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薩有些騎虎難下。
這是正常人經常遇到的情況,就是將事情想象得太過于美好,然後和現實相互沖突導致進退兩難。
每個人都有冒險精神,或多或少。
少的比如上房揭瓦,上樹掏蛋,但是也有一些人連這樣的冒險都應對不開,上去了就下不了。
塔克薩現在就有些上去了,下不來了。
他沒想到這些牧民的問題這麼多,這麼亂,或者說是這麼的蠢。
或者說,塔克薩有想到,但是沒去關注。因為人是屬于經驗形的生物,大腦更喜歡憑借已有的經驗去處理問題,而不是每一次都當做全新的問題來做推演最終的結論。
所以塔克薩以為西域的牧民,應該可能或許大概是和之前他印象當中的那些貴霜民兵差不多……
而實際上,差得很多。
貴霜常年征戰,幾乎是全民皆兵,在整個的征戰過程當中,貴霜的國力在消耗,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同樣也帶來了一些其他方面的增益,也就是貴霜普通民眾在戰爭方面較為熟悉,很多事情不需要特別教導都能懂。
西域不一樣。
在西域的這些牧民當中,大部分人都是因為步森大師的緣故,在佛陀的名義之下而來,但是這些趕來的牧民,或許將生死看成了是為了佛陀,為了業障,為了下輩子能夠更好生活的稀薄希望,他們並沒有太多的戰斗技能,更沒有什麼軍事素養。
只有干活的能力。
所以這些牧民在日常干活的時候,沒有什麼問題,但是進入戰斗狀態的時候,就難免出現了這樣或是那樣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在塔克薩原本認知當中,是根本不應該出現的……
就像是後世路權,在國家律法之下,靠左或是靠右行使,基本上是每個人都清楚的事項,不需要額外再進行強調,但是就會踫到一些人逆行,然後表示我是某某,不是應該讓著我麼?
這些無法讓塔克薩理解的混亂,導致了計劃很美好,實施起來很無奈。尤其是等到了第三批的精銳勇士開始往上沖的時候,更加令塔克薩憤怒且恐懼的事情發生了。
這些精銳的各個邦國勇士,他們被炸了。
當這些精銳邦國勇士準備沿著架設好的雲梯往上攀爬的時候,在軍寨的後牆上拋出了一些黑火藥的手榴彈。
這些黑火藥的一代手榴彈,說實在的,殺傷力真心不大。後世的手榴彈,五米之內即便是有防護,也是致死率極高,十五米內基本上是主要殺傷範圍,破片甚至能擊傷三十米左右的無甲軀體,但是在大漢當下,驃騎麾下的黑火藥手榴彈麼,直接殺傷力是很弱的,五米之外只要不被飛濺的石塊或是什麼東西砸到,那麼就基本上是听個響了。
如今最新的手榴彈應該是四代了……
即便是沒有強大的直接殺傷能力一代手榴彈,但是也能生出濃厚的煙塵,嗆鼻的氣味,以及那種無法抵御的巨大轟鳴聲,也給這些西域邦國勇士造成了極大的心理上的壓迫,嚇得這些人魂飛魄散,手腳酸軟。刺鼻的硫磺氣息,使得這些人以為是中了毒,鼻涕眼淚齊下,踉踉蹌蹌的奔逃回來,還有一些人在逃跑的過程當中受傷了,血淋淋的,並且也將這個受傷算在了手榴彈的威力之中。
西域邦國精銳勇士都是如此,更不用說那些普通的牧民了,除了個別傻大膽的之外,大部分的牧民也是以為是晴天霹靂,甚至還有牧民當場跪倒,瑟瑟發抖……
這樣的情況,還能繼續進攻麼?
顯然是打不了了。
塔克薩及其無奈的下達了停戰指令,讓這些人後撤修整。
暮色降臨。
在腎上腺素停止分泌,所有的激情被曠野之中的風吹得有些降溫之後,原本被掩蓋的情緒,就漸漸的翻騰了起來。
失去了親人,朋友的悲傷。
受傷而導致的哀痛。
茫然。
這一切漸漸的匯總成為了最容易擴散的一種情緒。
對于未知的恐懼。
這種恐懼的情感,幾乎是鐫刻在每一個人的基因當中,很容易就被引發了出來,然後相互之間影響,導致了越來越多的人陷入了這個巨大的旋渦之中。
議論開始產生,即便是下達了禁口令,也並不能阻擋這些牧民將發生的一切傳達到更多的人的耳朵里面,將恐懼的種子種植在了他人的心間。
夜幕低沉,塔克薩就感覺自己頭上,被人潑了一盆的涼水,使得原本發昏的腦袋,開始多多少少的思考起來,發現眼前的這些事情,並不是他所想象的那麼簡單。
『大師!』塔克薩找到了步森,屏退了左右,開門見山的沉聲說道,『那是漢人的妖法!妖法!我相信大師法力高強,一定可以克制對方這個妖法!』
步森滿臉的皺紋都寫著迷惑,一時之間沒能轉過彎來,『什麼?你在說什麼?』
塔克薩指著軍寨那邊依稀還未散去的青煙,『那是妖法,漢人的妖法!大師現在可以開壇誦經做法,替我們做法,讓佛陀之力來防御漢人的妖法!』
步森瞪圓了眼,略微明白了一些,可是他依舊覺得不可思議,『將軍,你這是……』
『妖法!漢人的妖法!』塔克薩再次強調,『這只是妖法!』
『……』步森沉默了下來。
兩個人之間,似乎出現了一種無形的重壓,沉甸甸的壓在了頭上,壓在了心頭。
良久之後,步森低聲說道︰『將軍,你覺得……真的能贏麼?』
一個小小的軍寨,都打得這麼吃力,還需要搞什麼來對抗漢人『妖法』,這種理想和現實巨大的落差,導致即便是盲目樂觀的塔克薩,不免都有些七情上臉,更何況原本就是謹慎樂觀的步森,更是不免憂心忡忡。
塔克薩也意識到自己有了一些問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略微平靜一些的說道︰『大師,放心,我有了一個計劃,一個新的,也是更加完備的計劃。』
塔克薩指著遠處的軍寨,那個在夜色之中隱隱有些火光閃耀的地方,『我們原本的計劃,打下這個軍寨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練兵麼?這就像是一個磨刀石,將會讓我們的戰刀更加的鋒利!』
步森默默的听著,默默的看著,默默的想著,沒錯,確實像是磨刀石。磨得血肉模糊的磨刀石,有可能確實能讓戰刀鋒利,但是也有可能磨得戰刀都會斷!
只不過步森沒有說話,他只是听著。
塔克薩似乎又找回了一些信心,指點著江山,『既然是磨刀石,我們今天的目的不是基本上達成了麼?新兵總是要見血,才會變成老兵。而且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既然漢人軍寨防守嚴密,就意味著漢人在軍寨這里布置了重兵!所以我們這些普通的兒郎打不下來,是正常的……沒錯,是很正常的,而且,既然漢人在軍寨之中有重兵,那麼我們就可以修訂一下原本的計劃……』
『既然這個軍寨難打,我們就不打,我們可以去打好打的!』塔克薩沉聲說道,『我們的兒郎確實在攻城拔寨方面確實有些……嗯,所以我們可以發揮我們更擅長的方面,不,不是先在繞過去打漢人的西海城,而是在這里等漢人援軍!我們打這些漢人的援軍!』
步森愣了一下,然後忍不住問道︰『你確定……漢人會有援軍來?』
『……』塔克薩似乎是稍微卡頓了一下,『當然!這個軍寨既然有漢人重兵,西海城的漢人肯定就會來援!就算是西海城里面的漢人不來,不也是更好?就證明西海城的漢人害怕了,連他們的兄弟都不管,都不救了,這對于漢人來說肯定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塔克薩轉向了步森,『為了我們的新計劃能夠順利實施……大師,我們必須先消除漢人這些「妖法」對于我們兒郎的影響,所以……不能耽擱了,大師明天就做法罷!』
『做法……』步森緩緩的說道,『並不難,但問題是……如果漢人兵卒來援,依舊帶著那些「妖法」呢?將軍又將如何處理?』
『這……』塔克薩愣了一下,『這不可能!漢人要行妖法,定然是需要一定條件的,要不然漢人早就打到了天邊去!漢人還需要在這里麼?還需要守在軍寨之中麼?所以,不用擔心!我已經制定好了計劃!這一次一定沒有問題!』
……(ˋω)……
黃沙滾滾。
在西域的邊緣,陳列著整齊的陣列。
『這一次,沒有問題麼?』斐潛一身的戎裝,在許褚的護衛之下,緩緩的走著,然後對身邊的工匠問道,『有什麼問題要及時提出來。』
在步森開始準備做什麼法會的時候,斐潛也同樣在準備『做法』。不過,斐潛他是在問隨軍的工匠,而不是宗教的道士。
為了保密,在到了玉門關之後,斐潛才再一次的將火炮拉出來進行檢測。當然,名義上是作為在全軍面前做戰略性的演武。
從石砲,到火炮,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飛越。
只不過斐潛看著當下的這個『飛越』,多少還有一些無奈。
在最初的火炮試做之後,如今這個火炮外形越發的難看起來。因為需要貼近實際的情況,而不是跟著斐潛原本的審美走。
『請將軍放心!』工匠拍著胸脯,拍著在身邊的鑄鐵炮,『我們已經試驗了很多次了,現在不會炸膛了!』
斐潛點了點頭,然後囑咐讓這些工匠小心,便是騎著馬離開了危險區域,到了後方的高台之上。
而在高台的下方,則是步軍騎軍排列出了長長的陣列。
旌旗飄揚,人馬精神。
斐潛在高台上站定,然後點了點頭,示意演武準備開始。
對于當下的火炮研發,斐潛現在已經一再的降低了自己對于火炮的認知和要求。沒錯,現在斐潛不是追求射程,也不是要求破壞力,只是最基礎的耐操,不要炸膛。
在這一次的火炮演武之中,出現了新的裝備,鐵炮。
斐潛之前也曾將青銅炮二代改裝成為了戰艦炮,裝在了一些大型樓船之中,作戰效果確實拔群,但是同樣的,青銅炮二代依舊有不少的問題。
不僅僅是價格昂貴。
斐潛當然知道後世火炮是鋼材質的,可問題是當下大漢根本無法做出鋼材質的火炮。以鋼材質做一個零配件不難,但是大型的火炮麼……
因此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青銅,一個是鑄鐵。
黃銅,或是紅銅等等,也算是其他種類的銅合金,只不過青銅是最適合銅合金。一方面是青銅的硬度更高,另外一方面是青銅熔點低,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青銅的收縮性較小,因此非常適合用于鑄造。
除此之外,青銅鑄造的技術也很成熟。
另外一個成熟秦漢的時間的,就是鑄鐵。
鑄鐵也可以作為火炮的材料,而鑄鐵炮有鑄鐵跑的優勢,就是便宜。
一個青銅炮的價格,可以抵得上五個鑄鐵炮。
那麼是用更貴的青銅炮,還是用更為便宜的鑄鐵炮,斐潛其實是比較為難的。
青銅相對來說比較純熟了,雖然說這個純熟也就是相對而已,但是至少到了當下青銅炮的主要問題不是炸膛,而是變形。這是因為青銅本身的特性所致。
青銅熔點較低,因此在發射一些彈丸之後,高溫高壓之下,會導致炮膛和炮口會在炸膛之前就出現變形,而一旦變形嚴重,整個火炮就等同廢了,即便是還能強撐著發射,都不知道炮彈究竟會往那邊飛。
因為大漢的工藝,是無法保證炮彈和炮膛是純圓形,並且相互完美契合的。因此外表看起來似乎相同的炮彈,實際上都不可能是標準的圓形體,每一次的發射炮彈都會拉扯青銅火炮的炮膛和炮口,在多次發射之後,這種問題就會無法避免的出現。
因此,便是有了鑄鐵炮。
而鑄鐵炮一代的問題,就是容易炸膛。鑄鐵炮雖然熔點比青銅更高,不會像是青銅炮那樣發生形變,但是卻帶來了比青銅炮更高的炸膛概率。根據事故發生之後的檢驗和分析,工匠們得出了一個大概的結論,就是鑄鐵炮在澆築的時候,在火炮炮身上,出現了材質不均衡,比如空洞,沙眼等等。
隨後便是有工匠提出以鍛造鐵來代替鑄造鐵來作為火炮的炮身,但是旋即帶來了在鍛造工藝上的延伸問題,比如對于鍛造過程當中大工件,大沖壓設備等等的需求……
這就是生產技術的相關性。
斐潛無法直接跨越這些科技樹的枝枝叉叉,只能是讓工匠加速攀爬,或者說有目的性略過一些不是很重要的發展方向。
比如斐潛就表示銅炮還是可以發展,但是同時也要發展鐵炮,並且在鐵炮之中,不僅是繼續研究鑄鐵方向的鐵合金工藝,也要對于鍛打工藝發展。
鋼鐵終歸是要替代銅。
這一次對于西域作戰,斐潛就讓工匠將青銅炮和鑄鐵炮都帶來了。只不過因為這些沉重的大家伙運輸速度無法跟上騎兵,所以斐潛一方面整合著西羌兵卒,讓這些西羌人能夠更好的適應在漢軍當中的生活,另外一方面也是在等著後續而來的工匠,將這些火炮運抵到了玉門關這里。
如今,工匠就將火炮在戈壁荒漠當中一字排開,等待著斐潛的號令。
左邊五座,是青銅炮,在青銅炮右邊的五座,則是鑄鐵炮。
在最右邊的兩座,是鍛造鐵炮。
鍛造鐵炮比起老大哥青銅炮,以及他二哥鑄鐵炮來說,身形都要小一號,而且還更丑。
青銅炮和鑄鐵炮,至少看起來皮光滑亮,線條順直,曲線優美,但是鍛造炮因為先天上的不足,導致整體不僅是看得出來一些鍛打的斑點,而且因為整個炮身是由兩個半圓形的炮體合體而成的,外層在加上了一層層的鐵箍,因此就像是一長段放平的大號竹子,連發射的鐵彈都比其他的火炮小一號。
很直觀的,鍛造鐵炮的威力,顯然不如青銅炮和鑄鐵炮,唯一的好處就是這玩意體形更小,分量更輕,更方便于運輸,或許可以作為舟船戰艦上的重點裝備火炮,或者作為中短程支援步卒的隨軍火炮。
在斐潛思索之中,火炮的各個小組便是已經準備完畢,正在招展著紅底黃邊的旗幟。
『速射五發!』斐潛發出了指令。
隨著將台上的號令傳達,整塊天地似乎就在下一刻都顫抖了起來,巨大的轟鳴聲在戈壁灘上滾滾而動,震得高台之下的一部分戰馬和兵卒不安的亂動起來。剛加入了陣列的西羌步卒就不說了,還有一些從未見過火炮的漢人不免也有些發抖,甚至有一些戰馬控制不住恐懼,竟然在受驚之下直接竄出了隊列,朝著空曠之處跑了出去。
太史慈的臉皮頓時就陰沉了下來,因為那是屬于他統領的騎兵陣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