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擊,突如其來的出現,又是莫名其妙的結束了。
在瘋狂傾瀉了箭雨之後,正常來說應該是隨之撲上一些負責肉搏的人員,突破護衛的防御,最終達成刺殺的目標。
可是很奇怪的是,就像是夏日莫名的雷雨一樣,轟隆隆電閃雷鳴之後,下了幾點雨滴,然後轉眼之間就煙消雲散,了無痕跡了,要不是在盾牌和車輛木板木樁上的箭失還在搖晃著,還有那些倒霉的僕從慘狀,幾乎都讓人認為是一場鬧劇……
王英護衛頭領略有些遲疑的從盾牌後面探出了半個的腦袋,動作非常慢,並且隨時準備重新縮回去。
可是密林之內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旁邊的護衛依舊舉著大盾,也漸漸將腦袋伸了出來,四下張望一下之後,和頭領交換了一下眼色。
護衛頭領又是等了一會兒,側耳傾听。
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就像是走獸在遠去。
難不成,這些賊人……
跑了?
怎麼會就這麼跑了?
護衛頭領有些不敢置信,但是他還是伸出手,示意了一下,兩名護衛舉著盾牌,朝著原先箭失密集的方向逼近,最後一步步的走進了密林之中……
過了片刻,便是又重新回來了,『賊子都跑了!林子里面沒有人!賊子都跑了!跑了!』
『跑了?』這消息讓護衛頭領不能理解,旋即他也帶了幾名護衛再次前往密林,結果就像是那名護衛所言一樣,密林之中只是留下了一片凌亂的痕跡,並沒有其他的人影。
就像是這群賊人只是為了來這里,瘋狂傾瀉一批箭失之後,其他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做一樣。
好歹用些火箭什麼的,也……
算了,護衛頭領懷著一種不知道應該怎麼表述的心情,下令原地戒備,並且讓幾個人在林子里面搜尋更多的痕跡。
隨後,就像是大多數事件一樣,北屈的駐守兵卒到了大橘已 的時候,才姍姍而來。
王英沒有露面,讓護衛頭領和北屈縣城的援軍接洽。
北屈縣城的領隊,是巡檢統領成。
成听了事件的始末,也是覺得非常奇怪,雙方又是進入了林地之內,查看痕跡,然後這一次擴大了搜索的面積,也找到了一些東西。
穿過了這一大片的林子之後,有一片明顯是被當成了臨時馬匹營地的地方,有一些馬糞和戰馬吃剩下的草料等印跡,然後跟著馬匹的足跡再往前,卻在一條不大不小的河流之處斷了蹤跡。
『河對岸沒有印跡!』一名護衛策馬過了淺河灘,大聲吼道。
『賊人是借這條河,或是往上游,或是去下游了……』成說道,然後問道,『也有可能都去了,分頭而走……』
護衛頭領沉默了一會兒,決定不追了,因為追下去也找不到什麼了。
只不過賊人印跡追蹤不到,林中和營地內賊人所用的箭頭,兵刃什麼的,倒是收拾出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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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衛頭領看了臉色便是一變,拿回到了營地之內,呈給了王英,『主上,這是制式兵刃!還特意被磨去了標號!這肯定是預謀已久的!』
王英起初還有些懵懂,可是在護衛頭領的示意之下,也看明白了這些東西所代表的意思,臉色頓時煞白一片,然後又是漲紅起來,半響說不出什麼話來。
又是過了一會兒,王英決定前往北屈縣城,于是雙方合在一處,前後蕩開,護衛著王英到達了北屈縣城之內,似乎這一場事件方告一段落,但是實際上,整個事件才剛剛開始。
看著在廳堂之上的那幾件遺落在林子里面的東西,北屈縣令張湜面沉如水。
張湜,原先是個大頭兵,後來轉職成為了教化使,積攢了些功勛之後又是在平陽歷練了一段時間,現在擔任了北屈縣令之職。
縣令一般是大縣,小縣一般都稱長,但是北屈這里還有一個巨大的工房城,所以稱『令』其實也沒算是什麼錯。可是張湜自己清楚,他作為北屈縣令,只能管轄這些民生之事,至于兵權,還有在工房之內的事項,都不歸于他管轄。
所以面對著眼前的這個『證物』,張湜他不免有些尷尬。
過了片刻,巡檢成到了,見了王英和張湜之後,目光落在了那些『證物』上,也是皺眉,然後坐下,也沒說話,就是眼珠子在王英和張湜兩個人身上晃蕩了一下,就微微閉目養神起來。
又是過了片刻,工房管事黃海才姍姍來遲,笑呵呵的胖臉上都是油光,人還沒進屋,聲音先進來了,『來晚了,來晚了,恕罪,恕罪哈,啊哈哈……呃……』
黃海剛走進來,目光一掃,便呃了一聲,然後目光落在王英身上,『這……這位是……』
張湜介紹了一下,黃海連忙上前拜見,然後坐下,『什麼事,這人到齊了,說罷!』
王英沉默著。
張湜咳嗽了一聲,然後朝著王英拱拱手見禮,說道︰『今日清晨,君侯于城外遭遇賊人偷襲……』
張湜將事情敘述了一遍,然後成接口說道,『某接到求援之後,奉縣尊之令,便是派人前往援救……待某兒郎抵達君侯營地之時,賊子已經撤走,林中剩下這些……』
成示意了一下在中間的那些『證物』。
黃海胖臉皺了起來,左邊瞄了一眼,右邊也瞄了一眼,『所以,你們的意思是……』
一陣沉默。
張湜無奈,又是咳嗽了一聲,『就是讓你來看看,這些東西,究竟是什麼來歷。』
『什麼叫什麼來歷?』黃海看起來蠢笨,一大餅臉,都是肥油,但是心中可不湖涂,『這玩意,到哪都有,箭失,弓,戰刀,別說是工房,你縣城里面倉廩當中沒有?你隊上兵卒手中沒有?嗯?這些都是標準件,知道什麼是標準件麼?就是大小都一樣,差別不多一毫!就這麼看,你們說,能看出什麼來?』
王英依舊不說話。
成左右瞄了瞄,也是沉著臉。
張湜無奈,繼續說道︰『沒什麼其他的意思,就是這個兵器器械什麼的,覺得黃大工你熟悉,能幫忙找點線索,提些建議,莫非黃大工……不願意?』
『嗨!』黃海笑呵呵的,『你早這麼說不就是了?!叫我幫幫忙,就說幫忙,非要說看看來歷……真是七拐八彎的不爽利……』
黃海上前,隨手撈了一個箭頭起來,熟練的翻了一下,頓時一皺眉,然後又是撈了一個,眉頭越發的皺了起來︰『嗯,這記號都被磨平了!喏,這邊……』
黃海將手里面的箭頭轉了個角度,展示給王英張湜成看,『喏,這里,還有這里,都被打磨過了……光看這個痕跡,至少都有一個月以上的時間……若是仔細辨認,嗯,這是午字,但是這也沒有用啊,午字工房全數都出箭失的,每天成千上萬,沒了具體編號,誰知道那天那月又是去到了那里的?』
黃海搖搖頭,隨手將箭頭箭桿什麼的往桌桉上一扔,叮當亂響。『沒用,這還是要抓到人才行,光憑這些……呵呵,沒用……』
張湜斜眼看了一下王英,發現王英依舊是什麼話都不說,便多少有些皺眉,『這個,嗯,漁陽侯……這事情,你看……』
王英依舊是一臉的嚴肅,但是一時間卻想不出什麼話來說,場面一度又有些尷尬。
黃海轉了轉眼珠子,『啊哈,既然君侯沒什麼意見……這個,我那邊工房里面事情太多了,那些家伙不看著,都能將爐子全燒了,沒辦法,哈哈,沒辦法,我就是個辛苦命,這樣,我就先告辭了……啊,君侯,在下告辭……』
張湜轉頭看王英。
王英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可是究竟不對在哪里,她又說不上來,見黃海就要走,她是想要讓黃海留下來,可是要怎麼留,留下來又是要做什麼,王英心中又是不清楚,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黃海見狀,便是越發的笑容滿面,朝著王英施禮,一邊拱著手,一邊就是往外走︰『在下告退啊……君侯到了北屈,縣尊可是要好好招待,莫要怠慢了君侯……有什麼欠缺的,縣尊可再來找我……告辭,告辭……』
成坐在一旁,眉頭緊鎖。
張湜看著一眼黃海,然後又是看了看王英,卻見到王英不說話,于是抬起一半的手也就放了下來……
正在此時,忽然縣衙之外有護衛急急跑了進來,高聲唱名道︰『平陽特使,蒲子王縣令求見!』
北屈縣令和蒲子縣令如今都是隸屬于平陽國,並沒有上下差別的等級,可是再加上了一個平陽特使的頭餃,就有些差距出來了,即便是這個所謂『平陽特使』一听就知道是臨時的職位,可也不容怠慢。
張湜連忙起身往外就走。成也是同樣二話不說就走了出去,黃海也跟在了後面。廳堂之內的王英愣了一下,有些遲疑的站了起來,也跟著往外走。
來的是王凌。
在王凌身後,是六名穿著厚重鎧甲,身上帶著明顯屬于平陽內城禁衛標志的驃騎護衛,自然也是代表了這一次王凌的身份。
張湜一見,便是深深拜下,『下官見過特使!』
成也在一旁見禮,同樣見禮的還有黃海,都是長揖。
這年頭,下官見上官,長揖也就夠了,直至後世越是封建,才是越是大人啊,父母官啊,跪地磕頭啊胡亂搞。
王凌眉頭緊鎖,沒有立即回禮應答,而是直至見到王英出來了,才上前兩步,朝著王英見禮︰『見過君侯。』
王英懵懂的點點頭,『免禮……這個……從兄……』
王英的話還沒有講個開頭,就被王凌打斷了,『君侯,請先論公務,再敘私事。』
『哦……』王英點了點頭,有些臉紅。
王凌看了一眼王英,心中微微嘆口氣。
就知道會這樣,所以他急急趕過來了……
『君侯,在下得平陽相特派,協助君侯處理此等事務……』王凌朝著王英拱手而拜,『還請君侯準許。』
王英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了,緩緩的點了點頭,『準。』
于是,又是重新回到了廳堂之內坐下。
這一次,主次就分出來了。
張湜讓王英王凌坐上首。而王凌有只是讓王英居于上,自己坐于側,張湜等人也就只能是在下首落座。
王英默然看著,心中多少有些觸動。
王凌沉聲說道︰『張縣令。』
『下官在。』張湜微微頷首應答。
面對王凌自稱下官,其實對于張湜來說也不算是什麼不可以接受的事情,當年王凌就是教化使當中的佼佼者,如今也多有傳聞說其可能很快就會被提升作為某地郡守,所以自稱下官也沒覺得有多麼尷尬。
可是對于王英來說,這就有些不同了。至少,方才的時候,王英就沒有看見張湜等人的臉上,有當下嚴肅認真的神態。
『請張縣令敘述一下經過。』王凌吩咐道。
張湜點頭,並沒有說什麼之前已經講過一遍的愚蠢話語,很是干脆簡短的又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王凌听完了,便再次確認了整個的流程,包括具體的時間,核對了是什麼人,以及張湜在知曉了事情之後,做了什麼應對的事情等等。
王凌問,張湜答。
沒有什麼廢話,每個要點都確定了下來。
然後王凌又轉頭問成。
成就更簡單了,他直接就稟報了從昨天晚上開始,到今天接到了警報的所有兵卒的安排,調度,以及派遣的人員,並且說明了在營地,及營地外的樹林之中發現的各類的器具,箭頭,兵刃等等。
王凌也是再次確認了事項的要點。
最後就是黃海。
黃海現在臉上就沒有了原先那種油光華亮的笑容,胖臉崩得緊緊的。
『黃大工。』王凌點頭示意,『我有幾個問題要確定一下。』
『是,請特使詢問。』黃海拱手回答道。
『黃大工,是不是確定你無法辨別這些兵械的出處?』王凌問道。
黃海的胖臉上微微有些冒汗,『呃,這個,在下是說……在下是說這些兵刃箭頭什麼,記號都被磨掉了……』
『對。記號是被磨掉了,這個誰都能看得到,誰都知道。』王凌點頭,目光依舊盯著黃海,『我就確定一下,是不是這些被磨掉了記號的兵械,你身為大工匠,確定沒有任何辦法去辨認出處了?我問的是沒有任何辦法……』
黃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之後才說道︰『這個……這個,其實也有辦法,就是麻煩,需要調動模具存檔,再比對箭頭材質……』
王凌並沒有窮追 打,亦或是譏諷黃海之前說什麼不可以,現在又說什麼有辦法,而是很平靜的說道︰『那就請黃大工煩勞,即可比對,確定出處。』
黃海點頭,旋即讓人去工房之地,傳相關的模具和對應的負責人來。
王凌也沒有讓場面就此沉默,而是問了些北屈相關的風土什麼的,便是又和張湜等人談論得笑呵呵,氛圍一點都不冷落,一直到了黃海去叫的人回來了……
黃海這時也放松了些,展現出一個大工匠的功底,他將所有收集的箭頭和其余兵器都擺列而開,還要求手下令人掌燈增強光線,很快就將箭頭分出了兩三個不同的模板,然後又撬開了戰刀的手柄,在手柄之中找到了隱蔽的符號。
這還沒有結束,黃大工還讓人將箭失當場切成兩斷,並且在箭頭那根短柄中心位置之處勾出了一些用來配重的鉛,並從鉛底部查看打了些隱藏的標號……
看得廳堂之上的幾個人瞠目結舌。
沒錯。
不是沒辦法,而是嫌麻煩。
黃海嘿嘿笑著,一張胖臉上滿是油光的汗水,『啊哈,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啊……都找到了,找到了……』
王凌看了看黃海遞送上來的相關數據,目光微微一動,旋即笑道︰『有勞黃大工了。』
『好說,哈哈,好說……』黃海笑著,似乎完全沒有了之前『這個不成』,『那個沒辦法』的模樣,配上滿臉的汗,沾染到了身上的各種污濁印跡,反倒是有些憨厚的模樣。
王凌朝著張湜拱手,『借張縣令筆墨一用。』
『好說,好說!』張湜轉頭吩咐,讓堂下侍從送筆墨上來。
王凌沉吟了片刻,便是提筆就寫,然後寫完了先遞給王英過目,王英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補充的。王凌又再示意讓張湜三人看,三人看了之後,對視幾眼,便是臉上又多了幾分的笑意,紛紛表示沒有意見。于是皆大歡喜,共同署名,派人即刻送往平陽,而張湜又表示要給王英王凌接風洗塵不提。
到了夜間,華燈初上。
喧囂已經過去,剩下的便是寂靜。
後堂之內,王凌正準備告辭。
王英叫住了他,然後沉默了一會兒,『從兄……我,我是不是做得非常差……』
王凌微微皺眉,『這沒有什麼差或是不差,這不是做文章寫詩詞。』
『那是什麼?』王英問道。
『生死。』王凌很是平靜的回答,『能做下去,就活下去,做不來,就死去。如果君侯你沒想好,亦或是沒下這個決心……那就請返回長安。太原之處,由我去處理……』
『不!』王英抬起頭,『我不回長安!還請從兄教我!』
『我教不了你。』沒想到王凌卻搖了搖頭說道,坦然的面對著王英疑惑的目光,『我也沒有人教。我是我,一個縣令,你是你,一位君侯。我的東西你學了,只是縣令,你若是要學,也不是向我學……』
『那是……』王英遲疑了一下,『難不成……』
王凌低下了頭,『在下告退。還請君侯早些安歇。』
王凌走了。
後堂之中,重新寂靜了下來。
明月在院中高懸,夜風吹過,樹影婆娑,沙沙作響。
王英仰著頭,回想著,思索著,臉上原本的那些疑惑和呆滯,似乎在夜色之中慢慢的轉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