬勝的無禮,趙孟啟卻一擺手阻止了,然後好奇地看著這個少年土人,「你叫什麼名字?漢話說得挺好嘛,這才多久,真是難得啊。」
「萬勝!我叫萬勝,是將主給取的,我的漢話也是在軍中學的,將主說得果然沒錯,殿下就是世上最厲害最神奇的人,那麼遠都能知道我們遇到危險了,還親自來救我們……」
之前,當兩艘快船出現在他們小船面前時,大家都驚慌而絕望,以為是被海寇攔住了,畢竟他們才離開流求島沒多遠。
幸虧船上三個宋人中有一個是軍官,也就是真正的信使,他看清來船掛著的旗幟,這才沒讓大家輕舉妄動。
不過其他六人,直到上了神舟還仿佛是在做夢一般,萬勝會如此興奮也屬正常。
或許擔心萬勝的無禮會冒犯燕王,軍官便補充解釋道,「殿下,萬勝是我們上島後遇到的第一個部落的人,曾統制見他伶俐,便收入軍中親自教導,當成兒子徒弟一樣看待。」
趙孟啟失笑,「這老曾,快三十歲的人了,也不知道早點成家生娃,現在倒認起干兒子來了,難不成是喜歡撿現成的?」
調侃了一句,他又看著軍官回憶了一會,「你是…羅謙?」
軍官滿是驚喜,「殿下您還記得末將?」
「哈哈,你也算是從我身邊放出來的,這怎麼會不記得,等上了島,我請大伙喝酒,好好敘敘舊……現在咱們且先說說目前詳細情況。」
趙孟啟說完,便讓人取來流求島的簡略地圖,這圖是綜合之前多次探測再加上開拓團上島後獲取的信息,由謝方叔命人最新繪制的。
羅謙先在圖上補充了一些後來獲得的情況,再把近一個月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
在泉州時,根據俘虜的交待,對流求島情勢本就有了一些了解,如今就更加清晰了許多。
趙孟啟將匯總後的情報在腦子中過了一遍,喃喃道,「這麼說來,土人部族應該是聚集了起碼兩三萬人在鹿鼎縣附近了?嗯…這似乎也是件好事啊……」
又在地圖上勾畫了一陣,他便下了決斷,「羅謙,我需要你盡快回到鹿城……」
不久後,羅謙和萬勝換到一艘快船上,帶著趙孟啟給的任務,先行返回帕布拉部落,至于他們乘來的那艘船,算是完成了自己‘臨時工’的任務,光榮沉入海底。
另有一艘快船,也帶著趙孟啟的親筆手令,調頭回泉州,而船隊重新升帆轉向北方。
此時的鹿城外,西邊海上有海寇船游蕩,東南北三個方向的樹林里有部落軍出沒,東邊更是在離城五里處建起了營寨。
幾個豪強子弟領著自家護衛隊從營寨中出來,大搖大擺地靠近到五十丈處準備勸降。
每日一勸,這是第三次,前兩次只是派出幾個小嘍,並且還小心翼翼地,不過城頭只是不搭理,也沒射擊。
到了今天,想著城中應該餓了三四天,八成是堅持不住,蘇賈長、烏璪懈、蔡奇滄三人便動了搶功的心思。
而且就算勸降不成功,也沒啥危險,尤其是這種威逼一座城池的事跡,足夠吹一輩子了,因此三人才向留希坤主動請纓。
為了這個人生高光時刻,三人還特意精心打理了一番儀容,敷粉簪花很是風流倜儻的樣子。
走到城下後,三人假模假式互相謙讓一番,最後由猜枚勝出的蘇賈長奪得喊話勸降的資格。
蘇賈長走前三步,昂首挺胸看著城頭,清了清嗓子,使出吃女乃的力氣大喊。
「城中之人听著,你們被我大軍圍死,糧食已盡,何必再做困獸之斗,識時務者方為俊杰,速速認清現實,方有生路……」
「滾你娘的蛋。」
城頭一聲大吼,射出十幾根羽箭,直擊蘇賈長。
蘇賈長駭得呆若木雞,只張著嘴眼看著其中一根羽箭當頭落下。
隨即他感到頭頂一涼,羽箭扯下方巾露出一大片禿斑,最後插在蘇賈長身後不遠處一個護衛的大腿上。
望見其他羽箭稀稀落落離自己還遠,蘇賈長正慶幸自己命大,可立刻又看到城頭飛起密密麻麻的弩矢。
烏璪懈和蔡奇滄等人,包括蘇家護衛,全都撒腿就跑,扔下蘇賈長一個人還傻傻站在那里。
弩矢如暴雨般砸下,哪管你是什麼真長假長,都給射成大刺蝟。
其他人跑得快,有十幾個被弩矢射中,但拉開距離降低了弩矢威力,大概是不會丟命。
過了好一會,城頭又射出第二輪弩矢,只是既不整齊,也少了許多。
營寨中的留希坤看著這一幕,氣得跳腳,「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餓了三四天還有力氣射箭!?難道他們還有糧食!!!」
他邊上的劉建明連忙勸道,「郎君莫要動怒,糧倉雖然被燒了,但總還有其他零散的糧食,加上被遷進城中的土人也帶了一些糧食,另外還有牛驢馬這些大牲口,這多撐幾天也很正常嘛。」
留希坤一愣,「先生言之有理,倒是我想差了,難怪先生之前說要謹慎一些,哎,也是蘇賈長不听勸,反誤了卿卿性命,不過這樣下去,得耗到什麼時候啊?」
「其實郎君也不必太擔心,城中一萬兩千多近三千人,就憑那點糧食,再怎麼省也扛不住多久的,而且剛才城頭大吼的應該就是曾八,他聲音中明顯有些中氣不足,另外以他往日的水平,射出的箭怎麼會失準又乏力呢?這說明他都開始吃不飽了。其他軍士也應該是沒什麼力氣,所以弓箭稀稀拉拉,弩矢復裝花了那麼長時間……」
劉建明侃侃而談一通分析,留希坤听得連連點頭,「先生果真大才,僅憑一點細節便能推出內中隱情…嘿嘿,那這麼說來,剛才他們其實是在虛張聲勢,既想唬住我們,又是給城中其他人提氣。」33
「然也,他們越是如此,就說明越是沉不住氣了,咱們再多等幾天又何妨。」劉建明一副狗頭軍師的模樣。
留希坤大笑,「就依先生所言,咱們再等幾天!」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