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
天山左近。
蒙化等人就在沿著山脈往西而行。
西域很大,但是大多數的區域,都是無人的。
畢竟不管是植物還是動物,都需要水,沒有水,什麼都活不了。
有山必然有水,綿延的雪峰融化的水,滋養了在這一塊高原上的生靈。
因此若是從高空往下觀望,絕大多數的生靈都集中在山脈兩側,然後到了中間的區域,就是干涸的黃沙盆地,就是生命的禁區。
車師國,也同樣是在這一條生命線上面,清澈的天山雪水孕育了這個國度。
在史記之中,初次出現車師國記載的時候,它還叫做姑師,而且和樓蘭並列于一處。
起初車師國還是挺不錯的,因為在史記之中,還特別說明了樓蘭和姑師都是有城郭,有修建護城河,這說明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姑師,也就是車師,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也受到了華夏的影響,或者說車師正在走上農耕定居的道路。
只不過後來麼……
車師最早是和匈奴相接。車師原先靠近鹽澤,匈奴的右邊正處在鹽澤以東,直到隴西長城,匈奴的南邊與羌人居住區相接,阻隔了通往漢朝的道路。
《漢書》之中記載,自玉門、陽關出西域有兩道,一條是從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車,為南道,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月氏、安息。另外一條則是自車師前王廷隨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為北道,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宛、康居、奄蔡焉。
車師之重要,便是可見一斑。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蒙化等人前來車師前國查看的時候,這里的車師人,或者說車師國祚已經是不知道幾手貨了。
雖然說到了漢代的時候,華夏才第一次接觸到了車師,但是因為車師本身沒有文字記載,或者說曾經有,但是消亡了,所以沒有人知道車師究竟是什麼時候建立的,只能大概的估測是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存在,然後和華夏不斷的演化和融合,形成了白黃混血的人種……
因為被夾在匈奴和漢人之間,所以車師也就一直在漢朝與匈奴之間左右搖擺,如同一會投靠匈奴,一會投靠漢朝,作為小國的車師來說,根本沒有選擇余地,只能選擇眼前的利益,哪方強大就投靠哪邊,但這樣反復投靠,實際上兩邊都得罪了。
就像是在春秋時期爭霸斗爭時間最長、斗爭最激烈的晉楚兩國之間的那些小國,鄭、宋、陳、蔡等國,他們的所屬,常是霸業在誰手的象征,所以它們也就成為大國爭奪的對象,因而遭受戰禍也最慘烈。
車師國如今已經分裂成為了四國,歷史上最多還分成了六國,分別是車師前部、車師後部、東且彌、卑陸、蒲類、移支,因此很簡單的就可以看出,有統一才能強大,一旦分裂就是越發的渺小,直至被旁人吞並,或是直接消亡。
在蒙化找到了商隊遺骸之後的某個時間,有一隊的人馬緩緩的走在山道之中。
看著人馬的打扮,像是羌人的模樣。
在驃騎大將軍攻克隴西,平復了北宮叛亂之後,對于這些羌人來說,一些人願意接受,另外一些人則是不願意,自然而然的就分裂開了,而這些不願意接受漢人統治的羌人,也就紛紛逃亡到了更西面的方向。
逃亡,自然談不上什麼好事,也別想著能被其他人禮遇,就像是漢地之中的流民一樣,到哪里都被嫌棄,這些羌人也是如此。
到了冬天,挨不下去了,自然就想著一些零元購的活動,然後被某些有心人一勾搭,就自然而然的干柴烈火的干起來。
『歇一會!該死的,冷死了!』領頭的羌人頭目下了馬,然後走到避風的一側,從懷里模出了一小葫蘆的酒,然後灌了一口,重重的吐出一口粗氣。
他手下也都紛紛下馬,湊過來發牢騷。
『這麼冷的天,有個屁商隊會出來……』
『貴人就會耍嘴皮子,跑斷腿的卻是我們!』
『或許貴人覺得既然有上一次的商隊,那麼現在也有可能會有……』
『狗屁!我听說上頭在和那些家伙商談,說是要……』
『閉嘴!』羌人小頭目喝止出聲,『這事情,是你能亂講的麼?都沒事干是不是?自個兒收拾收拾,然後繼續向前!要是天黑之前趕不到避風處,就活該凍死在外面!』
被頭目一喝,這些羌人也不敢再說什麼,無精打采的開始收整馬匹,給大家伙多少喂一口吃的,然後重新調整一些馬鞍什麼的,準備趁著天色還早,繼續趕路。
休息了片刻之後,又重新啟程。
搖搖晃晃,哆哆嗦嗦。
剛轉過了一個山口,風帶著一些細碎的雪粉便是迎面撲了羌人頭目一臉。
『噗……』羌人頭目呸了一聲,然後抹著臉上的雪粉,忽然鼻子動了幾下,似乎是聞到了一些什麼異樣的味道。
正常來說,雪粉應該是無味的……
羌人頭目不由得勒住了馬,仰頭開始四下張望起來。
在下一刻,一支羽箭就夾雜在迎面的寒風之中呼嘯而來,直接命中羌人頭目的面目正中!
羌人頭目慘叫了半聲,便是氣絕摔落馬下,頓時引起羌人隊列的一陣慌亂!
在山坡之上,蒙化掀開偽裝的白麻布,連續搭箭開弓,又是射倒了兩三人,而他在周邊,也有不少兵卒掀開了偽裝,或是張弓怒射,或是呼嘯著朝著羌人隊列沖擊而去!
面對突然從雪地里面出現的兵卒,這些羌人顯然慌亂了手腳,再加上羌人頭目已死,這些羌人下意識的紛紛轉頭就跑。
然而山道狹長,掉頭不便,哪里是想要跑就能立刻跑得掉的?
無數濺起的雪塵當中,不時有血光飛濺,給這灰白的天地間添上一抹觸目驚心的艷紅。
不管是平時吹再多的牛,不管是嘴皮子再怎麼厲害,到了刀槍箭失面前,依舊是靠看真實的本事,而這些羌人已經夾著尾巴逃跑一次,那麼當下繼續逃第二次,也不算是什麼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呼喝之聲當中,蒙化帶著人沖進了羌人隊列之中,或是用到砍殺,或是箭射殺,不多時就將那些尚有些膽氣反抗的羌人全數砍殺了,剩下的便是一些落在末尾,見勢不妙便是逃跑的,還有喪失了勇氣抱頭跪地投降的……
『不要殺我,我……不殺……』羌人跪倒在地,喊著略顯有些別扭的漢語。
『哈哈哈,為什麼不殺你?給個說頭啊!』蒙化的兵卒一腳踹翻了羌人,然後染血的刀子晃蕩著。
在漢代,並沒有什麼日內瓦公約。嗯,即便是在後世,有時候這些公約也像是紙一樣做不得準數,就更不用說在當下了,投降之後再坑殺,也不算是什麼不可思議的操作,畢竟對于這些普通兵卒來說,首級之功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麼……
『別殺我!』那名羌人嚎叫起來,『我知道很多,很多……事情,對,很多事情……』
兵卒轉了轉眼珠子,拿刀子在那名羌人的臉上拍了拍,『但願你說的是實話,要不然……嘿嘿……』
兵卒轉臉沖著蒙化喊道︰『這里有個家伙,說是知道一些什麼事情!』
蒙化正抓了一把雪粉,在搓手上的血跡,聞言抬頭看了一眼,『帶過來!』
……(〃皿`)q……
武威。
寒風之中,賈詡披著厚厚的斗篷,站在城頭,眺望著遠方,似乎在觀賞者雪景,又像是在思索著什麼事項。
姜冏站在賈詡身側。
姜冏瞄了賈詡一眼。
姜冏陪著賈詡在城頭上吹風已經吹了許久,看著日頭都漸漸西斜下去,這寒風也是一陣緊過一陣,再看了看一旁的護衛須發上掛著的白霜,便是不由得往前湊了湊,『使君,眼見著太陽要下山了,這越發的冷了,不如……』
賈詡點了點頭,然後笑了笑,『行,走罷,回府衙。沒事,沒事……就是心中不甚痛快,害得你陪我吹風……』
姜冏眉眼一跳,沒事才怪。
不過姜冏也不敢多說,吩咐了一下兵卒值守之後,便是陪著賈詡重新返回府衙,然後月兌下已經有些潮濕的大氅,讓下人拿去烘干,自己則是陪著賈詡坐在了廳堂之內,沉默了片刻之後,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使君,何事煩憂?』
『你回來之前,西域如何?』賈詡沒有直接回答姜冏的話,而是反問道。
莫非是西域出事了?
姜冏心中盤算著,但是嘴上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著賈詡的問題︰『西域各國……基本上還算是平穩……』
之前姜冏是在西域,也跟著呂布打下了一些西域國邦。
賈詡點了點頭,似乎在感慨著什麼,『是啊,西域各國……還算是平穩……』
這是幾個意思?難道說平穩不好麼?姜冏有些不明白,但是他習慣性的沉默著,並沒有詢問。
『人心啊,有意思。』賈詡嘿嘿笑了兩聲,『長史這才走了沒多久……』
姜冏一怔,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一下賈詡,然後略有所思起來。
『無非就是人心而已……這距離間隔得遠了,人心也就遠……人心一遠啊,就難免生出了一些間隙來,間隙里面漸漸的就會有了惡意……』賈詡依舊是輕笑著,『可惜啊,可笑啊,明明吃過虧,卻記不住,可之奈何?哼,呵呵,哈哈哈……』
『西域……使君是說……』姜冏嚇了一跳,『該不會是……』
『老老實實的廝殺打仗,難道就不成麼?』賈詡微微眯著眼說道,『非要卷入這些朝堂政治之中,患得患失太多……結果呢?不過啊,或許我們還要感謝他……』
賈詡的話,讓姜冏迷惑不已,『還要感……感謝?』
賈詡點頭,神色平穩,『自然是要感謝他……你想,這西域之處,大漢都幾次反反復復了,究竟是為何?難不成是這些西域諸國有多少的強悍兵卒麼?』
西域的前身,是『西戎』。
先秦之之時,因為對于西域這一塊的不甚了解,大體上都是呼嚕統稱罷了,直至西漢時期才算是真正揭開了這里的戰爭迷霧,才算是正式將從玉門關以西稱之為西域。
西域畜牧和農耕雜居,但是大體上根據天山山脈切分為北游牧,南農耕兩部分。北部地區類似于華夏陰山以北,主要是逐水草而流徙的游牧民族,故又被稱之為『行國』,主要是塞人、月氏人、車師人、烏孫人和匈奴人等等。南面則是多有定居的農耕部落,居住在天山和沙漠的的綠洲之處,則是又被稱之為『城國』。
因為秦朝衰敗,在秦漢之間的時候,有大量的華夏人,也就是秦人進入了西域之中,傳遞給了西域當時算是先進的各種技術,但是因為當時生產力限制,交通不順暢,使得西域無法形成一個統一的整體,直至匈奴南下,控制了西域。匈奴西邊日逐王置『僮僕都尉』來管理西域事務,同時利用西域為基地,經常劫掠漢朝邊境地區。
匈奴進入西域及其統治,也開始改變了西域的結構,還直接促成了後來西漢王朝統一西域的進程。
換句話說,如果不是匈奴借著西域搞事情,當時的漢朝,未必有心思去征服和統治那麼遠的一塊地盤……
不作死,就不會死。
這句話,不管是在古代還是在現代,都是有效的。
賈詡微笑著,指了指姜冏,『你看看,先將你們送了回來,然後前幾天又送回了一批西域老卒……雖說這些西域傷兵戰卒,也確實是可以送回來……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是留下來會有麻煩?』
姜冏是李儒一手提拔起來的。
聞言,姜冏的臉色有些差,『使君,這……大都護應該不至于……』
『不至于什麼?不至于如此愚蠢,還是說不至于如此盲目?』賈詡笑道,『我倒是願意不至于如此……只不過,這事情,並不決定于某……』
看著姜冏略有一些的茫然之色,賈詡緩緩說道︰『這幾日某就在想,這西域,為何之前就保不住呢?到了西域之中,漢軍究竟還是漢軍麼?亦或是變成了……西域之軍?』
還沒等姜冏回答,賈詡就繼續緩緩的說著,似乎這些想法在他的心中已經是藏了很久,『莫說西域,其實大漢各地郡縣,州府諸侯,都是將自家地盤,視為根基,和自家地盤上賊匪作戰,皆效死出力,可若是一旦國家其余郡縣出事,調出來就往往吃敗仗……就像是西羌……你之前在隴右,你知道孝靈帝打西羌的時候究竟怎麼一回事……』
『隴右本土兵卒想要外地的兵卒去沖鋒陷陣,然後他們跟在後面撿便宜……之前作戰敗落的將領希望後來補充的新軍也打敗仗,這樣他們就不會顯得愚笨無能……各個層級的貪腐官吏則是盼著戰爭永遠都這麼打下去,這樣才能有永遠花不完的錢財從全國各地免費的送到鼻子下面來……』
『某曾經算過,若是真的節省開支,又能做到拒絕貪腐,朝堂當年用于西羌之戰的錢財根本不需要四十億,只需要不到四億就足夠了……』
『那麼多出來的那些錢財,究竟是花去了那里?』
『有意思罷?那些叫囂著要打的,究竟是真的大漢忠臣麼?那些說不如割舍的,又一定都是華夏罪人?光听一面之詞,多半都會出問題。』
『西羌,四十億,大家都有得賺,從兵卒到將校,那麼誰希望真的打贏?』
『那些在西羌之戰里面獲得了巨大收益的將校, 官吏,是否有想過是他們的行為拖垮了大漢,導致了朝堂衰敗,進而有了天子蒙羞,百官流離?』
『這才過去了多久?』
『就又有人忘記了……』
賈詡看著遠方,然後沉默了下來。
姜冏也沉默著,他不知道應該說一些什麼。
良久之後,姜冏才有些遲疑的問道︰『使君,那麼這一次……應該不太一樣吧?』
『確實不太一樣,但是具體怎麼不一樣……』賈詡點了點頭,笑了笑,『我還沒想出來……所以還要再看一看,想一想……』
姜冏有些驚訝。因為在他印象當中,李儒無疑是個智者,而賈詡也不予多讓,而如今賈詡竟然說他沒能『想』出來,這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既然如此……』姜冏說道,『要不要上報主公……』
『這事情,早就報上去了……』賈詡擺擺手說道,『現在的問題,不僅僅是西域……』
『不僅僅是西域?』姜冏問道,『難不成是安息還是泰西?』
『哈哈哈,不是,不是這個……』賈詡哈哈大笑起來,『你想的太遠了……千秋華夏,那一次是全數被外人擊敗的?如果我們華夏自己不出問題,又有誰能打敗我們?所以不是安息,嗯,即便是安息,又能如何?關鍵還是在內,而不是在外……』
賈詡說著,將目光投向了長安的方向,『因為……這個問題即便是現在不出現,將來也是會出現的……若是能解決得好,就可以成為後世模板,若是……嗯,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