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漫。
荒涼的戈壁,無盡的蒼茫。
在這樣的環境當中,有些人會感覺自己特別的渺小。
也有一些人會因為同樣的場景覺得自大。畢竟眼前的都是死物,只有自己才是活著的,就像是自己成為了這一方天地的主宰。
龐德帶著人馬,沉默著在戈壁上行進。
前方幾名擔任斥候的馬賊兜了回來。
『有沒有什麼發現?』龐德問道。
擔任斥候的馬賊搖頭。
龐德沉默了一下,然後擺手讓他們退下。
馬賊也是有斥候的,畢竟他們也要追逐著商人的車隊,查看車馬的痕跡等等,但畢竟是隔壁之中,在風沙掩蓋之下,基本上兩三個時辰之後,也就失去了意義。
據說有一些老牧人可以分辨出超過一天以上的印跡,但是至少龐德手下沒有這樣的人。
馬賊是一個高危職業,沒有五險一金,沒有雙保,不管是頭疼腦熱還是流淚流血都是自己負責,雖然也有大碗酒大塊肉,但是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夢里才有,因此大多數人並不願意從事這一份職業。
來做馬賊的,也不可能有什麼好鳥。
龐德想要在這樣的一群馬賊當中挑出一些好鳥來,基本上只能是在矮子里面找破輪。
馬休在前鋒營地內吃到了甜頭,所以想要故技重施。畢竟最開始的時候,馬休的計劃也是從前鋒營地之內引出一些人來,然後稍微取得一些戰績就趕快跑,但是他沒想到前鋒營地這麼『配合』,所以說不得在西海城也能找到一些漢軍的弱點,再次『配合』一下?
如果不能得到『配合』,那也可以引的漢軍和貴霜的人……
再次一級的目標,馬休可以確立名頭,然後借著漢人的手去打擊不听話的屬下,然後收編一些部隊,就像是在草原大漠之中,比如冒頓做的那些事情一樣。
就算是這個目標依舊沒有辦法完成,馬休也可以獲得一些名聲。
畢竟在當下,敢于向『老虎』發出挑戰的,不管是裝樣子還是真來事,都是足夠引人矚目的了。
馬休的計劃,听起來來很美,但是問題也不少。
至少龐德覺得,似乎里面還有一些問題,可是他只是有一個這樣的感覺,找不到。畢竟這世界上很多計劃,如果沒有穿好安全底褲的話,是會被意外一把抓住,按到在地上蹂躪的……
似乎像是引誘逗弄一只花貓,拿根狗尾巴草也就夠了,但是想要引誘一只老虎,即便是老虎已經有些蒼老,爪牙略有些不利了,也不是一根狗尾巴草的能力範圍。
但問題是在馬休手下,確實也只有龐德直屬的這些矮個子里面拔出來的『破輪』,才能稱一句是精干彪悍,其余的都是混的。
龐德皺眉,他忽然覺得心中一陣亂跳,便是下意識的在馬背上半立起來,掃視著遠方。
可惜他什麼都沒有看到。
眼前依舊是荒涼的,蒼茫的戈壁。
如同已經死去了千百萬年。
只有遠處天空上的一只蒼鷹,似乎才是活物。
蒼鷹在天上,張開雙翅,平穩的劃過。
在它眼眸當中,不僅有在移動著的龐德等人,也有在遠處偏僻之處站著的高順。
高順也在望著遠處騰起的煙塵。
看了片刻之後,他彎下腰,抓起了一把黃沙,然後松手。黃沙落了下去,微微有些偏移。
『風不大。』高順哼了一聲,說道,『這些賊人,還真是……』
『這肯定是賊人在行進,』在高順身邊的斥候隊率點頭說道,『不過,看這個煙塵情況,這些賊人數目不多。將軍,要不要派人前去靠近一些,偵查一下?』
高順皺著眉,思索著,沒有立刻回答。
戈壁大漠當中沒有足夠的遮蔽物,所以想要遮蔽行蹤,就只能依靠距離。
離得遠,再加上分散行進,隊列揚起的煙塵就不大,就不容易被人發現。這樣一來,自己可以發現目標,卻不會被目標察覺。
這是呂布傳授給高順的。
當年呂布靠這個方法,打得大漠里面的胡人部落欲仙欲死。那些胡人根本就不知道呂布從哪里冒出來,又從哪里消失……
高順最初是十分佩服呂布的,因為在呂布身上,高順看到了超出常人的武勇,以及在戰陣當中的決然,勇敢,把握致命一擊的敏銳。
可是現在,高順心中似乎有了另外的一些答桉。
『武力……不能代表一切……』高順喃喃低語。現在回過頭去想,高順忽然覺得,武力也並不是亂世當中最重要的東西,至少不是全部。
『將軍?』在高順身邊的斥候隊率听不太清楚,便是忍不住問道,『將軍您說什麼?』
『哦,』高順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上前,放他們過去。看這數量,也不過就是兩三百人,想必只不過是馬賊的前鋒而已,馬賊大部應該在後面……我們,不必打草驚蛇……派個人偷偷繞過去,給後面通個氣,讓他們做好準備。』
常誠再怎樣不濟事,也不至于兩三百的馬賊前鋒都擋不住罷?
斥候隊率點了點頭,退下去了。
決定一場戰斗的勝負,或許是武勇。
但是決定一場戰役的勝負,就不僅僅是武勇了。
呂布,很顯然可以決定一場戰斗,卻難以決定一場戰役。
而在西域之中,是戰斗,還是戰役?
高順很清楚答桉,但是他同樣也被困住了,就像是粘在琥珀里面的昆蟲,看得見卻無法動。
來襲的馬賊,高順沒有放在心上,他更多的依舊是在擔憂呂布,亦或是也在擔憂著未來。
呂布如果有足夠的野心,想要開疆擴土,想要帶領著所有人去打下一片江山,成立自己的國家,或許也是一件好事。呂布如果沒有野心,只想要守護國土,兢兢業業的守護著邊疆防線,為大漢駐守國門,同樣也是一件好事。
而現在高順覺得,壞就壞在了呂布有野心,但是又沒野心,這很無奈。甚至高順覺得,呂布根本就不清楚自己要什麼。
那麼自己又是要什麼呢?
高順忽然心中一驚,隨後不由得啞然失笑。
他看旁人如是,自己不也是如此麼?
算了,還是先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罷!
『取圖輿來!』
高順朗聲而道,在他身後不遠處的護衛連忙上前,將懷里一個竹筒打開,抽出其中的圖輿,遞給了高順。
『前鋒營地……』高順的手指在圖輿上滑動著,很快找到了目的地。
不管是馬賊還是漢軍,都是要吃飯喝水的,所以行進的路線不會離開水源太遠,一般三天就是極限,若是三天還不能得到新的水源補給,那麼就會出現很多問題,要是超過五天,就要考慮是不是殺牲畜來飲血了。
若是超過七天,那就什麼都不用想了,等死罷……
而且水有一個很奇怪的特點,帶著的時候,比什麼物體都好像要更重,可是喝到肚子里,又覺得比其他什麼吃的東西都輕,所以即便是攜帶備用水囊等物品,一般情況下也不會帶得很多。
以前是漢軍在明,馬賊在暗,現在馬賊匯集起來了,局勢就反過來了。
馬賊想要行動,尤其是大規模的集結行動,必然離不開水源。而像是高順這樣小規模部隊,翻到是靈活得很多。
這是一個機會!
可以直接一擊致命的機會。
就像是當年呂布在……
算了。
高順收起了圖輿,『傳令!分成小隊,沿著水源,全力偵測!找出馬賊主將所在來!』
高順手下齊聲應諾,一股殺氣蒸騰而起。
當下被高順所惦記的馬賊主將,馬休,他還在吹牛皮,絲毫沒有感覺到了危險即將到來。
馬休雖然和龐德承諾保證過,他再也不吹牛了,但是馬休覺得,喝酒之後的吹牛和當下清醒時候的吹牛,並不能算是一回事,所以自然也不能算是違背了對于龐德的承諾。
馬休現在正在扯著貴霜使者一陣胡吹,反正就是當下西域這里人傻錢多速來的意思,最重要的是貴霜人要給錢,給兵器裝備,給戰馬等等。
不能好好的吹一吹,怎麼能搞到更多的好處?
『親愛的馬!恭喜你取得了杰出的戰績!』貴霜使者的漢語還是不錯的,只不過表情有些夸張,讓人覺得似乎是在演出來的,而不是發自于內心,『我給你帶來了美酒!臘肉!都是最好的酒,最好的肉!』
馬休哈哈笑著,似乎也為了這些酒肉而開心,但是很快的,他就將貴霜使者往帳篷里面拖。
進帳篷當然不是為了搞基,而是馬休找貴霜使者討要酒肉之外的那些好處。
那些之前貴霜使者承諾的好處。
『東邊,還有最好的土地,最好的財富,最適宜的天氣……』馬休指手畫腳,仿佛眼前的不僅僅是西海城,還有長安三輔也是唾手可得一般,『相信我,只要你們的東西和戰馬到位,我就可以一直打到長安去!你們想要到哪里,就可以打到哪里!只要你的錢財和戰馬能足夠……』
吹牛麼,又不像是後世有稅務局,所以也不用交稅。
貴霜使者眯著眼看著馬休上躥下跳,眉飛色舞,就像是看著一只猴子,連著語氣也像是對待一只猴子,『不,不不,我親愛的馬,這還不夠,還不夠……親愛的馬,你現在雖然做到了這些,但是還差一點,就差這麼一點……親愛的馬,你只需要再努力一點……至少現在你要證明你自己,你需要打敗西域最強大的對手,你才能證明你是西域最強大的……』
貴霜人臉上在笑,心中卻是在鄙視。他鄙視馬休,認為馬休其實就是一個叛徒。沒人會喜歡一個叛徒,即便是當下這個叛徒或許還有些用。
馬休也在笑,心中也同樣的在鄙視。
真打呂布?
你當我傻麼?
馬休看出來了貴霜使者的敷衍,笑容便是冷了幾分,『那就不說將來,就說現在!我現在打下了營地,你們就要按照約定給錢,給戰馬!打西海城是下個階段的事情,我就問這個營地的錢財和戰馬什麼時候能到?!』
貴霜使者笑容也僵硬了一些,『親愛的馬,你知道的,這些都在路上,很快,很快就會到了……你知道的,這路途遙遠,不好走……』
『那是你的事情!沒錢沒戰馬,別說親愛的馬,就算是親愛的你媽都沒用!』馬休冷笑著,『你也不希望貴霜人已經窮得只能欠帳的消息,散布到整個西域罷!』
『……』貴霜使者瞪著馬休,『我說了,會給!』
『那就拿出來啊!』馬休也瞪回去。
兩個人互瞪。
片刻之後,貴霜使者說道,『先給一半。另外一半在路上,你現在要,我也變不出來。』
馬休沉默片刻,點頭,『行,先給一半就一半!』
兩人又是互瞪了片刻,然後片刻之後又是笑了起來,就像是方才爭執的不是他們兩個人一樣,勾肩搭背的走出了大帳,然後向外宣布他們是好朋友,關系和睦,大家一起分酒肉,吃吃喝喝賽神仙。
賽神仙,畢竟只是『賽』而已,並不是真神仙。
真神仙都忙著修行,都在與天地爭斗,應付生死劫難,誰有空理會凡間俗世?
所以在凡間的所謂神仙,往往都不是真神。
頂多就是像,或是不像的。
魏續就覺得眼前的這些『高僧』一點都不像神仙!
這怎麼能成?!
法會就要開了,結果這些『高僧』像什麼樣子?
就這個樣子?
『你們不是有什麼佛法麼?』魏續瞪圓了眼,罵著招來這些高僧的手下,『你們看看你們這樣,一個個干癟瘦弱,啊?一個個面容黝黑,啊?就這還高僧?那邊高了?個頭都不高!』
這些被找來,或是被抓來的高僧面面相覷,只會口稱佛號。
魏續這時候忽然懷念起常誠來了,有這個家伙在,說不得也不會出這個大簍子。
魏續手下也有些委屈,『將軍,這是我在周邊能找到的所有人了……』
佛教的法會麼,當然是要找會念佛經的。
可是當下在西域,又不是後世神仙影視劇,哪里去找白白胖胖的人?
這些前來西域傳佛教經義的,基本上都是苦行僧,干癟瘦不說,臉色都不好看,高原紅,皮膚皴裂,爆皮翹起,就跟戈壁上的岩石一般的粗糙。
當然,這外表其實反而是這些苦行僧的優勢,因為他們在西域民間,向那些民眾宣講教義的時候,他們會更像是那些西域民眾的一員,更容易融入其中,他們看起來和那些普通西域民眾一樣,黝黑瘦弱,皮膚粗糙。
但問題是,現在這個法會不是給普通西域民眾辦的,主要是給呂布舉辦的!
看看這些『高僧』的樣子,愁眉苦臉膚色黝黑,這就是佛法『功德』的體現?這個模樣,連大都護府衙里面的狗都不喜歡,見了都以為是乞丐,齜牙咧嘴的汪汪叫,更何況是呂布?
雖然將呂布和狗相提並論,確實有些不敬,但這也是魏續心中的真實想法。
若是真讓這些人上了法會祭壇,呂布一看是這般『功德』模樣,那還『修行』個屁?看這些高僧的樣子,豈不是越修行越瘦弱,越功德越愁苦?
這怎麼能行?
魏續現在其實已經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之中。他隱瞞呂布的事情越多,就越發的不敢讓呂布知曉。就像是習慣性說謊一樣,為了一個小小的謊言,然後用更多的謊言去掩飾,甚至不惜用謊言來蒙蔽自己,讓自己覺得只要讓呂布開心了,便是天下太平。
『再去找!』魏續不滿意于這些高僧的形象,『好歹像是之前那個什麼羅也行啊!現在這些個算是什麼?』
手下苦著臉,『將軍啊,真找了,找不到更多的了……要不讓這些家伙去洗涮一下,換一件衣服看看?』
魏續無奈,擺了擺手。
過了一陣之後,手下領著重新打扮過的僧人進來了。
僧人沐浴洗漱之後,月兌下了襤褸的衣裳,換了全新的衣袍。
這衣袍,非同尋常。不僅是綢緞為底,上面還有金銀絲線瓖嵌其中。在充足的陽光映射之下,一舉一動之間,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
『誒誒!有點意思了!』魏續拍著手,前後左右看著,『這才有點意思!對了,來人啊,拿些粉過來,再往臉上撲一些我看看!』
很快,穿了新衣和撲了粉的僧侶,外形上終于是達到了魏續的『標準』。
魏續滿意的點著頭,『這才像是神仙的模樣!』
魏續開心了,他笑著,希望他做的這些,能讓呂布開心。只要呂布開心的去修行功德,去追求神仙之道,那麼就必然不會去管凡塵俗事了。為了不打攪呂布的心情,魏續甚至瞞下了馬賊要襲擊西海城的消息,一方面是魏續覺得馬賊根本就不可能來襲擊西海城,另外一方面他也懷疑是不是常誠半道上沒了膽氣,搞了這樣的一個消息來找借口。
馬賊,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膽量?
魏續不僅是借大都護府發出了命令,還私下派人前去訓斥了常誠,讓常誠安分一些。
做事,就要有做事的模樣!
阿米豆腐!
魏續學著僧侶的樣子說了一句,心中期待著一場完美盛大的法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