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的人考試,生活的人生活。
只要不是戰爭,亦或是在戰爭的間隙,人們總是要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對于有些人來說,爭霸殺人,實現野望就是一切,而對于大多數的百姓來說,生活才是他們的全部。
當下大漢,山東和關中相互對峙,江東縮在角落之中不懷好意,但是對于普通的百姓來說,這些事情似乎比較遙遠,更多的還是眼前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
一家老小的笑容,餐桌上擺放的食物,夜晚躺下了沒有煩心的事,就是最大的滿足。
蔡昱出了門,準備前往有聞司。
在蔡昱看來,長安和山東,至少在宴會這個事情上,真的是差別很大。
若是在山東之處,夏日雖說漸行漸遠,但是依舊還是有幾分的酷熱。一般來說士族子弟都會從城中去莊子里面了,一邊避暑一邊要舉辦各種各樣宴會。各種僕從下人,會將窖藏在莊園里面的冰塊挖出來,作為士族子弟的消暑所用,而且宴會上面的冰魚什麼的,也是需要倍加小心的在冰窖里面雕刻好。若是耽誤了莊園主舉辦的宴會,那麼這些僕從一個個都要受到嚴厲的責罰。
而在關中,蔡昱來了也有些時日了,卻沒有听聞說有什麼士族子弟在什麼地方舉辦什麼消暑宴會!有沒有私底下辦的,蔡昱不清楚,但是在市坊之中,蔡昱不僅是沒有听到這方面的消息,反倒是看到了關中民眾,穿著葛衣,攜著蒲扇,帶著自家的女圭女圭,坐在樹下飲一碗酸湯飲,又或是喝些山野茶,說些家長里短,呵呵一樂。
究竟是山東莊園里面的宴會更開心,還是關中市坊之內的酸湯更爽口,蔡昱心情復雜。
而且長安的街頭,明顯更為干淨。
最為重要的,是沒有屎尿味。
街道上面的雜物垃圾,早晚兩次,都有專人負責清掃干淨。往來的巡檢兵丁,身上也是收拾得整整齊齊,排成一隊,後面的人都能踩在前人的腳窩里,若是見到了有人亂扔垃圾,亦或是大牲口當街拉屎拉尿,便是立刻責罰……
這在山東,即便是許縣也做不到。
蔡昱知道這一點。當年曹操似乎也推行過一段時間,但是後來在路上騎馬而過的大部分都是士族子弟,曹氏夏侯氏的將校***,他們那些戰馬當街拉屎,尋常百姓兵丁敢多放個屁?于是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每次夏天一來,若是那些屎尿沒有及時清理,然後再被路人踩踏,噫……
反正味道是好極了。
當然在山東,也有這樣的一種說法,說驃騎大將軍就是個屎尿大將軍。因為斐潛從一開始就在抓兵營里面的衛生問題,對于兵卒屎尿相關衛生都有詳細的規定,然後這些山東子弟便是哈哈笑著,覺得斐潛這麼大一個官職,竟然去管什麼兵卒的屎尿?這得是多閑啊!
….
蔡昱走著,看著干淨的街道,整潔的市坊,忽然有了一個另外的想法。
若是連屎尿都管不好,又能管一些什麼?
拐過了街道,前方就是市坊。
此時人流也漸漸多了起來,街道兩側的店鋪不僅是早早的卸下了門板,挑起了幌子,還有專職的女招站在店門口招呼攬客。
這些女招各個都是爽朗潑辣,見到蔡昱投來的打量眼神也是絲毫不回避的迎上去,反倒是讓蔡昱這老手都不免下意識的心虛回避。
女招攬客,介紹商品的清脆明快的嗓音忽起忽落,像是唱歌一樣,當然,這些女招有時候也會和周邊的店鋪的同行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的,相互挖苦嘲諷,但很有意思的是,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哈哈笑著,渾然不將女招所講的當回事,該買的依舊買……
『新到的西域香料……』
『上佳的蒲桃酒……』
『川蜀文竹扇……』
蔡昱不由得模了模自己干癟的錢袋,嘆息了一聲。
前一段時間,蔡昱見什麼都好,結果一下沒控制住自己的爪子……
哎,現在也只能看看了。
沒錢人的煩惱只有一樣,就是沒錢,就這麼簡單。
走了一段路,蔡昱看見了有聞司辦事處的大門。
經過一段時間的發展,有聞司如今已經不算是只有大貓小貓三兩只的狀態了,除了隱秘在五方道場之側屬于鬧中取靜,亦或是大隱于市的總部之外,還有在陵邑之處也懸掛出了牌子,以一明一暗的模式進行辦公。
有聞司隨著吏治的改革過程,正在不斷的擴大。
對于人員的需求也在擴大。
但是有聞司招募的時候卻很低調,畢竟公開招募,亦或是強行脅迫他人加入有聞司,都會帶來一些問題。只要是被迫無奈才為有聞司服務的,不管是是捏著什麼黑材料,最終還是容易叛變,也只有真正真心想要做事的,才能確保情報的真實有效。
簡單來說,就是『忠誠』。
這個『忠誠』,絕對不是口頭上喊一喊的那種……
不一定是對斐潛忠誠,但是一定要對有聞司的這一份工作要『忠誠』。
歷史上很多相似的機構,比如錦衣衛什麼的,大多數都是淪陷在了這一點上。
在封建王朝之中,沒有什麼信息大爆炸的網絡傳遞模式,一個地方的情報獲取和傳遞,往往是依靠情報人員的主觀能動性來達成的,而很多時候這些情報人員不僅是要完成表面掩護的工作,還要抽時間和精力去完成情報收集的事項,時間短還無所謂,時間一長就容易出問題。
若是做這一份的工作,僅僅是為了換取金錢,或是權柄,那麼最後很容易就變成了只是為了金錢或是權柄而去了……
並不是說有聞司就不給錢,不給權,而是說不能完全只是為了錢和權。
….
在某個地方隱秘的探查情報,很有可能一段時間都沒有獲得什麼有效的情報,也就自然沒有什麼額外的錢財和功勛,若是目的只是為了錢和權,那麼長時間在沒有獲得什麼有效情報之下,說不得到了後面就有可能去故意捏造些什麼來換取錢和權。
要知道這種事情只要沾染了一次,也就不可能會再繼續老老實實的做實事了。
闞澤接手有聞司的一部分工作的時候,有聞司大體上只是在關中三輔一帶鋪開,所以當時闞澤的一大部分工作,就是建立起更多的地方有聞司的架構。
這種駐點的地方有聞司,大多數都不是官面上的。當然直接定點在衙門里面,和直尹監做著相同的記錄和報備的普通官吏也有,但是絕大多數的情報搜尋,事態的采集,則是在官府衙門之外的。
最初,闞澤的想法是培養一些孤兒。這是很自然的,也是大多數培養情報人員的選擇。
畢竟之前的戰爭遺留下來了不少失去父母的孤兒,而且長安之中也有收攏孤兒的慈幼局。
但是闞澤這一項的提議,被斐潛拒絕了。
斐潛表示,如果有孤兒願意自行加入,那麼沒有問題,但是將孤兒定向培養,可能在短期內看不到什麼問題,但是長期一定會出問題。
一方面是以孤兒作為有聞司的主要情報來源,就必然會出現大批的同質化的人員,這和門生或是朋黨的性質其實是一樣的,孤兒也會結黨,並且排斥那些非孤兒出身的人員。
另外一方面,孤兒出身相對來說就比較缺乏各類的情感,比較容易走極端化的路線,這對于一般
的工作倒是無傷大雅,但是如果有一天需要這些人來主持大局,那麼必然就會產生偏差。
正如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忠誠。
要想讓下屬忠誠,好處要給夠,心理上也要常常拉攏,最好還有一面家國大義的大旗豎著,三管齊下,大多數人都能搞定,所謂赤膽忠心,未必見得非要從孩子培養,才能辦到。
以現在有聞司的情況來看,福利待遇不差,心理關懷也沒有什麼問題,至少沒有以上凌下,拿下屬當狗使喚的情況出現,所以已經形成了相對來說比較好的氛圍,唯獨還差一點的就是,斐潛覺得有聞司還沒有形成類似于屬于他們自己的信念。
其實這個『信念』,在後世企業當中,有一個更加常見的字眼,叫做『企業文化』。
『有聞司的信念啊……』
闞澤有些頭疼。
一些概念上的東西,斐潛認為是很尋常的項目,但是對于闞澤來說,他從未接觸過這些,所以他很難理解。就像是後世某些人一談及愛國二字,便是嗤之以鼻,不是說這些人不好,而是在這些人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因為他們從未在現實生活當中接觸到愛國者……
….
即便是有書本,電影電視,各種媒體的愛國宣傳,但是佔比才多少?
在反過來想一想,為什麼會變成這個結果,或許就有另外一個不寒而栗的答案。
到目前為止,有聞司還沒有提出過一個明確的自身定位,或是未來理想,或是遠大目標。用大漢的外殼,亦或是用驃騎大將軍的名義,固然是方便,也能抵消不少相關人員涉及『造反背叛』的擔憂心理,但是從某個角度來說也失去了更高的動力源,無法給于一些野心勃勃的人更多的希望。
在任何的封建王朝之中,必然會存在著一大批不滿現實秩序的人。這些人充滿了對封建王朝的不滿,渴望自己能有所改變,不管是改變自己的階級,還是改變封建王朝的弊端,但是他們又很清楚其自己的能力,不但不足以登高一呼,連當個隨波逐流的富家翁恐怕都難以做到。
如果有人能給這些人這樣一個機會,這些人同樣會爆發出很大的力量,來爭取他們原本在舊階級之下,舊秩序之中得不到的東西。
此外,斐潛也告訴闞澤,有聞司的外圍人員必然是龍蛇混雜,如何處理好這種混亂外圍和核心秩序之間的矛盾關系,才是闞澤在有聞司下一階段重點的研究方向。
斐潛對于闞澤,還是非常器重的。有聞司雖然沒有直接參政議政的權柄,卻有直接將情報送到斐潛桌案之上的渠道,有些類似于大漢原本御史架構,但是又完全不同。之前大漢的御史小部分的時間和精力是用來處理下層地方事務的,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卻是放在上層黨爭上面的……
闞澤出身貧寒,品性又是堅韌,對于經文算術有很高的造詣,同時對于市井百姓也非常熟悉,堪稱為有聞司的絕佳標配人選。
可畢竟類似于闞澤這樣的人並不多……
更多的,卻是類似于蔡昱這樣的人。
對于蔡昱,闞澤同樣也有些頭疼,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排。
蔡昱若是論『資歷』,那也是有聞司的『元老』級別了,在有聞司還沒有正式成立的時候,蔡昱就作為前幾批的情報人員前往了山東。能作為情報人員,人當然不能說苯,而且蔡昱也確實給斐潛提供過一些情報,不管是前期袁紹方面的還是後期曹操方面的,都有。
但是此人的特點實在是太過于……
再加上蔡昱的身份又是略不同,從大漢律法上來說,他至今還是朝堂的正兒八經的官吏,侍郎。雖然是曹操給的,但是蓋有天子的印。
侍郎麼,確實不算是什麼大官,在大漢鼎盛時期,甚至有大幾百近千人的郎官,可是到了關中來之後,就多少有些尷尬。
尤其是蔡昱原本的角色定位,就是拿錢辦事的。雖然說辦事拿錢,也不是什麼問題,可是和原本有聞司的人自然有些隔閡。蔡昱來了一兩次,有聞司的人也不是很待見他,自然也就不來了,一直待在驛館里面。
….
還有宋航。
宋航決定月兌離有聞司的身份,改名換姓去做一個真正的農學士,恐怕多少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關鍵這還不是簡單的這麼三五個人,再往後,必然會出現更多的類似于宋航蔡昱這樣的人員的安置問題,如果不能解決好,也就意味著有聞司將來工作就不好開展。
因此這碗水,闞澤端著,不僅是要讓當下有聞司內部的人滿意,同時要讓宋航蔡昱此類的人同樣感覺沒有被拋棄,還要讓此事尚未加入有聞司的人感覺有聞司不是那種沒前途的部門,而是和其他的部門機構一樣,是屬于驃騎新吏治框架之下重要的一環。
就在闞澤思索的時候,有人前來稟報說是蔡昱來了,請求見闞澤。
『有請。』闞澤揚了揚眉,想了想,便是一邊說道,一邊整理了一下桌案上的一些不方便讓旁人直接看到的一些文件,放好之後,才繞出了後堂,走到了前堂之處,讓護衛取些飲子上來。
雖然說蔡昱是侍郎,闞澤連侍郎都不是,但是現在這里是有聞司,闞澤還是蔡昱的上司,所以這種情況多少有些微妙。
闞澤站在堂前,迎了蔡昱,然後邀請一起進前堂之中坐下。
寒暄了一會兒,蔡昱笑了笑,略微有些遲緩的說道︰『闞司長,這山東之處麼,多與關中不同,市井之中,多有閑言碎語……只是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闞澤點了點頭,起初沒在意,然後看見了蔡昱的眼神,有些反應過來,試探的說道︰『這閑言碎語……可是有些特別之處?』
蔡昱吸了一口氣,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左右看了看。
『如此,請隨某來。』闞澤站起身來,出了廳堂。
蔡昱有些發愣,但是很快也站了起來,跟在了闞澤身後。
闞澤領著蔡昱,往回廊處拐了一個彎,到了一間有衛兵把守的角門之處。
推開了角門,便是一個很小的院落,周邊都是高牆。
在院落之中,只有一屋一堂。廳堂房屋都很小。
還有一名老者,須發花白,正在堂中桌案上整理著一些什麼,見到了闞澤,也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站起來迎接。
『這是王老。』闞澤走到了小堂內,向蔡昱介紹了一下,旋即對老者說道,『煩勞王老做個記錄。』
『唯。』王老很快拿了一張空白的歸檔紙,然後在抬頭寫下了日期、地點和人物。
蔡昱跟在闞澤後面,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他確實是有一些比較隱秘的事情想要告訴闞澤,看看能不能給自己加點分,換取一些好處什麼的,可是他也沒有想到闞澤並沒有像是山東那邊常見的模式,將侍從護衛全數驅離,而是將他帶到了這里……
『請說罷,此處唯有王老一人。這是歸檔處。按照有聞司規矩,任何隱秘之事,皆需歸檔。歸檔之處文檔,便由專人直送主公之處。』闞澤稍微解釋了一下,然後說道,『承熙可直言。』
『……』蔡昱驚詫于有聞司的嚴禁規範,但看著王老提著的筆,便是點了點頭說道,『此事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我在冀州之時,听聞了一件事情,是有關……嗯,是有關于……陛下的……』
蔡昱聲音,越是到後面,便是越小,到了『
陛下』二字的時候,幾乎都是壓著嗓音在說話……
『有關于陛下?』闞澤微微皺眉,然後點頭說道,『無妨,若是需要查證,我們會去做,你只需要直說就是。』
蔡昱看著一旁的王老頭都不抬的筆走龍蛇,在歸檔紙張上寫著記錄,不由得吸了口氣,繼續說道,『是有關于陛下子嗣的……』
『誰?你說是……陛下?』闞澤揚起了眉毛,就連一項是平靜的表情也破功了,顯得有些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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