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順畢竟是一個好人,所以必然會因為良知而受到更多的折磨,因為替他人考慮得太多而傷害了自己的利益。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所以當有機會去逼迫好人的時候,總是會有一些人毫不猶豫的站出來。
逼迫好人總是比去逼迫壞人更輕松一些。
等到將好人逼死了,這些人也不會琢磨著去對付壞人,而是準備瞄向了下一個好人,亦或是準備培養出下一代的好人。
但是如果都是壞人的環境,那就糟糕透頂了。
當呂布帶著人馬開始往西的時候,就遇到了這樣的環境。
相比較高順一路還算是收斂,呂布這一邊簡直就像是放出來的一群惡狼。
在初期,因為本身焉耆距離西海城比較近,所以呂布推出來的時候焉耆也不敢做出什麼敵對的舉動,幾乎是兵不血刃就取了焉耆,算是為整個西征開了一個還算是可以接受的開端,可是接下去發生的事情,就漸漸的演變成為了一場災難。
因為在兵鋒抵達了焉耆之後,一方面是南北兩線的西域人並沒有像是呂布原先所設想的那樣屁顛顛的趕來匯合,而是以各種名頭來推月兌搪塞,以至于呂布大怒將高順派遣到北面去收拾車師後部以及烏孫。
另外一方面則是太興八年的春雨,使得道路難行。道路難行就意味著即便是騎兵,也無法走得快,原來一天的路程,結果要花三天甚至更多,但是人的胃口並不會因為腳步停歇就降低下來,該吃多少依舊是吃多少,這就使得後勤壓力非常大。
再加上呂布出征非常突然,嗯,即便是不突然,西域都護府其實也已經被蛀蟲吃空了,剩下了一個空殼是難以支撐呂布的索求的……
正常來說,呂布的戰略並沒有什麼問題。
注意,是正常來說的。
因為在正常情況下,李儒原先在西域是有各個節點的,通過節點和前鋒營地,就像是一張網一樣控制著大半個的西域,通過小規模的部隊節制西域邦國,很多事情只需要少量的漢兵就能解決,根本不需要呂布出動大軍。
西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成編制的漢軍了,所以必然有一個相互融合的過程,李儒的安排就是通過調節和制約地方,使得西域眾國邦漸漸的去習慣漢軍對于西域的管制,形成一個類似于軍政府的狀態,繼而一步步的加強歸屬感。
可惜在李儒死後,原本平衡就被打破了。一旦代表了正義的法官,變成了收錢的混球,那麼所謂的法律條例自然就成為了一個笑話。在陌生的環境之中,獲得地位的最重要手段或許是拳頭和刀槍,可是人類社會不可能永遠只有破壞和暴力,想要生存發展就必須要有秩序和規則,而這些秩序和規則又是非常脆弱,隨時都會被貪婪拖到小巷子里面拳腳交加隨意摩擦然後在額外附贈嘲笑和譏諷。
簡單來說,西域當下對于漢人,已經從最初的順服,變成了厭惡。
當年呂布打跑了貴霜安息的勢力的時候,西域人多多少少還是歡喜的,覺得是迎來了全新的西域秩序代表,可是等李儒死後魏續開始亂來之後,西域人頓時發現,不管是不是自己踫到的人都要賠錢,不管守不守規矩也同樣要賠錢的時候,還能對于西域的漢人有多麼尊敬?
呂布謹慎分兵,只是讓高順分了一部分走北線,這也是符合兵法的,畢竟在比較生疏的戰場,不管是進攻還是防守,集中力量才是最為有效的策略。可是在如上的種種原因之下,等呂布再次開始向西行進的時候,他發現沿途的城池村寨之中的那些西域之人,都已經逃走了大半,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跑不動的老弱,用一種漠然又仇視的目光看著呂布統領的這些兵卒。
逃走的西域人實在太多了,呂布軍既沒精力更沒時間去把這些人全都抓回來。這就直接導致了兩個嚴重後果,首先是失去了戰役的隱蔽性和突然性。當然,其實也沒有多少隱蔽性,畢竟在焉耆耽擱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另外一個方面則是逃走的西域人,肯定終歸會成為對手的力量,突襲和偷襲的戰術都會變得難用,剩下的就只能是做正面野戰和攻城的準備了。
當然,呂布也不能不承認,他本身就不具備奇襲的條件,畢竟路途太遙遠了。如果是西域人配合著不報信或許還有一絲可能性,但這並不是最麻煩的問題,而是呂布後續的補給出問題了。
可西域人現在開始厭惡呂布軍了,尤其是呂布軍的軍紀不怎麼樣的時候。
騎兵戰術,講究的便是輕盈機動。
而想要做到機動力,就自然需要有強後勤。
自從魏續什麼都敢賣之後,他做了初一,自然有人做十五,上面的不想要管事情,下面的更加樂逍遙。起初只是賣那些報廢的兵器軍械,後來呢便是制造些報廢的,再往後則是連名頭都懶得搞了,直接賣!
只要給錢什麼都賣,各種各樣的物資嘩啦啦流出去,然後變成了黃白之物嘩啦啦再流向大大小小的嘴……
結果就是現在需要急用的時候,各種各樣的物資都緊缺!
這還不算更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為了遮掩賬目,不讓呂布發現問題,魏續跳著腳讓手下自己去『想辦法』……
還能有什麼辦法?
當對外毫無進展的時候,自然就將手伸向了自己人身上。
整個西域都護府,原本那些勤奮節儉,正直清白的官吏被一個個排擠,驅趕,陷害,剩下的自然就是那些只懂得如何逢迎,諂媚,貪腐的家伙,因此能指望著這些蠹蟲會明白,這龐大且擔負著軍事任務的呂布部隊,是怎樣的需求,要怎樣的配合?
因為只會懂得貪,腦子都被錢堵死了,于是運轉起來的時候就格外愚蠢,要麼是干脆一點貨物都沒有,要麼就是集中在一起相互搶著原本就不富裕的運輸量,輜重車,勞役,牛馬,前面的運輸隊停了,後面的自然也是蕭規曹隨,結果將西海城路口堵得嚴嚴實實,後面不管是要緊的還是不要緊的,通通是難以通行。
要入倉的在外面淋雨,要送出去的送不出去,要搬運的找不到搬運人手,結果這些好不容易收集而來的物資,便是混亂的堆放,然後等再次查賬的時候,要麼是又短缺了,要麼就是折損了……
若是好不容易運輸到了前線的物資能派上用場,那也罷了,可看先運過來的都是些什麼?十萬銅錢,兩千匹粗布,十五車的碗筷,還有些不知道到底要用來捆貨物還是捆人的粗麻繩……
箭矢,沒有。
戰刀,沒有。
急需的糧草,也是沒有,只有那成堆疊放的空碗和筷子,就像是一張張嘲笑的嘴,一條條愁苦的皺紋,無聲的對著天空大地在咧開狂笑,或是在痛哭。
魏續急的跳腳,呂布把壓力給他,他就瘋狂的下令去敦促糧草,不僅是人吃的,還有戰馬吃的精料,于是又造成了更大的混亂。
因為運力的不足和調度的失衡,再加上各個人只想著保證自己的職位和腦袋,所以當一封封一道道那種做不到就摘帽子砍腦袋的調度糧草的命令下達之後,沿途所有運送其他物資的車馬輜重都被立即征用,原本輜重車上運輸的貨物,能找到地方放的就找地方放,找不到地方放的就是直接傾倒在道路一側,然後空車回去載運糧草。
西域並不是完全沒有懂得調配和管理的官吏,但是這些真正有才能的官吏在劣幣驅逐之下,漸漸的退出了西域,而那些原本每天只想著撈錢和孝敬上司的家伙,又沒有更加先進通訊工具使得他們能夠相互協調溝通,同時那些迎來送往的花天酒地吃喝享樂的經驗,在此時此刻又派不上用場……
唯一可以慶幸的是呂布當下還沒有摔倒,沒有遭受攻擊,那麼沒有遭受攻擊,那麼就沒有所謂的損失,所有的虧空都是賬面上的數值而已,就像是股市里面的股票虧損,很多人都是想著只要沒有賣出去割肉,就不算是實虧,卻沒有想或許有一天,西域都護府這個公司也存在著破產的風險。
……(╬▔皿▔)=○……
目光轉向南方。
在太興八年的的這個春天,在川蜀之中的沙摩柯得到了他族人送來的最新消息,說是孫權已經讓黃蓋為假都督,持節,匯集江東人馬,專命征討武陵等等,然後還說江東人已經開始匯集人馬,匯合原本在南郡駐守的朱桓的三千人,宣稱是要出動十萬兵卒,出征南越。
沙摩柯是有野心的人,他前來川蜀,為的就是想要借刀殺人,當然,這其中也有一部分沙摩柯想要帶領著族人擺月兌江東壓榨的因素。
所以說沙摩柯是好是壞,是奸是忠?
沙摩柯得到了消息,自然絲毫不敢怠慢,急急的就跑到了在巴東大營之中,找到了諸葛亮。
雖然說沙摩柯覺得這『十萬』的數值有些夸張,但是他心中難免也是 直跳,因為即便是縮小一半,也不是他武陵蠻能都抵擋的。
眼下的巴東大營,比起之前的規模還要更大,而且周邊還在擴建,都有些像是要將這一個巴東大營徹底建設成為永久的城池的意思。
在營地邊緣開闢出來的空地上,到處都是牛皮帳篷。那些堆著如同小山一般高的物資,蒙著氈布和油布,捆扎著麻繩,整整齊齊的像是在列隊。提刀持槍的兵卒來回巡邏,不僅是為了防止宵小,或是手賤手癢的順手偷拿的,也是為了防火防潮的需求。
畢竟川蜀之中,一到春天雨水就多,要是稍微不小心,氈布油布沒蓋好,物資受潮了就很容易長霉變質……
沿著挖出的排水,同時也是隔離蟲鼠的白堊硫磺溝往前,有一塊不大的地面,架設著四個鐵匠鋪,錘頭鐵碇砸得叮當亂響,損傷的和修理好的器具分列兩側。
再往前就是勞役和兵卒,正在修葺最外圍的營寨堡牆。
去年在川中爆發了瘟疫,在南中往交趾方向上修葺道路的工程不得不暫且擱置下來,現在這些調回到了川中休養調整的勞役,也漸漸的在湯藥針灸之下恢復了過來,也就陸陸續續的發撥到了巴東大營之處,修建營寨,或者說是堡壘更妥當一些。
這些勞役顯然對于自己當下的生活和勞作並沒有多少的反感,甚至還能在工地之中听到幾聲不知道是哪個地方的俚曲,唱歌的人扯著喉嚨嘰里呱啦地胡嚎一通,博得其他的人一片叫好或者是一通渾罵。
這也是沙摩柯越發的信任甘寧諸葛亮,以及二人所代表的驃騎勢力的一部分原因。他見過江東拉扯著南越之人去勞作,除了要帶上枷鎖腳銬,鞭打腳踢不說,甚至連一般的休息和吃食都沒有,哪里會像是在川蜀之中巴東大營看到的這樣,都已經吹了歇息哨令了竟然還有勞役在努力挖土轉運夯實土牆……
沙摩柯原先根本不明白,後來才知道,這些勞役是按照什麼項目來算的,一個小隊勞役包一個或是幾個項目,然後完成了基礎額度之後,多出來的就可以換成自己的累積工分,或是將工分換錢,去采買自己需要的東西!
食品算不上什麼好的,但是少能吃飽,若是努力勞作,還能換些酒肉開葷,有病了醫師可以治療,甚至醫師還會強令休息,不許上工,即便是勞役嘟嘟囔囔表示自己還可以……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麼好的地方?
沙摩柯起初都不相信,不僅是連續追問,甚至還親自到了勞役之中看著他們去換了錢財買了酸酒在小隊內分享的時候,才真實的認識到驃騎之下,至少在川蜀這里,確實和江東有著很大的差別。
如今巴東大營的堡寨過還沒有完全建立起來,但是已經初具規模了,原因就是這些真的賣力氣的勞役。
這些勞役在上游將需要的樹木砍伐下來,然後順著河流讓樹木漂流下來,在這里將其撈起,連樹皮都不用剝,直接扔上水鋸,不多時就有木樁木板木條什麼的堆疊起來陰干,或是直接使用。
堆疊的木樁木板木條,又被另外一撥人搬走。
木樁被釘入地面之下,架上了木板,用木條作為加固,然後便是往其中倒進去泥土,反復的夯實頂上再鋪上木板,這就是寨垣了。只要立起寨垣,剩下的事情就比較輕松了,不過是些土木建築而已……
沙摩柯到了巴東大營中軍帳的時候,甘寧剛好巡營回來。
甘寧也同樣是個有野心的家伙,所以他一旦沒有了野心施展的方向,就容易頹廢下去,要不然也不會被徐晃到了川蜀的時候,就查到了巴東大營懈怠,好生訓斥了一頓。
甘寧性格確實有些桀驁,但是他對于有本領的,或者說他比不了的人卻是敬重的,不管是對徐晃那沉重的戰斧,還是對著諸葛亮那如同天上星辰一般多的賬簿,但是對于沙摩柯麼,甘寧的語氣就很是隨意了,『嘿,那個大個子啊,江東的事情麼,等等再說……我正想要去找你呢,我听說,你打算給你的族人那個叫什麼……就是在你帳篷里面的那個……』
甘寧停了下來,撓著頭,顯然他沒能記住沙摩柯族人的名字。
沙摩柯打不過甘寧,或許真拼命的話不好說,但是在相互切磋的時候,只是憑著個子大力氣足的沙摩柯,明顯是打不過擁有技巧外加力量的甘寧了。
每個人的天賦還是有些不同的,川蜀的甘寧就顯然沒有河東的徐晃塊頭更大,力量更強,所以甘寧對上沙摩柯的時候,多少就有一些打不贏大的就揍小的感覺。
『沙內仲,沙可足……』沙摩柯也是有些無奈的說道。他知道甘寧對待他的態度顯然沒有多麼尊重,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現在是他們有求于甘寧,而不是甘寧有求于武陵蠻。
『哦,對,就是這兩個人!』甘寧使勁地點了下頭,『我听說,你打算把他們兩個升作你的左大將和右大將?』
沙摩柯一愣。
他的確是和他的兩個族人這麼說過。當時他好不容易聯系上了甘寧諸葛亮,又是得到了招待,看到了在巴東大營之內的勞役情形,覺得就算是退一萬步來說,武陵蠻最後還是成為了勞役,在驃騎這里也會比在江東好,所以沙摩柯當時覺得自己為武陵蠻奔走的方向是正確的,又是喝了酒水,多少有些燻燻然之下吹出的牛皮……
沙摩柯不是很理解甘寧的意思,雖然他確實是說過等他成為武陵蠻的蠻王之後,就會分封他兩個手下為左右大將,但是他當下也不知道要承認好還是否認。畢竟現在他連這個武陵蠻的蠻王都還沒得到正式的冊封,他憑什麼去晉升手下為左右大將?他不知道甘寧是不是在警告他,覺得他不重視驃騎的威名,擅自分封手下什麼的,所以沙摩柯支支吾吾,很是尷尬。
沙摩柯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諸葛亮走了進來,手中托著一大摞的賬目來找甘寧簽字核帳,見到沙摩柯如此表情,詢問一二之後便是笑了起來,『沙頭領,甘將軍只是隨意問問,你別擔心,也不用害怕……對吧,甘將軍?』
甘寧轉了轉眼珠子,看了諸葛亮一眼,然後含糊的哼了一聲。
諸葛亮微笑著,帶著一種異常的熟悉感,對著沙摩柯解釋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