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驃騎將軍府。
郭圖和逢紀規規矩矩的告辭,然後他們兩人先行退下。
低頭,彎腰,含胸,撅。
左腳先往後挪一步,然後是右腳。
撅起的會在這個過程當中擺動一下。
這是最符合大漢禮儀標準的姿勢,即便是可能殘留在長樂宮的叔孫通靈體,都不可能在他們兩人身上挑出什麼毛病來。
這幾乎是面見天子的最高禮節規範了。
當下這可是在長安驃騎府。
不過並沒任何人表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歷史上說什麼司馬懿走到半道上被曹操叫了一聲便是露出了狼顧之態,其實多半是假傳,畢竟正兒八經的禮儀是倒退著出門,根本不會有什麼回頭的機會。除非是在半道上,在其他的什麼場合之中,比如回廊中轉身,才能展示司馬懿的如同貓頭鷹的特長。
話說圓臉胖雞這玩意,就沒人說也是狼顧之態,反骨天生?
等退出了節堂,感覺到了斐潛的視線在身上消失了,兩個人才不約而同的抬起頭,直起腰,緩了一口氣,轉身出去。
他們兩個人都是聰明人,知道自己在斐潛的政治集團之中並非是處于核心位置,所以他們都很規矩。
人生大部分的規矩,都是因為社會而產生的。錢財,貨物等等,當有了這些商品之後,就必然要有規矩。當然,如果一個人獨自生活在深山野林,或是野外荒島之中,永遠不和其他人產生聯系和交際,那麼他自己就是自己的規矩。
當然,這個野人也僅僅是不用遵守其他人的規矩而已,他還是需要遵守其他的規矩,因為不僅是人有規矩,整個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有規矩。
水,零度結冰,百度沸騰,特殊情況下還有額外變化。
細菌,真菌,病毒,有機物,無機物等等,一切都有其規矩,懂得利用這些規矩的方為君子,不懂的人往往就吃虧。
郭圖和逢紀已經吃虧很久了,坐著冷板凳的結果就是不僅上的皮肉是冷的,冰冷的還有尾椎骨和心。
現在獲得了一些溫暖之後,便是讓郭圖和逢紀感覺到了春天的氣息,似乎有什麼輕輕的撫慰著他們已經殘破的花瓣……呃,軀體,嗯,什麼都行……
兩人坐在車上,離開了大驃騎府。
長安繁華依舊。
西域的風似乎吹拂不到長安的街市。
郭圖看著街道邊上那些民眾不由自主流露出來的笑容,沉默著,然後轉頭看到了逢紀同樣陰沉的臉。
升官是好事,但是升官未必就是幸福的。至少在此時此刻,郭圖只想要強調,他姓郭。
幸福會在百姓的臉上很直觀的體現出來,根本就不需要去問。
站在市坊之中,環顧四周,那些買菜的,賣菜的,那些走路的,開店的,那些執勤的兵卒,勞碌的力役等等的臉上,會有某個地區幸福與否的答案的直觀體現。
而不是存在于官方的告示上,亦或是某些官吏的口舌中。
『驃騎權威日隆啊……』逢紀緩緩的感嘆道。這話他在外面是不敢說的,只有到了他的家中之後,逢紀才放松了下來,『如今驃騎直言社稷之策而不諱……這天下……呼……』
郭圖經常來逢紀家,所以也顯得很是自如,取了水壺自己添了水,端在手中,『驃騎之謀,山東所不及也。昔日于袁本初之處,覺得四世三公當如是,而今想來,卻不過爾爾……單憑今日西域之略,袁本初差之甚也……』
兩人都有些感慨,頗有當年只知妹妹好,不懂亦有御姐妙的遺憾,只不過他們兩人其實都清楚,如果再給他們一次選擇的機會,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們多半依舊是選擇袁紹。
因為那個時候的袁紹,看起來是如此的強大。
擁有閃亮的皮毛,又有鋒利的爪牙,比起窩在不知道那個窮山溝里面的斐潛來說,當時的袁紹確實賣相十足,閃耀奪目。
只可惜……
逢紀沉默了一會,『不過驃騎此處,尤有隱患。』
郭圖叭咂了一下嘴,點了點頭,『沒錯。隱患。』
兩人端著水杯喝水。
然後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
西域,西海。
雖然說西海大營自成立的那一天開始,就是做了應對各種紛亂的準備,但是由于統軍將領的失職,使得各部的行動並不統一,再加上呂布出發很是匆忙,從發出號令到離開西海,滿打滿算只有三天的時間,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完場數萬人馬的整頓動員、序列編組、換防調動、軍資補給等等事務,其中的艱辛難處可想而知。
于是呂布帶走的,基本上都是比較精銳的,而留在大營之中的,也就自然相對來說反應較慢的,而這個情況,在呂布帶著大部隊離開之後,並沒有得到相對的改善,反倒是更加的凸顯出來,就像是大家都擺爛,誰看誰更爛一樣。
黃昏時分。
紅彤彤的夕陽已經半沉到了似乎是無窮無盡的地平線之下,廣袤的草原荒野都籠罩在了這一片血色之中。在西邊天空上的碎片一般的晚霞似乎在挽留,又像是在追隨著落日,就像是之前呂布出發之時,眾軍跟著的情形。
越來越昏暗的天幕上,幾顆細小黑點在天空慢慢地盤旋移動。
那是幾只趁傍晚出來尋食的草原鷹。扁毛系列的草原鷹,顯然是無法理解在大地上那些狂奔著的不能飛的家伙是怎麼想的。對于草原鷹來說,這個世界就簡單的分為兩個部分,能飛的,不能飛的,清晰簡單,所以對于大地上的那些兩條腿或是四條腿的生物之間發生的爭斗,草原鷹只是冷眼旁觀……
一匹戰馬呼哧呼哧地喘息著,掙扎著想要站起來,跛著一條前腿搖搖晃晃地踏出兩步,又頹然摔倒。它睜著一雙痛苦的大眼楮,悲傷地注視著在幾步外的主人。
它的主人,此時此刻正躺倒在了雜草之中。
這是個剛死不久的馬賊。
馬賊的一條胳膊,連帶著半邊肩膀,似乎像是被什麼凶獸活生生啃掉了一般,呈現出巨大的,可怖的傷口,被鮮血浸透的皮甲和碎布袍之間露出紅黑的肌肉和白黃的骨頭。馬賊張著嘴,似乎在空洞地凝視著他面前的染血的草葉。
生如雜草,死也如同這般的雜草。
西海大營之中,轟然而鳴的戰鼓之聲,悶雷一般滾過大地,掠過草原荒野,震得天上的鷹都嚇了一跳,歪歪的抖了抖翅膀,不再圍觀,逃往遠方……
在震天的戰鼓之中,張遼微微回頭看了在大營寨牆之上的蒙化一眼,相互之間略微點了點頭,便是將長槍一舉,身邊的喊殺之聲驟然大熾,如同狂風一般朝著營地之前的馬賊席卷而去!
蒙化站在軍營寨牆之上,振臂高呼︰『殺光這些該死的馬賊!』
『殺!殺……』
蒙化原本是在西海城的。因為呂布之前調動了高順,就將蒙化調到了玉門關。而這一次張遼前來西域,也就將蒙化『帶』上了。
蒙化看著張遼的身影,心中微微的嘆了一口氣。截止到當下,他用西海營地之中的叛徒洗刷了自己的嫌疑,張遼才能算是真正的對他放心,也僅僅是放心了一些而已,就像是留在營地之中的依舊是那些不怎麼成器的兵卒,至于真正的精銳張遼還是帶在了身邊。
營地之外的馬蹄轟鳴之聲,嘶吼喊殺之聲不絕于耳,而在這一片的紛雜之中,蒙化看著張遼如同凶獸一般撲進了馬賊的行列,卻不禁想起了呂布……
如果說呂布也能有張遼這麼謹慎,或許……就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局面了。
只可惜,呂布沒有。
……╮(╯▽╰)╭……
丘慈城外。
夕陽余輝下,呂布按馬佇立在第二波兵將列開的陣勢之前。
呂布依舊是沉著一張臉,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瞪著一雙血絲密布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視著已經四處起火的龜茲丘慈城。
他的神情雖然鎮靜,其實心中當中,並非像是表面上如此平穩氣場。
軍隊出現的問題,呂布在出征之後,就開始隱隱的察覺到了,即便是魏續一再的拍胸部,呃,胸脯說什麼沒問題大丈夫,但是呂布依舊能夠從各個環節當中察覺到了其中這種多少有些令呂布難堪的變化。這種感覺,就像是他自己原本充滿了力量速度並且靈活的軀干,如今顯得干澀了起來。
簡單來說,不夠潤了。
可是呂布不願意承認,就像是男人一過四五十就不願意承認自己已經是微軟松下,寧可用小丹藥撐著一樣……
上戰場對于呂布來說,一開始只是簡單的快樂,那種劇烈運動之後的暢快淋灕,曾經帶給他難以言表的舒爽。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簡單的快樂變得不那麼簡單,也不那麼快樂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呂布想不起來了。
在他身後,一隊接一隊的步騎人馬還在不停地集結,一個接一個的方陣在不停地擴展、成形、前進……
一名軍侯從方陣當中飛騎而至,到了呂布面前低頭拱手稟報︰『啟稟大都護!兩千騎兵已經集結整束完畢!請大都護下令!』
呂布在馬上,仰頭看著丘慈城的戰況,淡淡的說了一句,『原地待命。』
『唯!』那名軍侯領兵,便是撥馬回去了。
前腳軍侯剛走,後面又有幾名傳令兵如同流水一般接踵而至。
『報大都護,西外門已經奪下!』
『啟稟大都護!東外門已克!假司馬陸肆郎戰死!』
『大都護,南內門敵軍密集,請求援軍!』
呂布眼角跳動了一下,盯著方才到來的傳令兵問道︰『南內門有多少敵軍?』
『啟稟大都護!至少還有三千多!都是甲兵!我們只剩下一千多了,沖了三次沒能沖上去……』
沒等傳令說完,呂布便是沉聲喝道︰『火藥營!吳軍侯何在!』
在呂布身後不遠之處,一名光頭軍校越眾而出,蹬蹬蹬地跑過來︰『大都護你叫我?』
呂布沒理會吳軍侯有些傻的提問,因為據說這家伙玩火藥都有些玩傻了,臉上手上被燒傷的疤痕似乎也能證明這一點。呂布直接問道︰『火藥還剩多少?能不能破開南內門?』
吳軍侯咧著缺了一個半的門牙的嘴,『大都護,我們火藥沒剩多少了……後面的一直沒送上來。開南內門應該還可以,就是下一次……』
呂布沉吟了一下,『先用再說!破開南內門!』
吳軍侯也不多廢話,應答了一聲便是轉身回去,不多時便是領著手下往前就走……
呂布不再說話,只在馬背上坐直身體,眺望著丘慈城南內門方向。
此時血紅色的晚霞早已經褪去,蒼茫夜色還沒有完全籠罩大地,鐵青色的天穹中的暗色在逐漸的沉澱,就像是原先噴涌出來的鮮血漸漸的會變成黑色一樣。天空之中有些星辰在閃爍著,在城池外和陣列之中也開始點起了一些火把,映照出整個丘慈城混沌的輪廓。
東西兩邊都不是最重要的,南內門才是關鍵!這是丘慈城最後的防御節點!南內門若是一破,丘慈城的防御體系就必然完全崩潰,屆時城內的四面街道打通,騎兵就可以直接沖進龜茲皇宮!
呂布目光轉向了戰場的一側,那邊是另外一部分的龜茲人,白山統領的一隊人馬。
龜茲國王究竟是不是當日刺殺他的幕後主使者,這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麼一個借口,一個極好的借口。想要振奮士氣,使得出現了干澀的部分重新潤滑起來,想要變得更堅硬更滾燙更熱切,丘慈城便是那麼一顆小藥丸。
吃下去,或許就能雄風再起!
在片刻之後,南內門之處忽然傳出了一聲巨大的爆破聲,旋即有一名傳令兵急奔而來,『稟告大都護,南內門打下來了!』
『好!』呂布不禁喝了一聲彩,正要準備下令出擊,卻听到那名傳令兵繼續說道,『吳軍侯戰死了……』
呂布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後沉默了幾息,旋即揚起手,『全軍!出擊!』
……(`*)9……
夕陽落下。
郭圖和逢紀兩個人都饑腸轆轆。
為了參加驃騎大將軍這好不容易才涉足其中的節堂內部會議,兩個人都不想要因為個人某些生理原因,搞得過一會兒就要去更衣什麼的,不僅是有可能會錯過什麼重要內容,更有可能會惹得驃騎不喜,所以二人大半天都是沒有吃喝,現在會議結束回到家中之後,就是又累又餓又渴。
僕從端著小點心上來了,一人兩盤。一盤是米糕,一盤是豆包。
吃晚脯之前,先墊一下。
兩人也顧不得說話,拿了就吃,等吃得幾塊糕點,才算是壓了壓月復內饑蟲。
對于郭圖和逢紀來說,他們既在袁紹那樣的山東政治集團之中待過,也在斐潛這里關中團隊里面任職,所以他們很清楚山東山西當下的政治傾向的不同,以及這些不同所帶來的後續影響。
天下,原先在袁紹眼中,就只有冀州和豫州。打幽州的公孫瓚,不過是因為公孫瓚一直想要捅袁紹的菊花,如果公孫瓚安安分分的待在幽州,袁紹甚至有可能都不會理會。
當時袁紹的這般策略,郭圖逢紀等人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因為在他們的認知當中,確實是如果統一了冀州豫州,那麼天下可定。就像是當年光武帝做的事情一樣,可奈何一個取了冀州,一個取了豫州的袁家二兄弟之間反倒是成為了冤家……
『你說當年……這董仲穎殺了袁公……』逢紀幽幽說道,『我一直在想這個事情,這其中會不會是……』
逢紀指了指驃騎府衙的方向。
按照誰獲得最大利益,誰就最有可能是幕後黑手的推論,在袁隗死後,當下似乎斐潛就成了朝堂動蕩的最大受益者,那麼袁隗之死有沒有斐潛在背後暗中推動,似乎也很有可能了。
袁隗一死,袁家二兄弟就徹底分裂。其實現在想來,袁隗的心實在是太大了,想要一舉成事。之前逢紀以為袁隗被殺是李儒之策,現在看起來斐潛如此擅長于遠謀,會不會在當時就已經預見了這一切,並且還在其中多多少少摻雜了些手段?
若是如此,那就真嚇人了。光想一想,逢紀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郭圖的手也稍微哆嗦了一下,然後似乎像是蒼蠅一樣的搓了搓手,然後又搓了搓臉,搖了搖頭說道︰『此事已經不重要了……不可再提……』
往事不可追。
即便是袁隗死後,二袁依舊還有機會,甚至可以說當下的曹操也曾經一度有很大的機會,只不過都錯過了。
如果當初曹操先將注意力放在斐潛身上。
如果當初曹操沒有迎天子。
如果……
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還是說西域罷,』郭圖說道,『驃騎交待之事,必須辦好了,方有你我立足之地。』
這一次的西域,問題很大。
不過郭圖逢紀也不怕問題大,因為問題大,才好做文章。
要是只有一點點的事情,只需要一兩個人就能解決的問題,還會有郭圖和逢紀的什麼事情麼?
如果不能抓住當下展現的這個機會,他們將來又怎麼能夠得到更大的舞台?
往事已矣!
人是要向前看的!
可郭圖和逢紀都沒有想到的是,斐潛在大驃騎府衙之中所表現出來的,竟然是沒有將西域之事簡單的看成西域一地問題的意思,這就大大的出乎了二人的意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