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到了蔡府的書房,看到略顯清雋的蔡邕笑呵呵的看著自己,不由得眼框濕潤起來,上前大禮參拜,向蔡邕師傅請安。
蔡邕微笑著捻了捻胡須,伸手示意斐潛站起來,上下打量了一下,說道︰「子淵此番身健氣盈,神韻內斂,應是所獲不菲矣。」
「師恩山重,潛實難報于萬一。」
蔡邕擺了擺手,說道︰「可是劉荊州遣汝至京耶?」
「非也……吾已辭官矣……」斐潛回答道,「此次前來,非劉荊州之令,乃吾之願爾……」
蔡邕沒有先問斐潛的所謂意願,而是說道︰「劉荊州此人莫非……可有何故,汝且說來,無需顧慮。」
斐潛也就將他擔任荊州別駕的前前後後,和蔡邕詳細的說了,並且說道︰「劉荊州姿貌偉健,恩威並重,御下有方,奈何以為西伯可規……」
西伯說的是周文王,因為姬昌,繼承西伯侯之位,故稱西伯昌,後稱王,史稱周文王。
儒家文化中對于西伯周文王十分的推崇,因為周文王在位期間,「克明德慎罰」,勤于政事,禮賢下士,廣羅人才,使「天下三分,其二歸周」,收虞、芮,攻滅黎、邘等國,為武王滅商奠定了堅實的基;並且在文化上相傳《周易》為其所演。
除此之外,也是西伯創周禮,而被後世儒家所推崇。孔子更是稱文王為「三代之英」。
斐潛這樣說劉表也是一種隱晦的說法,畢竟自己剛剛從劉表那邊辭官,轉過頭就去說劉表的壞話,這樣的確不是太好,但是師傅蔡邕又有詢問,不說也是不行,便用「西伯」來形容劉表……
西伯用來形容一位君主,是一個不錯的詞語,但是用在一個地方刺史的身上,那就呵呵了……
蔡邕顯然是第一次听有人這樣形容劉表,西伯這兩個字自然也是知道是什麼意思,不由得說道︰「昔日于京,景升多才,五經章句無有不通,天象星宿了如指掌,也曾感于天下吏治所不公,長太息言曰有一方天地可施拳腳……」
听這個意思,劉表在京城和蔡邕認識的時候,給蔡邕留下的印象還是一個熱血青年不成?
也許是劉表年輕的時候原先還是有熱血的,但是人單勢薄的入主荊州之時,在殘酷斗爭的現實面前,還是做出了一些轉變吧。
斐潛沒有再接蔡邕的話語,反正方才已經將自己到了荊州所做的一些事情說的很清楚了,至于劉表這個人究竟到底是怎樣,相信蔡邕也會有一個自己的判斷。
蔡邕安慰斐潛說道︰「子淵且休掛懷,汝之多才,當自有報效朝廷之機。此番朝野動蕩,留得清淨也不失為妙也。」
斐潛有些感動,蔡邕的態度真的有些像後世的親人,看到子女在外撂挑子不干了,一句埋怨的都沒有,只有安慰和鼓勵……
蔡邕繼續說道︰「現居于何處?汝舊屋無人,恐不得居矣。」斐潛原來的房子就是比較舊,如今又是好幾個月沒人打掃整理,估計也會有些損壞,野草什麼的還是小問題,遇到些長蟲鼠蟻之類的就比較棘手了,不好好整理是沒辦法住的……
斐潛說道︰「現暫居于城北崔家莊內。」
「城北崔家莊?可是崔威考之莊?」蔡邕的得到了斐潛的確認之後,嗯了一聲,提點道,「崔威考原冀州名士,奈何榜賣官爵,雖位列三公,卻衰減功譽……子淵,汝不可不察。」
「唯!」斐潛點頭稱是。對于商賈,清流士族們總是認為其充滿了銅臭味,蔡邕也是提醒斐潛住在那邊倒是無妨,但是不要被崔家之人所影響,而去做什麼商賈之事,壞了自身的名氣。
斐潛頓了一下,思索再三,還是對蔡邕說道︰「潛有一事不明,想向師傅請教。」
「子淵且講。」
「吾近日讀左傳,有蹇叔哭之子與師,送而預曰,‘晉人御師必于崤,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後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闢風雨也,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隨後秦師東去,大敗而歸。世間果有預事如神者乎?」
蹇叔是春秋戰國時期的智者。當時秦穆公欲攻伐鄭國,而攻打鄭國需要經過晉國的國境,向老臣蹇叔征求意見。蹇叔持有反對意見,但是秦穆公沒有听從,而是派遣了孟明視,西乞術和白乙丙三位將領,出兵攻鄭。
當時蹇叔的兒子也在軍隊之中,蹇叔他哭著送兒子說︰「晉國人必定在崤山抗擊我軍,崤有兩座山頭。南面的山頭是夏王皋的墳墓,北面的山頭是周文王避過風雨的地方。你一定會戰死在這兩座山之間,我到那里收拾你的尸骨吧!」後來秦國軍隊果然大敗而歸。
「子淵尚不聞怪力亂神耶?非預之也,乃無道而伐……」蔡邕說到一半,拿著手指了指斐潛,笑了出來,「子淵借左傳而喻耶?汝且說來,孰為無道?」
斐潛拱手說道︰「人無愛時,遂不之懼;無之戒懼,則欲暴脹;欲脹則恣,不知法紀。春秋之諸侯亂,實乃爭權之心爾。術技用之盡至,其命亦不可控。如今弱肉強食,普行無情,強者可于一日覆傾,弱小亦可一夜暴發,強非恆強,弱非恆弱,均非有道也。」
斐潛的意思也是非常的明確,現在的情況就是要走向春秋戰國時期的老路子了,沒有什麼所謂的有道無道,其實都是爭權奪利的人喊出來的借口而已,如今雙方都是將自己的至于國家之上,根本就視國家法律所不顧,已經是有些不擇手段了,這樣的怎麼能說是遵守道義的呢?
況且現在誰強誰弱還不能完全確定,強弱之勢有可能瞬間就會轉換,局勢及其不穩定……
蔡邕沉吟半響,說道︰「依汝之意……此事尚有變數?」
蔡邕沒有批判斐潛將關東士族一方也納入「無道」範圍的言論,因為在蔡邕看來,這些一方諸侯沒有國家明令,卻擅自調兵離境,雖然有可能的確是出于好意,但是在事實上已經是將國家法度之于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