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一個荒涼貧瘠的山溝之中,蔡昱沒有想到他會見到曹操之下的一位紅人。
然後蔡昱在心中瞬間升起了一種恐懼感!
有這麼一刻,蔡昱幾乎想要轉身逃跑!
或許是看出了蔡昱的緊張,宋航微微笑道︰『勿慌,若是我有心害你,又何必等到今日?』
宋航,是曹操特地從豫州調來的農事官,也就是之前接替王銘在鄴城左近的農事工作之人。這在鄴城可是有實權的人物!
按照道理來說,能放在鄴城左近,執掌一定實際事務的,必然是相對比較能讓曹氏夏侯氏信任的人員,而類似于王銘這樣不太能夠確定的,便是要麼調走,要麼免其實務掛個虛職什麼的。
蔡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就當做自己在偷吃的時候踫見了主人,咳嗽了一聲說道︰『我就是來看看風景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宋航哈哈笑了笑,從袖子里面拿出了一個蔡昱有些熟悉的物品。
『這……』蔡昱一愣。
宋航拿出來的,是王銘的玉璋,還有一封王銘寫的便簽。
蔡昱接過,看了一下,確認是王銘的筆跡,沉默了一會兒,便是又將玉璋還給了宋航。
宋航微微摩挲了一下玉璋,然後收了回去,『憑此璋,可調用山中秘密訊道……如此,你還不相信麼?』
蔡昱這才略微放下了一些心。畢竟如果說山中密信之所也被宋航知道了,那麼自己這樣的賦閑人員,也就相對來說比較沒有什麼了特別要提防的必要了。因為宋航完全可以繞過自己去給驃騎傳遞一些消息什麼的,完全沒有必要再來找蔡昱自己。
見蔡昱神情漸漸平穩下來,宋航也沒有多廢話,就將自己的計劃和需要蔡昱配合的事項講述了一遍,畢竟雖然選擇的地點是在荒涼的山溝之中,但是兩個人見面的時間越短,自然就越是安全。
『這……你說的這是真的?』蔡昱對于宋航所言,有些不敢置信,『這麼說曹丞相在潁川真的是動手了?』
『沒錯。』宋航點了點頭,『所以你需要盡快做些準備……』
蔡昱點了點頭,然後反應過來,『什麼?你是說……我?就我一個?』
宋航笑道,『你該不會以為若是我能做了,還特意多此一舉來找你這個「賦閑」之人吧?』
蔡昱吸了一口氣,『……你確定這樣做有效?而且我去做這個事情,你做什麼?』
宋航說道︰『我負責記錄。』
『你?記錄?』蔡昱伸出手指,在自己和宋航之間來回滑動了一下,『我做?你記?』
『哈哈,對。』宋航點頭,然後從袖子里面掏出了一袋錢幣,遞給了蔡昱,『這是費用,不過你知道的,若是突然增加不尋常的開銷,會引起懷疑的……你知道該怎麼做罷?』
蔡昱下意識的就接過了錢袋,然後才反應過來,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那就好。』宋航說道,『整個計劃必須在十天之內初步見到成效,否則可能就沒有效果了……對了,不要小覷曹氏下面的人,據我得知,曹丞相現在也在組建一批類似我們這樣的人,嗯,據說叫什麼「靖平台」,或是叫「靖安司」的,雖然說在安陽這里比較小,但是我也建議你不要在本地散播……』
接下來兩個人約定了傳遞情報方式,隨即結束了會面。
他們並沒有具體約定下一次的會面時間,因為那樣做風險太大。就像是趕著要去某個地方做某事,結果路上必然會出現各種變故的flag一樣。
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懷疑,蔡昱等到宋航離開了半個時辰左右之後,才離開了荒山溝,返回安陽。
來到安陽城門的時候,蔡昱發現在城門值守的曹氏士兵正在急急忙忙地將城門口的木柵拒馬搬開,並將要進城的百姓趕到道路的兩旁,將城門往兩邊奮力推開……
一般來說,城門平常只是開一半的。
甚至只是開一條縫。
雖然在很早的時候,在上古時期,就有先賢表示眾生平等,但是下賤百姓不能走正道不可走正門依舊是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因此蔡昱幾乎是立刻推斷出了安陽城中必然出現了一些變故!
仿佛為了印證蔡昱的猜想似的,很快從城中響起急促的馬蹄聲,隨後五、六騎從城門之中打馬而出,轉眼之間略過了蔡昱所在的人群,消失在官道另外的一頭,揚起了沙塵灑落到了蔡昱的頭上。
這幾個……
蔡昱心中一跳。
該不會是宋航提起的那個什麼『靖平台』的人?因為從他們的服飾來看,似乎並不是軍方的……
還有,該不會是沖著宋航來的罷?
蔡昱嘖了一聲,然後微微環顧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需要小心再小心一些才好。
蔡昱猜對了一半。
這些人正是跟著宋航來的,但是他們不知道宋航這個人出了問題,只是在跟蹤著一個蹤跡……
在鄴城之中。
新成立不久的靖平台校事郎盧洪,一臉嚴肅的坐在陳群下首。
『汝疑黃老之道散布謠言,可有憑據?』陳群皺起眉頭,隱約著表示自己的不滿。
除了不喜歡校事郎這個職務之外,陳群也听聞了一些關于潁川之中傳來的消息,而且這些消息對于陳群來說,也不是什麼听聞了便是會心中痛快的那種。
雖然說潁川郭氏在郭圖逃亡之後,便是比較衰敗了,但是畢竟也是多年的鄰居,忽然听聞被翻了一個老底朝天,陳群自然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覺得自己褲襠下面涼嗖嗖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被人翻出底褲來。
盧洪點頭回答道,臉色平靜,『正是。根據在下所掌握的消息,這些家伙是昔日黃巾殘余,以黃天為尊,心懷忤逆之意。之前黃巾欲于鄴城起事,如今未必不可再行舊法……在此封簡報之中,在下也有說明……』
陳群不置可否。簡報他當然看過,但是就憑這樣的一個簡報,盧洪就想要從他手中接過對于郡縣兵卒的調動權利,即便是只有一部分,也不是陳群能夠輕易答應的。
道教,或者說是宗教信仰,在冀州一帶其實很早就流行開來了。
勞苦的百姓在遇到了困境,自己無法擺月兌且無能為力的時候,有一個精神上面的擺月兌,或者說是逃避的方向,總比發瘋要好。因此在冀州豫州等相對來說剝削比較嚴重的區域,黃老之道作為華夏早期的宗教體系,得到了較為廣闊的發展。
同樣,在川蜀漢中有五斗教,也差不多是同期的產物。
後來張角利用了民眾對于道教的信仰,對于生死病痛的恐懼,對于幸福生活的渴望,想要搞一些事情,最後被撲滅了,但是普通民眾對于道教的信仰卻並沒有因為張角的死亡就立刻消失。
張角的黃巾兵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但是青州兵卻在曹操的麾下存活了下來,這或許也算是一種證明……
而現在盧洪表示要調查這些黃老信徒,黃巾殘余。
因為有人傳言這些黃老信徒黃巾殘余,實際上就是青州兵!
盧洪必須查清楚這個事情,否則的話……
牽連實在是太大了。
『如今冀州之地,多有黃老之民,若是有居心不良之人,假道之名,散布謠言,』盧洪看了陳群一眼,然後低下頭說道︰『恐怕是……故而,當及早處置,將災厄消弭于無形……』
盧洪盡可能的讓自己表現得比較恭敬溫順,希望能得到陳群的首肯,畢竟在鄴城一帶,如果沒有陳群的點頭,一根毛的事情都難辦。
陳群沉吟了一下,把簡報放回了桌案之上。
『某知矣。此事……還需細細斟酌一二……』
『陳使君,這是為何?』盧洪皺起眉頭問道。
陳群不喜歡盧洪,更不喜歡盧洪表面上恭敬,實際上桀驁的模樣,見盧洪毫不客氣的詢問,便是硬邦邦的回答道︰『既是黃老之嫌,汝為何不從青州查起?』
陳群也听過了一些傳言。
盧洪眯著眼,裝作不知道傳言一般的說道︰『陳使君之意是……青州有嫌疑?』
陳群哪里會落給盧洪什麼把柄,便是搖頭說道︰『某從未說過此言。如今主公欲行大計,某得主公托付,自當維護冀州穩定。若是盧校事大肆收羅地方,又何來穩定之態?』
陳群把『穩定』二字咬的很清晰,幾乎就是指著盧洪的鼻子表示,不穩定的因素就是盧洪。
盧洪不免有些怒火中燒,他不客氣地說道︰『陳使君放心!在下會「穩定」調查此事,請放寬心!』
陳群依舊是沉穩的樣子,『清查地方道民,需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比起清查這個推測之言,維護今秋賦稅繳納,方為當下之重罷?』
陳群慢條斯理的繼續說道,『至于盧校事所報……某定會上報主公,請主公定奪……』
說完,陳群就當著盧洪的面,將那一份簡報,放在一側的報表籃筐之中。
那個籃筐之中,還有和盧洪的簡報類似的,大小顏色略有差別的其他表章,木牘竹簡等等一大堆。盧洪的簡報在其中,就像是一塊石頭丟在了一堆石頭上,絲毫不起眼。
盧洪微微抽動了一下嘴角。他知道,若是真的就這樣上報,那麼這一份的簡報會被壓到了這些表章報告之下,說不準就被遺忘了,即便是那一天被人從一大堆的公文簡報之中翻找出來,肯定也是過去了許久,說不得那個時候事情早已經發生,或者不堪收拾了。
可是面對陳群這樣的態度,盧洪也無法強求。畢竟陳群才是當下鄴城的實際掌權者,而軍權方面盧洪更是根本不用想,夏侯氏不會分出任何兵卒給他的,于是盧洪只能是憤憤的離開了府衙。更何況當著夏侯氏去查所謂青州兵里面有沒有混入奸細,亦或是有沒有真的人去干了壞事,怕不是夏侯氏直接將其打出來?
關鍵是先找到四處傳言的那個家伙!
然後再順藤模瓜……
盧洪手下迎了上來,見盧洪的氣色不是很好,『長官,莫非……事不成?』
『陳氏有意包庇!』盧洪沉聲說道,『此事某定要稟明主公!參其一個懈怠之罪!』
盧洪手下自然是跟著罵了兩聲,但是罵完了之後,又是問道︰『若是如此,我們要怎生辦才好?人手不足啊!』
盧洪在發現有問題的沿途縣城分配了屬下人手,原本以為到了鄴城之後,便是可以從陳群這里得到新的人手補充,但是沒有想到直接被陳群拒絕了,這不禁讓盧洪很是不滿,並且也覺得很頭疼。
這一段時間,潁川的傳言,從一開始的泛泛數值,開始向具體個案轉變……
對于普通百姓來說,一個數值上面的消息,往往並不會直接引起多少的反應,畢竟大漢百姓還有許多是文盲,別說成千上萬到底是什麼規模,就是超過了十根手指頭的數值,都會讓相當一部分的百姓在感知上形成困難。然後在傳言之中這麼幾百,上千,甚至上萬的潁川人傷亡,大多數的百姓只是哦了一聲,然後感慨一下好多啊,就沒了。
也就是說,早期的傳言,是針對某些層級之上的,也只有到了一定的層級,才能對于這些傳言有一個比較明確的認知。
可是現在傳言在漸漸的變形。
傳言的事項從上面的概念層面開始往下走,而這個往下走的過程,就是出現了各種事例。
什麼才會引起普通民眾的興趣?
自然就是普通民眾的事。
正所謂物傷其類。
開始有各種各樣的事情被繪聲繪色的講述了出來,人物也從大範圍的縣鄉,到了一個家庭,甚至是一個人,然後民眾就很自然的將這些事情里面所講述的和自己身邊的人匯合到了一處。
老吾老,幼吾幼,這是人類本身最為淳樸,也是最為重要的道德體系,正是有這樣的通感,所以人類在上古時期發生了失去親人的時候,也能夠通過其他人的幫助之下存活下來。
可是現在,隨著事件的具體化,在冀州的普通百姓漸漸的感受到了那些在潁川百姓身上發生的痛苦……
可是這些是謠言!
嗯,至少其中一部分是假的!
這些半真半假的謠言,導致了從兗州到冀州的民眾動蕩!
盧洪一路探查而來,發現在這些民眾的動蕩時間背後,似乎都有一些人影在晃動著,要麼就是某個的說書人,要麼就是游方道士,然後盧洪便是追尋著這些人員一路向北,到了鄴城,卻沒想到在鄴城之中踫了一個滿頭包!
盧洪的手下在問怎麼辦,而盧洪自己也在問這個問題,要怎麼辦?
和陳群這種一生下來就咬著金湯匙,不,咬著玉的士族之子不一樣,盧洪是從低下好不容易爬上來的寒門子!他有機會讀書,但是沒有機會施展自己的能力,直至曹操開始大力的提拔寒門子弟,才讓他有機會躋身朝廷!
走到這一步,他覺得自己很不容易。
所以他必須保住自己的來自不易得來的位置和手中權柄!
任何人,包括陳群,如果阻礙到了他獲取權柄,那麼他絕對不能就此退縮,就此罷休!
這一件事情,查清楚究竟是誰做的,無疑對于曹操,對盧洪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查!繼續追查下去!』
盧洪沉聲說道,似乎說給自己的手下,也像是說給自己听一樣。
『可是,我們沒有足夠的人手了……』盧洪手下有些遲疑的說道,『鄴城這麼大……我們要多少人才能查的過來啊……』
盧洪冷笑著說道︰『無妨,我們去招募些人來……鄴城之中,還怕是沒有人?』
『招募?』盧洪手下說道,『怎生招募?我們……我們既沒有足夠的錢財,也沒有固定的營所……』
盧洪沉著臉,從自己攜帶的包裹里面拿出一件自己最為心愛的錦袍,沉吟了片刻之後,忽然雙臂發力,將錦袍撕扯而開!
『長官!你這是……』盧洪手下不由得嚇了一跳。因為他知道這一件衣服是盧洪最為珍惜的,平日里面根本不舍得穿出來,甚至只有在重大節日慶典的時候才穿那麼一小會,便是會立刻收起來,而現在竟然撕了?!
盧洪繼續沉默的撕扯著,甚至用上了攜帶的腰刀切割,然後將這一件原本繡花錦緞長袍裁成了一條條的帶狀……
『帶上這些!去街口招募!』盧洪咬著牙,似乎有些在發狠的說道,『就用校事郎的名頭去招募!這些就是標識!想要加入的,就要拿出本事來!』
『這本事,就是找到那個散布謠言的家伙!』
『誰找到了,某就保舉他加入校事!』
盧洪的手下略有些呆滯的接過了盧洪最為心愛的錦袍裁出的布帶,茫然了片刻,然後忽然有些明白過來,便是應諾了一聲,轉身而去。
這年頭,錦緞價值不菲,而有精致繡花的錦緞更是昂貴。
拿著這樣的錦緞,卻將其裁成了碎布帶子,便是要讓那些游俠浪蕩子知曉,校事郎有錢,連這樣的高檔錦緞也用來作為一般的標識……
不得不說,這些校事臨時工,還是有一些效果的。
就在盧洪苦苦等待的第三天,他手下帶著一些興奮和不安,從院子外面奔了進來,低聲稟報道︰『長官,有線索了!』
盧洪一下子來了精神,『說,快說!』
『有人稟報說,在前兩天見到了一名游方道士……甚是符合我們之前找尋的情況……只不過……』盧洪手下卡頓了一下,然後拿眼看著盧洪。
盧洪皺起眉,『說下去!』
『是,只不過,這游方道士……是去了……』盧洪手下也是發了狠,壓著嗓門說道,『說是去了夏侯兵營!』其實他也不是親眼所見,但是既然這些臨時工說有,那麼自然是有了。
『什麼?!夏侯!』
盧洪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