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海岸線上突發的戰斗,或許還等著劉備去推開一扇新的窗戶,或是大門,而在北域都護府一帶,經過漫長的遷徙和跋涉,堅昆國最終南下遷移到了原本拓跋鮮卑的位置。
自從開春之後,堅昆國的大頭領婆石河元嘗就一直在忙碌著,並沒有按照原本的老習慣去組織子弟們行獵。
打獵對于游牧民族來說,不僅僅是一種消遣,或者更偉光正一些的『教練兵卒』,其實也是重要的經濟收入,畢竟圍獵中獲得的大量肉食和毛皮對于部落來說都是很受歡迎的。
婆石河元嘗此時正值中年,雖然已經開始有點發胖,但是他身材健壯,精力十分健旺,滿面紅光,雙目有神,剛剛繼承了婆石河老首領的位置,自然也有些心思想要好好做一番事業。
不管是那個年代,長途旅行,跋涉山川,對于年長者來說都是不太友好。
婆石河的老首領在半道上就生病了,然後召集了幾個首領,正式將大首領的位置交給了婆石河元嘗。
婆石河元嘗繼承大首領之位的時候,堅昆國實際上已經進入了衰退期,情況非常的糟糕。
因為小冰河的嚴寒到來,使得婆石河在葉尼塞河畔的農耕大幅度的減產,甚至是顆粒無收,而堅昆國當中的丘林部落又是趁火打劫,最終引發了內亂,若不是婆石河得到了大漢的強援,說不得婆石河就將成為丘林部落的奴隸,從此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即便是婆石河最終獲得了勝利,但是堅昆國依舊是困難重重問題多多。
打贏了丘林部落,但是並不代表著婆石河就能完整的吃下丘林的所有遺產,畢竟丘林也是游牧為主,見勢不妙的逃走的是大多數,婆石河只是捕獲了一小部分的人馬牲畜。
同時因為婆石河本身也是半農耕,半游牧的社會結構,依舊是用部落聯盟的模式在管理政務,所以相對來說就無法做到比較合理的統一調度和安排。
即便是同樣的婆石河部落內部,上層相互並不團結,一沒有了外敵便是開始相互傾軋,中下層因為難以獲得滿意的戰利品的分配,甚至戰死的人也只得到幾件死人身上扒下的血衣破皮子當撫恤,自然就會心懷不滿。一旦下層的民眾開始不滿的時候,整體戰斗力下降也就成為了難以避免的問題。
更不用說堅昆國內部的矛盾已經空前激化。婆石河打敗了丘林,但是這麼多年之間,難免有相互聯姻的,有這家的女兒,那家的兒郎,還有在事件爆發之前早就生育了小孩的,想要立刻斬斷和丘林之間的關系,那有那麼容易的事情。
又不可能將所有和丘林有關系的人,都抓來處死,那豈不是讓事態更加混亂?
婆石河元嘗和之前的老首領都一再強調說,只是誅殺那幾個丘林元凶,其他人沒有跟著叛亂的,就不追究,可是難免有些婆石河部落里面的家伙,趁機報私怨,一時間沒顧上,彈壓不住,也就導致這些丘林的關系戶人人自危,很是不好處理。
如果不是強勢的大漢北域都護府的張郃將軍一直都是支持婆石河元嘗,堅昆國也很有可能漸漸崩塌,成為僅僅是曇花一現的地方政權而已。
遷徙,南下。
抵達了陰山之北,氣候已經不像是北漠葉尼塞河那麼的寒冷,也算是將堅昆國從崩潰的邊緣搶救了回來,國窮民困的狀況並未得到根本好轉,但是至少不需要讓老人去自殺,甚至是有意的殺人減丁來維護生存了……
可在抵達了陰山之北後,堅昆國內部又再一次的產生了分歧。
部落聯盟天生就是這樣的弊端。
婆石河元嘗想要恢復原本的漢姓,可是婆石河內部有些人不同意。同時須卜居次氏也不是很同意,理由麼,說起來千萬條,但是實際上只有一個是最為真實的,可是誰都不會說出來的原因。
寧為雞頭,不做牛尾麼。
婆石河,在堅昆國內,多少也算是『王族』,是貴人姓氏了罷。
須卜居次氏就更不用說了。
要是改成姓李姓王,誰知道誰是那個阿貓阿狗啊?
這就像是後世某些廠商,非要給國產貨加個稀奇古怪的名字一樣,要不然就感覺是『泯然眾人矣』……
婆石河元嘗雖然掌權,可當下並不代表著他的權柄就能夠完全服眾。
外部,堅昆國丘林殘部還沒有完全消滅,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保不準什麼時候又會追尋著婆石河遷徙的路線侵襲而來。另外,在葉尼塞河之西,還有色目人也蠢蠢欲動,這些家伙和婆石河的關系並不好,否則當時他們也不會支持丘林氏搞政變了。
外部有外部的問題,堅昆內部的問題,也很嚴重。
物資匱乏,始終是阻礙堅昆國發展的一個重要問題。
盡管在上一代婆石河大首領就意識到,一個沒有文明,或者說一個不能產出文明的國度是沒有未來的,所以上一代婆石河開始在葉尼塞河定居,開始從純粹的游牧轉向為半游牧半農耕,可是在苦寒之地,想要獲取糧食還是很困難。
即便是作為首領,想要每餐都能吃飽都是很難的一件事情,更不用說那些普通的婆石河民眾了。同時,除了糧食之外,日用之物幾乎無一不缺,連鹽醬這樣最基本的物資也是難以保證供應。
畢竟沒有幾個游牧民族懂得制鹽的,價格奇貴不說還經常斷貨,以至于能夠吃上鹽醬就是上等人了。
國用不能解決,民生維艱,堅昆國即便是將名號叫得再響亮,也宛如水中倒月一般。
正在沉思間,有人送進來了一些木牘,使得婆石河元嘗身邊需要處理的木牘堆又高了一些。婆石河元嘗撿起最上面的木牘,上面寫的是和大漢互市的種種情況。
和大漢互市,是堅昆當下最為重要的物資補充來源了,因此婆石河元嘗對每次和大漢的互市都很在意,都要親自查看,詢問。
起先互市都還好,可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在木牘上報當中就經常出現了大漢商人在互市中經常以勝利者自居,持強凌弱,強買強賣,貴賣賤買,甚至要『賒賬』的等等行為。
更讓他感到不快的是,從大漢商人那邊買入的貨物,經常被以次充好短斤缺兩。一匹麻布,經常是短了兩三尺,一斤鹽也往往只有十二兩,不仔細查驗難以發現。
這種事情已經發生了不止一次。
他每次派人去詢問具體情況,甚至找大漢商人嚴詞質詢,但是收效不大。
那些大漢商人有的根本不承認,有的干脆很敷衍的在補些零頭了事。
于是在婆石河內部,也漸漸的多了一些雜亂的聲音。
婆石河元嘗正在考慮是不是要和北域都護府的趙雲將軍知會一聲,還是直接找驃騎大將軍去反應比較好的時候,又有快馬急急而來,帶來了東面最新的消息。
大漠當中,堅昆國當下遷徙佔據的位置,是當年鮮卑拓跋漠北右賢王的草場,而往東則是原先的鮮卑王庭,嗯,現在算是丁零王庭了。這些草場之間,並沒有什麼長城啊,關隘啊相互隔斷,所以如果說有丁零人,或是殘存的鮮卑人,亦或是什麼烏桓人等等從東面而來,都有可能侵擾到婆石河的部落,因此不得不加以關注。
除了指派到東面的斥候之外,婆石河元嘗還派了人到西面,南面,加上原本留在北面的眼線,婆石河元嘗幾乎盡可能的將觸角展得極大……
畢竟當下堅昆國還是非常不穩固,若是稍微有些風吹草動,說不得就會產生連鎖反應,導致出現大問題。
快馬帶來的報告,是幽州的變故。
『幽州啊……』
婆石河元嘗對于大漢當下的局面,也多少有些了解。
當然,只是『多少』而已。
這也是堅昆國內一直都沒有辦法完全統一意見的原因。
婆石河元嘗看著相關的情報,略有些感慨的嘆息了一聲。
若是驃騎大將軍斐潛,直接就是大漢天子,該有多好?
現在于堅昆國內,就有一種說法,說即便是婆石河元嘗和斐潛簽訂了任何的協議,到時候大漢天子不承認,又有什麼用?當年又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畢竟婆石河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就是大漢天子的態度政策翻來翻去的產物。
這,也是讓婆石河元嘗擔心的問題。
他無法保證當下斐潛對于他的政策,是不是會持續下去,也無法保證說,將來和關中還能互市多久。若是那一天大漢天子命令驃騎不得互市了呢?
大漢國內的態度若是變來變去,堅昆國就必然無法安定。
堅昆國內還沒有建立起所謂大統領就是至高無上的概念,婆石河元嘗的面子也還不是那麼的大,可以說一不二,乾坤獨斷,很多時候還是要和其他的部落頭人商議,決議通過之後才能推行下去。
所以,婆石河元嘗必須要比較全面的了解大漢之後,才能說服其他人,也才能下最後的決定……
他必須要接觸到大漢天子。
然後得到大漢天子對于堅昆國的態度和政策。
天子詔令也未必是長久的,但在堅昆國的認知里面,至少這個詔令是來自于大漢的最高層面,比驃騎大將軍還要更高級別一些。
婆石河元嘗派遣出來的人,和幽州的曹純取得了聯系。
曹純幾乎是喜出望外的派遣了夏侯尚前往迎接堅昆國的人。
婆石河元嘗只是派遣了幾個婆石河的中層人員,但是曹純等人就像是迎接重要使節一般,以最為隆重的禮節接待了婆石河的人員。
婆石河元嘗派遣出來的人員,是須卜居次氏的一員,其名字很長,簡單來說就是流淌的河川的意思,那麼就干脆用漢名簡化一下,叫做王河好了。王是從王昭君之後而來,不從胡姓,河就是那個什麼流淌的河川的簡稱。
夏侯尚知道自己在之前的戰斗當中多少有些表現得『差』了一些,所以便是緊緊的抓住這一次的機會,恨不得一路上將王河供起來……
王河對于夏侯尚的熱情招待,有些受寵若驚。
一行臨近漁陽。
從馬頭上向前望去,雖然依然天寒地凍,但是春色已經稍稍降臨,河冰開始融化,泥土也變得濕潤起來,路旁向陽處有開始蘇醒的小草冒出頭。一些樹木也在枝條上結出了黃色的芽孢,似乎是下一刻就會伸展出葉片來。
王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前路漫漫,不知道此去到底吉凶如何?他必須竭盡全力的去觀察,去試探,去尋找出最後的答案。
婆石河元嘗派他出來,最為關鍵的原因,就是婆石河元嘗希望須卜居次氏能夠作為第三方,接觸大漢天子,接觸除了驃騎之外的另外一方,較為客觀的看看堅昆國的前途究竟在那個地方。
曾經的大漢天子,給婆石河留下了太深刻的傷痕,想要忘都難忘。所以堅昆國上下對于大漢天子,懷著一種及其復雜的情緒,既畏懼,又擔憂,還有些懷疑,甚至還有些仇恨……
臨近漁陽的時候,曹純又是派了心月復前來和王河見面。
當然,這是應有之意,畢竟在正式會面之前,總是要先探尋一下雙方的意見和態度,然後那些事情是可以說,那些事情不好講,雙方心中多少有個數,然後在後續的會面之中才不會突然有些什麼話題搞得雙方尷尬。
可是王河提出的要求,傳遞到了曹純那邊的時候,卻讓曹純有些為難。
王河希望得到大漢天子對于李陵罪名的平反詔令,並且按照李陵生前的爵位得到一塊土地。此外,希望能建立起相互之間的貿易……
李陵之後?
這真是讓人意外。
曹純瞪大了眼。他之前以為只是普通的北漠胡人,就像是丁零人烏桓人鮮卑人一樣,是大漠當中的一個胡人部落,但是他沒想到竟然是當年李陵的後人。
這些問題當中,最難的便是要讓大漢天子去扇先輩的臉,雖然說在光武之後,此漢已經非彼漢,但是依舊還在廟里供奉著,又是以『忠孝』治天下……
但是眼前這樣絕好的機會,曹純也不願放過,躊躇之下,便是決定先將王河穩住再說,先搞一批戰馬來才是正理。
雙方見面之後,曹純先是打了一番的官腔,表示對于王河的歡迎雲雲,然後又是送了王河不少的禮物,至少很是拿出了一些東西來,並且也不是那種普通集市上的普通貨色,算是為了拉攏關系下了血本。
不過,這確實也使得王海對于曹純頗有好感,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看到那麼多的禮物,確實讓他覺得有點莫名感動,不過王河也提醒自己這是曹氏的收攬人心之術,自己可不能中計,忘記了原來的任務。
曹純對王河很感興趣,上下打量了好幾次,這才開口說話。其實曹純也會說匈奴語言,但是他只說漢語,讓手下進行翻譯。
曹純他先問了王河的來處和意圖,這都是雙方早就準備好的話題。王河也就將堅昆國吹噓了一番,表示他們是漠北的大國,並且在葉尼塞河建立了多個城市,只是極缺人口和物資,希望能與大漢建立穩定的互市。
王河隱瞞了他們和驃騎的關系。
曹純自然無有不可,然後就提到了希望王河提供戰馬,而且是大量的戰馬。
王河听了,雖然臉色沒有多少變化,但是心中就是一跳。
戰馬,是游牧民族的腿。
人口和馬匹一直是所有的游牧民族最為重視的資源。
雖然說在和丘林氏的戰斗當中,婆石河等人獲得了一定的牛羊和馬匹,但是這些牛羊和馬匹都已經分給了各個部落,而且當下進入了春季,正是牛羊戰馬恢復冬季消耗肉膘的時候,這個時候拿出來做交易,先不說能不能有這麼多牛羊戰馬,這個時候拿出來也賣不出什麼價格。
都廋著呢……
王河一邊含含糊糊的應答著,一邊觀察著曹純等人。
這是他第一次見另外一個陣營的漢人。曹純問了他許多的問題,甚至是一些包括括供貨商品的種類和數量等細節上的問題,這明顯對于建立相互的貿易非常看重。
『若是你能夠帶來足夠的戰馬,不僅是貴國能得到相應的貨物,你也可以得到天子的賞賜,到時候要美女侍姬還是要金銀財寶,任由你選。』曹純笑呵呵的說道。
『多謝將軍美意。』王河說道,『我回去之後一定盡力稟報。』
曹純點頭說道︰『你們堅昆人來此貿易,雖然說是為了互市,想要獲取物品器皿,但是能穿越大漠遠道而來,我是很佩服你們的。關鍵是只要你們能運來戰馬,便盡管放心,我是絕對不會虧待你們的。』
王河只是稱謝。
至于另外一邊的驃騎大將軍的事情,曹純只字不提。
王河也不提。
就像是驃騎大將軍忽然就消失不見了一樣。
雙方只是第一次見面,想要立刻展開合作也不現實。所以交換了一下雙方的需求,然後派人各自上報……
王河在幽州等候,而當曹純派遣了快馬,急急將堅昆國出現在大漠北面,希望建立商貿關系等等的事情上報到了許縣的時候,幾乎就像是在燒熱的油鍋里面潑進去幾點的水,頓時就 里啪啦的炸裂來開!
堅昆國竟然是當年李陵後人所建!
這麼四舍五入一下不也是大漢人麼?
然後這些大漢人當下竟然是要來認祖歸宗,要來歸附于內了?
這簡直就是天大的喜訊!
簡直就是大漢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