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二天的朝陽,從地平線上升起的時候,西燕軍的軍營之中,響起了陣陣鼓角之聲,鮮卑語的粗野呼喝之聲,響成一片,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哨子聲與金鼓之聲,睡眼惺忪的西燕軍士們,懶洋洋地從各自的營帳之中起身,在密集的鼓聲之中,穿好盔甲,拿好兵刃,列隊而出,半個時辰左右的光景,兩萬軍隊,就已經在金墉城的北城前,排好了陣列。
日已初升,朝陽的光輝灑在西燕大軍的頭盔與盔甲之上,閃閃發光,尤其是在陣前列陣的三千鐵甲騎兵,人馬肅立,巋然不動,手持長槊,大弓,冷冷地立于全軍之前,透出一股肅殺之氣,這種沉默的軍隊,是最有戰斗力的,因為,一旦爆發,就是動如雷霆,無可阻擋。
劉裕站在城頭之上,眉頭深鎖,模著下巴,一邊的檀憑之嘟囔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西燕軍讓鐵甲騎兵在前,慕容永不會真傻到讓騎兵攻城吧,他們的馬難不成會飛?」
劉裕搖了搖頭︰「只怕沒這麼簡單,我看這架式,是想要立威,訓令。」
慕容蘭的秀眉深蹙︰「可是他們今天也出動了攻城器械,應該是要攻城的,只立威,訓話,在營中即可,用得著來這里嗎?」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愛親,你可曾听說過西燕軍中的軍法有何特別?」
慕容蘭笑道︰「你直接問我們慕容家鮮卑部的祖制不就行了。這草原之上,部落林立,相互攻殺,我們慕容家之所以能立于不敗之地,就在于我們比起別的部落來說,不僅武勇不遜,更是有嚴明的軍紀。這個軍紀,就是十一抽殺令。」
劉裕輕輕地「哦」了一聲︰「什麼法令?第一次听說啊。」
慕容蘭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按軍規,如果前線的將士沒听號令,擅自逃回,那主將當斬,如果主將戰死,則是周圍的護衛保護不力,皆腰斬,但除了主將之外,跑回來的士卒也不能免責,皆是死罪。」
魏詠之笑道︰「軍中的死又不是真死,往往是且寄下頭顱,打一頓板子,然後編入前鋒營敢死隊,率先突擊,若是能活下來,則可死罪赦免。咱們這些人,可有不少都有這樣的經歷過,對吧,寄奴哥。」
劉裕點了點頭︰「是的,在我們北府軍中是這樣,但我們這里犯了死罪的往往是因為喝酒打架或者是擄掠,在戰場上卻沒有臨陣月兌逃的。愛親,你們鮮卑的軍法又是如何呢?」
慕容蘭嘆了口氣︰「我們是會把所有逃回來的潰兵集中,先當眾斬殺臨陣月兌逃的主將,然後讓所有士兵抓閹,每十名中抽取一人,由其他的同伴將之殺死,原則上,是要按平時的十人一伙為單位來抽簽,如此一來,確保殺他的,都是他平時最親密的同伙,戰友。」
檀憑之的臉色一變︰「這也太殘忍了吧,雖然沒有全殺,但這種行刑的方式,讓最好的朋友下手,即使是活下來的人,也會備受煎熬。」
慕容蘭點了點頭︰「是的,本身部隊的征發,都是以部落為單位,一般同一隊,同一伙的人,都是平時鄉里鄉親,最要好也是交往最多的人,所以在戰場上能舍身相護,同仇敵愾,這點無論是大晉還是我們大燕都是一樣,但是正因為這樣,親手殺手最要好的同伴,才能讓人心中永遠留下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痕和痛苦,讓其愧疚難當,明明是同時逃亡,可是卻要一些人去殺死另一些同伴,活下來的人以後也無生理之心,必會死戰,不為求功,而為一死以求雪恥。這樣的兵,戰斗力是非常凶悍的,也是兵法所雲的死兵。」
劉裕的神色平靜,看著遠處,緩緩地說道︰「想必現在他們要用的,就是這個十一抽殺令吧。愛親,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到後來,這個十一抽殺令沒怎麼听說過了?」
慕容蘭嘆了口氣︰「因為這一軍法過于殘忍,後患極大,雖然在戰場上可以一時震懾人心,但幾乎是與這整支部隊結下不共戴天的血仇,雖然只殺了十分之一的人,但卻讓剩下的人永遠活在恥辱與愧疚之中,所以一般只會對收降的俘虜和僕從部落用此軍法,對于我們慕容家的本部和近親聯姻部落,是絕不能行此事的,到後來,因為行此軍法,導致不少部落反叛,得不償失,所以從我慕容氏先輩入主中原開始,這一軍法就正式廢棄了。」
劉裕微微一笑︰「也就是說,這種軍法不能殺自己人,只能殺那些雜牌,降軍,對不對?」
慕容蘭笑道︰「不錯,看起來,今天慕容永也要來這麼一手了,我們昨天問了那些逃回的百姓,在後面監視督戰的,是並州一帶的前秦降軍,領兵將領姓苟,慕容永為了立威,很可能今天會用十一抽殺令來對付他們了。」
劉裕一指前方的西燕軍陣︰「可憐的苟將軍,沒活到今天,看來昨天晚上就直接給慕容永斬了。」
眾人順著劉裕的手指看去,只見昨天慕容永所在的小丘之上,已經重新布置了一個帥台,慕容永殺氣騰騰,一身大鎧,端坐台上,身後飄著一面腥紅的「燕」字大旗,上面灑著鮮血,而一個死不瞑目的首級,正掛在旗桿之上,與那個「燕」字並排,看起來格外地嚇人。
西燕軍的鐵騎緩緩地向兩側分開,近二千名沒有披甲,身著單衣,赤著腳的燕軍士卒,正是昨天的那些督戰弓箭手們,蹣跚而出,他們的眼中閃著恐懼之色,身上遍是傷痕,一步步地走向前去,面對著自己可怕而未知的命運。
一通接一通綿密的戰鼓之聲,震得人心一陣陣地浮動,單調而沉穩的號角之聲,更是讓人的血氣上涌,劉裕看著遠處的這些驚恐如待宰羔羊的燕軍,嘴角勾了勾,喃喃道︰「慕容永,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