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興四年,秋。
交州境內。
天色晴朗,空氣安靜又顯得沉悶,白雲微微飄動著,不知道是想要逃離,亦或只是純粹的不願意沾染到血色……
崎嶇的山道蔓延,遠遠的消失在山麓的密林里,這是一條被大軍開闢出來的山道。原本的形狀如何,已是不可考,反正現在已經變成了劉備等人通過所需的形狀。
在山道前方的坡地間,兵卒列隊齊整,戰刀握在手中,長槍斜指前方。紅黑色的旗幟高高舉起,陣線一字排開。
劉備仰著頭,似乎是看著紅黑色的大漢戰旗,也似乎是看著明媚的天空。
在遠處,似乎傳來了一些震動和嘈雜,交州兵正在趕來。
這里是交州了。
在面對劉備等人的侵襲之下,交州士燮等人發現山林並不能成為劉備的阻礙的時候,發現原本他們以為萬無一失的鬼門關輕易被攻下的時候,士燮一家子才猛然間醒悟過來,他們以為厚重的盔甲,實際上宛如紙糊的一般。
撬開鬼門關,只是進入交州的第一步,而站穩腳,卻需要從士燮手中敲下兩三座城池,構建出一個屬于劉備自己的基地來,畢竟從川蜀運輸糧草等物資,耗費大不說,還很慢,萬一有個什麼後續跟不上的問題,立刻就是GG思密達。
相比較于在鬼門關之處,士燮等人帶著交州兵的抵抗更加強烈了,也更加頑強,因為即便是士燮再愚鈍,都明白若是讓劉備等人扎下根來,自家就遲早玩完……
然而士燮忘了一件事情,他的手下能力,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強。
現在,劉備的這個目標,基本上來說已經接近于達成了。
只需要做好最後的這一個環節……
當然,劉備和士燮之間的戰斗,相對于在中原的各種大戰來說,在兵卒的數量和戰斗的激烈上,遠遠都遜色于中原的戰場,甚至在一些吹毛求疵的人士眼中,交州這樣的戰役有什麼意思?雙方加起來沒個五萬十萬的,還好意思出來秀?
只不過,對于劉備來說,當下的交州戰場已經是非常大的場面了……
當年黃巾之戰,劉備三兄弟初上戰場,別管後續吹噓得如何進進出出,換個姿勢再來一次雲雲,實際上明白人都清楚,就劉備那麼幾條刀槍,是無法在正面戰場直接和張角三兄弟對抗的,所以劉備兄弟三人也就是掛著盧植弟子的名義,打打醬油,敲敲邊鼓什麼的,若說是千萬人馬之中取張角首級麼,那是後世真三國才干的事情。
後來酸棗討董聯盟也是如此,酸棗會盟的消息傳到高唐,然後劉備興沖沖的待著人,風塵僕僕的趕到的時候,SHOW場已經結束了,各人各自回家,劉備啥也沒撈到,溫酒斬華雄那是羅老先生的鍋……
至于後來,徐州,小沛,新野等等,基本上來說便是剛坐熱,褲子才月兌下來,便是被人哄走了,到了後面進攻川蜀,也是多少收到劉琦等人的制約,像是現在這樣,單獨統領一路,完全自主的攻伐一州之地,還是劉備的第一次。
第一次總是能讓人刻骨銘心……
劉備三兄弟之下的兵卒,如今已經上萬,但是成分麼比較復雜,一部分是原先劉備的那些老兵,另外一分部分則是在川蜀新招募的為了吃兵糧而入伍的新兵卒,再有就是在建寧一帶地方土著支援的人手,剩下的便是基本上不考慮什麼戰斗力的輔助民夫和沿途收羅來的交州土著了。
要說這些人都可以在短時間內,被關羽和張飛訓練成為一個合格的兵卒,無疑是痴人說夢,但是讓合適的兵卒出現在合適的位置,就是劉備等人最為重要的指揮技能體現了。
交州,丘陵眾多,並且和中原地區的丘陵形態完全不同。越是靠近士燮等人老巢的地方,地形便是越發的怪異,甚至有那種一片還算是平坦的地面上突兀的冒出兩三根大號竹筍山體的奇怪地形,還有那種到處都是山洞的山體……
這樣的地形,讓劉備等人嘖嘖稱奇。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如此奇特的地形之下,劉備等人習慣的關西作戰模式,就不得不轉變成為了以張飛山地包抄後路,關羽正面破襲,然後劉備和糜竺等人打陣地的體系結構,同時選擇進攻交州的城池,也是圍城打援,而不是圍三闕一,亦或是圍死猛攻。
這一次,便是劉備埋伏著,準備伏擊前來支援的交州兵卒。
有時候劉備甚至期盼著,會不會是士燮親自帶領兵卒前來,然後就可以最快速度的拿下交州了。只可惜這只能是想一想而已,畢竟士燮的出台費並不是當下劉備所能付得起的,所以這一次來的依舊不是士燮。
說起來,劉備在戰場之上搏殺,陸陸續續的,也有十余年的時間了,即便是劉備內心當中極度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面對體力開始下降,不復當年巔峰狀態的局面。甚至劉備隱隱有一種感覺,就是這一次的交州之戰,即便是最終打下了交趾,他也未必能夠機會再返回中原了……
嘈雜的聲音越來越近,打斷了劉備的思緒。
鼓聲轟鳴而起!
在交州兵卒的錯愕之中,劉備帶領的弓箭手已經射出了第一輪的箭矢!
面對著來襲的箭雨,由于交州兵卒行進的隊列狹長,因此倉促之下根本來不及做出什麼防御陣型變化,只能是憑借著戰場幸運之神的眷顧來豁免箭矢的傷害。
『敵襲!敵襲!』
『反擊!立刻列陣反擊!』
『不!沖出去!馬上沖出去!』
指令混亂,前後矛盾,交州兵卒無所適從。
然後便是第二波的箭矢投下,第三波……
呼嘯著的箭雨,饑渴的追尋著血肉,吞噬著生命,然後將這一片屬于嶺南的翠綠和黑灰,染上了一片片的鮮紅。
交州兵的裝備麼,很是一般,和劉備帶領的這些老兵相比較起來,簡直就是可以說是衣衫襤褸一般。因為一方面缺乏銅鐵,另外一方面在技術上也沒有什麼創新,導致很多人都沒有披甲,兵器也不夠犀利,在和劉備設下的攔截戰線一接觸,便是被紛紛斬殺在地……
其中一人大叫著揮舞木槍向劉備嚎叫著沖過來,劉備看他章法全無,隨手橫過長劍一架,然後便是一腳將其踹飛出去,撞到了跟在他身後沖上來的另外兩人。
沒有像樣鎧甲,沒有鋒銳的武器,這些人甚至根本就沒經過士兵的基本操練……
就是些普通的百姓罷了。
劉確定了這一點,然後多少有了一些憐憫,但這憐憫一閃而過,旁邊一人從側面一槍向他刺來,劉備輕而易舉地就避開鋒芒了,毫不猶豫將雙股劍送入那人瘦骨嶙峋的胸膛。
三國演義之中,劉備似乎就是一個慫包,見到誰都哭,甚至豬哥都直接跟劉備說,『你啥事不用干,我給你個眼色你就哭……』
但是實際在歷史上,劉備的武力卻也不算差,甚至比一般的將領都要好一些,不管怎麼說,能在戰場上打生打死十幾二十年,然後沒有受什麼重傷,這本身就是一種劉備武力的佐證了。
劉備統帥著攔截的陣列,吶喊著又是接連刺殺了兩人,頓時就將這些不知道應該說是民夫還是兵卒的交州人嚇住,舉著刀槍不敢上前。
沒等這些交州兵決定好下一步的舉動,從山谷的後方猛的傳來了嚎叫之聲,震動著整個山谷似乎都一同嗡嗡作響起來,然後就見到張飛就像是一股黑色的旋風一樣,呼嘯著從山谷那一頭席卷進來!
張飛舞動著丈八長矛,撞入了混亂的交州兵卒隊列之中,鋒銳的矛尖切割著一個接著一個的,噴涌出來的鮮血頓時將張飛全身上下的戰甲和衣袍都染得通紅。
張飛哈哈大笑著,一矛扎進了對面一人的頭上,矛尖從其眼眶之中直透腦而出,然後噴出了大量的血漿和腦漿。而在這個倒霉鬼身邊還有三個交州兵,見此慘狀,一個嚇得腿軟直接箕坐在地,另外兩個竟然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張飛哼了一聲,也懶得再殺被嚇破膽的這三人,橫矛一邊將尸首甩開,也打飛了攔路的這三個人,然後掃視著戰場,突然盯住了一個方向!
只見不遠處站立一人,手持弓箭正在射殺劉備布置山崖上的兵卒,在他身邊,還有些紅袍黑甲的護衛,在一大片衣衫襤褸,甲冑不全的交州兵卒之間格外的顯眼。
『哈哈!三爺找到你了!』
張飛精神一震,隨後便是大吼著,朝著那人猛沖過去。
那名交州兵統領也發現了張飛,然後立刻調轉了弓箭,朝著張飛射來。
張飛渾然不懼,將長矛擺動而開打落了射來的箭矢,然後大步沖刺,攔截在最前面的兩個交州兵甲士吃了張飛猛的一撞,俱是口吐鮮血飛了出去。
那名交州統帥見張飛凶悍,連忙棄了弓箭,抄起身邊的戰刀和盾牌,然後身形一縮,便企圖用盾牌格擋張飛的攻擊……
轟然巨聲之中,交州兵統領雖然說盡力舉盾斜擋,卸去了張飛大半力道,饒是如此,尤是捏不住那鐵皮盾,頓時身形不穩,向後踉蹌而退!
張飛再大喝一聲,宛如猛虎下山,一收一刺,比一般人都還要更長三分的丈八長矛就像是怪蟒一般滑將過去,竟然在交州兵護衛的縫隙當中追上了空門大開交州統領!
交州統領顯然沒有預料到張飛的這一招,心神大駭之下,正要準備或是一腳踢出,亦或是舉刀斜砍,但是多年來沒有什麼像樣子的戰斗,已經使得他的身體不知不覺當中遲鈍了一些,平常倒是沒有什麼問題,但是遇到像是張飛這樣的勇將,一點點的疏忽和破綻,就注定了一切。
丈八長矛從那交州將領的小月復護甲的縫隙向上直捅進去,整條刀刃直沒入內!
張飛將交州將領的尸首高高挑起,鮮血淋灕而下之中放聲大叫,『敵首!某已討之!爾等還不投降?!』
……???(ˊ?ˋ)???*T……
另外一邊,孫權一路狼狽而退,消息傳到了江東柴桑,讓正在柴桑的周瑜一時間不知道要表示一些什麼好。
周瑜這一段時間幾乎都沒有停歇,要麼就是在戰場上指揮戰斗,要麼就是奔波勞碌,即便是對于習慣了軍旅生活的人來說,也多少是有些艱辛,更不用說在精神方面上的煎熬了,只不過這些年來,周瑜經歷的事情眾多,雖然憔悴,但是精神卻越發磨礪,所以當下只是看來面色顯黑,臉上有些憔悴之色,但是在顧盼之中,依舊是往日的剛毅之色。
這些年來,尤其是孫策死後,周瑜的擔子可謂非常的重。雖然孫權是孫策的兄弟,但是兩個人的性格完全不同,這就使得原本在孫策那邊可以順利施行的一些方式,到了孫權此處就行不通了,而且又因為孫權對于周瑜的不信任,導致有時候溝通起來非常的費勁……
就像是這一次,周瑜真心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
要是孫權大勝而歸,那麼周瑜或許也會心甘情願的交出軍權,然後當一個逍遙書生,直至到回見伯符的那一天……
沒錯,如果說孫權大勝而歸,周瑜就會成為孫權第一個打壓的對象。這一點,周瑜心知肚明。但是現在孫權失敗了,周瑜也不代表著就能好過,對于此次戰事,周邊充斥著的各種風評之聲,又會使得周瑜和孫權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
以周瑜對于孫權的了解,多半會表面上笑呵呵,然後背地里咬著牙躲在角落里面磨刀……
黃蓋前來,也順便帶來了周瑜的晚脯。
晚脯很簡單,一葷二素,葷的就是一尾烤魚,素菜麼一個是腌制的蘘荷,另外一個則是葵菜。
葵菜並非是後世的向日葵,而是另外一種葉厚且帶有一些細微絨毛的植物,因為烹煮之後,葵菜在先秦時被譽為『五菜之主』,是重要的食葉蔬菜,因為葉子女敕滑,有助于吞咽,所以老年人十分受用。古人不懂牙齒保健,歲數大些,牙口就變得不堪,吃東西以吞食為主,于是滑溜溜的葵菜葉子,也就成了孝敬老人的佳品。
周瑜看著菜肴,心中微微嘆了口氣。這幾天他也是心煩氣躁,牙齦不免上火,有些疼痛,這烤魚是香,可惜是吃不了,只能吃些老人最愛的葵菜……
周瑜問過黃蓋,知黃蓋已經吃過了,也就沒有客氣,坐下開吃,吃到了一半的時候,周瑜忽然問道︰『德謀來信怎麼說?』
『德謀說……』黃蓋不曾防備,下意識的回答了幾個字,然後才反應了過來,『呃……都督如何得知?』
周瑜點了點頭,沒說什麼,繼續吃飯。
黃蓋沉默了片刻,然後從懷里掏出了一封書信,向周瑜示意了一下。
周瑜搖了搖頭說道︰『不必……公覆大概說說就是……』
黃蓋愣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就是說主公在雲夢澤被襲,現在暫時駐扎在江夏,不日準備返程回江東……』
周瑜放下了碗筷,示意侍從將剩下的飯菜端走。
『都督,這就不吃了?』黃蓋看了一眼,顯然有些驚訝,也有些擔心的問道。對于古人而言,食量的大小代表了一定程度上的健康,就像是司馬懿知道諸葛亮吃得少,然後就高興地宣布諸葛亮離死不遠了一樣。
周瑜指了指自己的牙,『這幾天牙疼,過些時日就好了……』
『……』周瑜端著水杯漱了漱口,然後沉默一會兒說道,『某也收到了消息……主公這一次不僅是……而且軍中還有兒郎感染了瘟疫,病得不輕……』
周瑜離開的時候,軍中病情並不是沒有,只不過還沒有蔓延而開,也還在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畢竟誰也不能保證兵卒常年累月都是鐵打的一樣,根本不會生病,所以起初那些個例什麼的,也沒有多少人注意,直至孫權又將部隊調集到了當陽,然後大規模感染發病之後,才引起了重視。
黃蓋頓時色變,眉頭也深深的皺了起來。
大漢當下的瘟疫二字,是一個很可怕的存在,幾乎等同于死亡的代名詞。
『德謀為何……』黃蓋疑惑不解,這麼嚴重的問題,為什麼程普竟然沒有說?
孫權,周瑜,程普黃蓋等人,以及新生力量派潘璋周泰徐盛等,形成了一個相當復雜的網絡,相互之間存在制約的情況,又相互有共生同呼吸的狀態。
就像是程普黃蓋等老一代的將領,有像是程普一樣站在孫權那邊多些的,也有像黃蓋這樣靠近周瑜多一點的,同時周瑜和孫權之間既存在著矛盾,但是在面對江東土著上,有又一定的相同利益點。
程普之所以沒有提及瘟疫這個事情,是因為他不想背鍋。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孫權固然是第一統帥,但是程普作為副都督,在關鍵環節上,孫權願意不願意听從勸說是一回事,程普有沒有提出來則是另外一回事。顯然在瘟疫這一件事情上,程普也和大多數的將領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好對策,若是孫權將瘟疫這個事情麼,算在程普治軍不力上……
然後一條條捋下來,程普就麻煩大了。
因為治軍不嚴,所以感染了瘟疫。然後因為有了瘟疫,所以不得不撤軍。因為兵卒瘟疫染病戰斗力下降,所以在撤軍的過程當中被于禁偷襲得手……
等等等等,一切的根源,就是瘟疫。
這些沒問題吧?
而瘟疫的來頭麼,總不能去怪罪那些無影無蹤的病毒,那麼『治軍不嚴』的程普麼,要面臨的鍋就很大了。
如果說孫權是一個勇于擔任責任的君主,程普自然也不用考慮這些問題,可問題是孫權是這樣的人麼?
反正若是治軍不嚴,那麼一個是早就被孫權一腳踹回了柴桑的周瑜,然後一個是一直在孫權周邊程普,兩者比較比較起來,誰更適合背鍋?
所以,程普隱瞞了瘟疫之事的目的,就是想要讓孫權盡快的,順利的,回到江東。
孫權一回江東,荊州江夏一帶就不可能沒有人駐守,程普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月兌離了旋渦中心,雖然說要面對那些染病的江東兵,但是相比較之下,作為軍中高級將領,政治上的風險顯然比感染疾病的風險要更大。
然後眼見著冬日將至,程普再將瘟疫控制住,再防守反擊打上一兩次的勝仗什麼的,那麼程普就可以轉危為安,甚至還會有功勛……
所以當下周瑜的選擇,就成為了關鍵。
時局紛亂,再加上這樣的一個主公,周瑜能不牙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