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蜀。
徐庶拿到了信件。
具體成航怎樣在夜間逃離,怎樣找到了負責『川蜀線』的人,怎樣留下標記接上頭,多少汗水和心血,這所有一切的努力,便是匯合成為了徐庶手中的信件。
說是信件,其實也不能說是完全意義上的信件,因為實際上只是一張小字條,上面只有六個字『川叛密泄有伏』。
信件當然是用信鴿來傳遞的,否則從漢中到川蜀,又是山道居多,怎麼都快不起來。
金牛道張氏佔據了陽平關,諸葛亮在劍閣堵著,若是繞道陰平,崎嶇難行不說,還特別遠,至少一兩個月走下來,黃花菜都涼透了。
幸好的是,還有信鴿。正常來說,一個強壯的信鴿,可以攜帶75克的重量進行飛翔,但是基本上來說除非是絕對有必要,不得不做,大多數的情況下都不會讓信鴿攜帶這麼重的的書信進行傳遞的。
大多數的信鴿都是單程傳遞,少數經過特別訓練的,可以雙程往復飛行,但是比較難,有路程和環境的限制。所以每用一只信鴿,都代表了一次緊急的情況,也代表著一次冒險,因為下一次的緊急信息的時候可能就沒有信鴿可以用了……
也就是說,像是徐庶當下拿到的信息,就表示說這個事情在前線情報人員的判斷下,是屬于十萬火急的那一檔。
即便是如此,當徐庶拿到信件的時候,依舊有些不滿意,因為信件上的東西確實是很重要,但是也缺失了許多信息……
如果說有機會,徐庶真想將那個寫這個情報的信探好好的抓來訓斥和教導一番,這麼辛辛苦苦的探出來情報,難道不能寫得更詳細一些?
即便是字條小,字寫不下,但是信鴿左腳有字條,難道不能右腳也綁一張?
從這個信件上的信息看來,張則已經知道了川蜀進軍的消息,但是現在徐庶不能斷定的是這個伏擊是究竟針對諸葛亮,亦或是針對魏延,或者兩者都有……
諸葛亮那邊麼,基本上來說就是等同于一個明亮亮的幌子,當然這個幌子也有可能會變得真進攻,但是主要的攻擊方向依舊是在魏延那邊,只有魏延突破了張則的方向,導致整個漢中防御體系崩壞的時候,諸葛亮那邊的才會轉變成為真正的進攻。
所以現在更危險的並不是諸葛亮那邊,而是魏延。
可是魏延一事,本身就是隱秘而行,又是怎麼走漏了消息?而這些消息又是怎麼傳遞到了漢中?
要知道這個年頭可是沒有什麼手機電報,一切的消息都靠兩條腿或是四條腿來傳遞,像是斐潛這樣架設信鴿聯系網絡已經是非常奢侈的事情了,因為這些信鴿聯系點,都不是一次性的投入就可以的,還需要後續不斷的維護費用。
人和鴿子都需要。
而且還需要專人去巡查,否則萬一踫上些品行不好的,覺得無人監督便是貪腐起來,等到真要用的時候就只能是咕咕咕了……
所以徐庶一開始覺得即便是川蜀這邊知道了魏延的消息,也未必能傳遞得過去,一方面是因為金牛道被諸葛亮給堵住了,而米蒼道又在魏延手里,至于陰平道麼,先不說好不好走,單說即便是繞過去也要一個多月的時間,等到那個時候魏延已經是出了米倉道,即便是得到了消息也遲了。
但是現在看起來,要麼就是有人趕在了魏延行動之前就發現了問題,然後跑在了魏延前頭,要麼就是這個咕咕咕的辦法,張則竟然也在用了。
這一點也可以理解,畢竟在張則沒有叛亂之前,也是『自己人』,也有可能知曉這個事情,也只有『朋友』才知道『兩肋插刀』插在那里是最疼的……
『來人!』
徐庶叫來了心月復護衛,然後將這封緊急情報和急速寫就的書信一起封好,讓其迅速趕到巴西米倉道之處,親手交給魏延……
看著護衛急急而去,徐庶陷入了沉思。
魏延和諸葛亮要解決前方的問題,而在川蜀之中的問題,則是要徐庶來進行處理了……
……(ˋ?)……
天色漸漸的明亮了起來,在山谷之中,一行人正在行進。
米倉道。
其實米倉道說是一條道,更不如說是一個網,因為在漫長的歲月當中,僅有一條金牛道和米倉古道,是滿足不了川蜀的交通貿易需求的,因此在漸漸的開拓過程當中,相對于金牛道來說更加復雜的米倉道體系就誕生了。
只不過當下秦漢之初,米倉道並沒有後世那麼繁復,魏延當下,便是在米倉古道之中,也是就是最靠東邊的一條路。
從巴中出發,翻越巴嶺山鄧家埡進入巴江谷地,其中有玉泉、牟陽、上兩、南江等縣城因為這條路是經過巴嶺山的鄧家埡,所以也被稱之為『巴嶺路』,算是最早被記錄在史書當中的線路。
山林之路,並不好走,尤其是像當下川蜀這種地方,大山之中鮮有人煙,更不用說是什麼GPS定位了,要是一個岔道口走錯了,或許就可能再也找不到轉出山的道路。
每一個魏延山地兵當中會認路的,都是寶貝當中的寶貝。這些人會得到最為周到的照顧,不管是什麼時候,沖鋒陷陣的前幾輪都沒有他們的份,為得就是盡可能保住這些人的性命,也就是保住了大伙兒走出山林的希望。
一些鍵盤俠可能會覺得不就是走個山路麼,有什麼大不了的……
實際上,即便是在後世,每年不少死于野外的各種『驢客』,其實踏上路途的時候也大多數都是懷著和這些鍵盤俠一樣的心思。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同樣一座山,觀測點不一樣,也就意味著是不同的形狀,加上周邊都是一片各種綠色,就像是要在迷彩服里面找出一個特定的綠色圖形來,如果不是具備一定的知識和特定天賦,在漢代當下是很難做到的。
如果還有道路,那麼跟著道路走,大體上還成,如果萬一山間大霧彌漫,然後走丟了方向找不到了道路,就要靠這些有特定天賦的人,才可能重新回歸到了正確的道路上。
魏延站在山口之處,四下打量。
山林之中濕氣較重,包括魏延在內,所有山地兵基本上都會在外層披上一件簑衣,一方面防雨防潮,另外一方面如果遇到什麼特殊情況,往道邊的灌木林中一貓,也是一個保護色。
魏延忽然覺得有視線盯著自己,可是又看不到什麼人,再細細找了一邊之後才發現是在不遠處的一棵樹木之上,有些淺黃色的花斑……
!
魏延立刻握住了戰刀,其身後的護衛也幾乎是同時間豎立起盾牌來。
對峙了片刻之後,樹木之上的捕獵者似乎覺得這些兩腳獸人多勢眾又不怎麼好惹,便是悄無聲息的消失在樹葉的晃動之下。
『傳令下去……有大貓……都注意點……』魏延搜尋著周邊的印跡,似乎感覺到了視線的離開,便是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是手依舊沒有離開刀柄,吞口之處的睚眥也似乎要在下一刻隨時咆哮而出一樣。
古代稱呼老虎一類的貓科動物有很多種稱謂,直接叫虎豹的,稱其為大蟲,長蟲,戾蟲,山君,山大王的,還有的稱其為斑寅將軍的,白額將軍的,甚至還有一些比較稀奇古怪的稱謂,比如扁擔花,老牙之類的,反正什麼都有,很有意思。
對于魏延來說,老虎也是大貓,豹子也是大貓。
方才盯著魏延的,是花豹,在魏延看來,就是大貓。
對于這些大貓來說,魏延等人才是外來者,並且還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犯它們的地盤。只不過這些大貓很聰明,如果不是實在是惹怒了,一般不會和眾多的兩腳獸開練,而是會偷偷的找落單的下手。這種習慣已經刻在了這些大貓的基因里,尤其是看見幼小兩腳獸的後背的時候,便會自動的涌動上來……
山林之中,不僅有敵人,還有類似于老虎花豹這樣的對手,甚至一條不起眼的毒蛇,也可以輕而易舉的帶走一條性命。
但是人類之所以強悍,便是因為可以集群,尤其是人類形成了有組織有紀律的群落的時候,任何山中的霸王,也只能乖乖繞著走。
唯一能夠打敗人類群體的,也就是人類群體自己。
魏延收到了急急從成都送到了巴山這里的消息,也知道了可能有張則的兵卒在前方埋伏自己,但是魏延並不在乎,也不認為這些伏兵究竟能怎樣,因為魏延認為自己在山林之中,便是山林的王者。
要是張氏真有膽量進了山……
老子便是一口吞了他!
米倉道不僅僅是山路,也有水路,甚至有時候是頭頂上壓著山,腳底下踩著水,人在山川之中,血肉之軀磨出來的路。
『修整半個時辰!』
魏延下令,然後指了指右的山頭,對著一旁的護衛說道,『走!上去看看!』
護衛點了點頭,沿著並不陡峭的山坡往上而行。
山坡上長滿了各種各樣的青草和灌木,在山腰和山頂上各有一片樹林。
魏延等人用長棍一邊在前面探路,一邊往前走。
像是這樣常年沒有人走過的坡道,凶險之處倒不是攀爬,除了躲在草葉子低下的長蟲之外,便是在野草藤蔓之下的空洞或是松垮的岩石。看著上面有些草葉子,實際上低下都是虛的,一腳踩下去頓時塌到底,要是只有一條腿踩上去,反應快一些還能活,要是走得急了些,兩條退都吃不上力,即便是摟到邊上的灌木,也都是吃不住力……
因此就像是魏延這樣,先往前打一片,然後戳一下準備落腳的地方,落下去的時候還要先用腳試兩下氣力,才會真正踩實了。
所以魏延等人走路的姿勢都不好看,像是個老頭子似的走一步頓幾下,但是想要好看的都死了,選好看還是好活著,個人心中都有數。
四下一片寂靜,魏延站上了山頂,之所以選擇這一個山頂而不是另外的哪一個,是因為方才就是在那邊發現了大貓的蹤跡。因此正常來說那邊的林子里面肯定沒有人,除非張則或是什麼其他的人可以養一只大貓作為寵物……
魏延舉目遠眺。
若說是沒有得到消息,說不得魏延為了趕路還真有可能落入張氏的埋伏里面,但是現在麼……
這山道可不好走啊,即便是魏延手下這些從黃成那個時候就開始訓練的山地兵,在持續走了三個時辰的山路之後就必須找地方休息,一天下來趕路的時間不能超過六個時辰,最好是控制在五個時辰左右,才能確保這些山地兵有充足的體力恢復。
那麼答案就很簡單了……
魏延斷定,即便張氏有埋伏,也不可能深入米倉道谷地,只有可能在臨近他們原來駐兵的地方,甚至會在前面布置一些崗哨,最有可能便是夷人或是賨人……
畢竟,像是驃騎將軍這樣養著練著的山地兵,天底下可找不出第二號來!
翻山越嶺,構架路橋,野外宿營,似乎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就沒有一樣容易的。
就拿木頭來說,魏延的這些山地兵不僅是要帶著斧頭,還要帶著鋸子,不是工具上的重復,而是確實有這樣的必要。
雖然說鋸子和斧子都可以用來放倒數目,但是有時候用斧頭快,有時候又要用鋸子快,比如要放到超過碗口的樹木,肯定先上鋸子。
但是有的地方難以用上勁的,就只有斧子,而且斧子劈濕的樹木要比劈干的快,如果只要斷了就行,而木材又不十分粗的話,用斧子應該比鋸子快。
像是這樣的小物件,驃騎將軍都設想到了,而且配備精良齊全。就連短戰刀和小鋼盾,都是全軍上下頭一份,連騎兵都只是木盾……
嗯,其實騎兵也有騎兵的改進,只不過魏延不知道。
因此這些也是魏延如此自傲的本錢。
兵卒需要有一些傲氣,不能給某某軍團丟臉,不能跌了某某將軍的份,這種傲氣在恰當的時候,運用得好,便是會形成一種軍魂。
魏延出身並不高,在沒有入川之時,就是一個普通的軍伍小校,而且魏延的相貌也不算是多麼讓人一眼就飄然忘俗,望而欽佩。魏延個子不甚長大,面貌樸實,毫不出奇,臉上還帶了一小條的傷疤,導致看起來似乎一個眼楮大一個眼楮略微小些,胡子也是拉雜一大堆,根本和飄逸二字無緣。
可是魏延也有魏延的優勢,只需要往兵卒當中一站,他便是兵,再晃兩下,說不得便是連人在哪里都找不出來了……
跟關羽那種全身上下都是綠……
嗯,其實現實當中,關羽也不是這麼戲劇舞台的裝束,只不過他那個胡子,一眼就認出來了,就跟歷史上曹操被追殺的時候一樣,帶頭冠的大胡子,去掉了兩個特征之後便是宛如常人。
而現在,魏延就想要先一步,將張氏的伏兵給找出來,然後就像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那個獵人一樣,一鍋全給端了!
魏延摩挲著刀柄上的睚眥浮雕,微微笑著,『十有八九,就是巴江谷地……』
從南鄭、漢中、城固出發,均有路通向米倉道北段,向南翻越巴嶺山,就可以進入巴江谷地,這就大概是張氏兵卒所能抵達的極限了,埋伏的地方要麼再往前一些,在玉泉,或是關壩,要麼就是干脆在谷地里面設立哨點,然後將埋伏的地點設在巴嶺山之中!
所以,魏延推論,以巴嶺山中設伏的可能性最大!
……(*`?*)……
魏延的推測基本都對了,但是魏延沒有想到的是張氏的『伏兵』,並沒有動用多少自己的兵卒,而是糾集一幫子的氐人賨人……
氐人和賨人的戰斗模式,和張則手下的漢中兵卒完全不一樣。
或許是張則也知道自己的手下並不擅長于山林,所以干脆就找到了氐人和賨人,許下了厚利,讓氐人和賨人來對付魏延。有錢可以讓磨推鬼,舍得出血的張則,砸出去的真金白銀器皿貨物,當然讓這些氐人和賨人動了心。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長遠的意識,如果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長遠,都能看見未來的發展和變化的,且不說會不會減少人和人的紛爭,至少盜版這個事情肯定就沒有了。這些氐人和賨人,今天有便宜就今天先佔了,至于什麼未來就不關他們什麼事了。
相比較在漢中的張氏兵卒來說,氐人和賨人更適應山林當中的生活,並且有他們自己的方式和方法。
如果說從斐潛到魏延一條線下來,是用裝備堆出來的山林經驗,那麼對于氐人和賨人來說,基本上就是用人命換出來的經驗值了……
那一塊山林有蛇,那一邊的蟲豸最多,哪一種蘑菇有毒,那一片的山石下有水,這些東西都是一代代的氐人和賨人用生命換來的經驗,然後成為了當下這些氐人和賨人抵擋魏延的本事。
『我們不僅要埋伏!還要設陷阱!』
賨人部落頭人說道,『我听說了,這家伙不好搞!正面打……嗯,我不是我我們的勇士不勇猛,我只是說正面打損傷大,能用陷阱的為什麼不用陷阱呢?並不是每一次捕殺大貓都需要死幾十個人才叫做成功對不對?』
氐人部落的首領有些看不起賨人的膽小,但是他也沒說什麼,只是問道︰『那人頭怎麼算?』
人頭換錢。
簡單且直接。
『誰拿到了算誰的!』
『成!就這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