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北山,瓣瓣桃花,潺潺溪水,潤潤山嵐。
正在斐潛和賈衢各有感懷的時候,忽然山下的衛士來報,說是抓到了兩名道士,聲稱是均是「正一道士」,雲游至此……
正一道士?
斐潛和賈衢對望了一眼,既然是雲游的道士,那麼為何會明明見到此山已經有了兵卒,仍然上前?
要知道,道教的外衣也不是什麼免死金券,捅上一刀也是照樣會死人的。
而且現在,自從是漢武帝興儒家之後,道家也就慢慢的衰敗了,並沒有什麼體別的優勢在內……
話說回來,之所以道家最後被儒家干趴下了,並不是道家的道義有多麼差,而是一開始就注定了,道家講究的是一個清靜無為,倡導的是無為而治,這在先秦法家嚴酷的政法之後,是的確有一定的發展空間,畢竟也是當時整個社會的人心所向,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漢朝在度過了那一段蕭條期之後,必然就產生了一些人力和物力上面的增量,此時再強調無為,就難免理想化了……
斐潛和賈衢回身往下走,到了山腰那一片殘垣斷壁的道觀之處,便見到了兩個自稱是「正一傳人」的道家弟子,在身周虎視眈眈的親衛審視之下,倒也不見有什麼慌亂……
一人高,且瘦,年歲看起來較為老些,大約應有四五十開外的模樣,已經顯得有些花白的胡須,頭頂道冠,倒也有幾分仙人模樣;另外一個矮些,大概只有一米六左右,但是並不胖,蓄有短須,年齡看起來似乎小一點;都是身穿玄色絺布制作的長袍,山風一吹,似乎也有幾分飄然之意。
「見過二位真人,不知從何而來,欲往何處?」斐潛看了看,拱手說道,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若是這兩個人突然來一句從東土大唐而來欲往西天而去,自己是不是應該立刻叫人砍了這兩人,別給他們叫師兄又或是悟空的機會?
幸好,不是。
長高老道說道︰「小道仁機子,從蜀中來,雲游四方,今遇貴人于此,真乃萬幸。」說罷,左手抱右手,行了一個抱手禮。
矮一些的道士也抱手行禮道︰「小道德遠子,與師傅同行而來。」
斐潛听了,竟然有些驚訝,從四川來的啊,這年頭可是沒有什麼天上飛的鐵疙瘩,也沒有地上竄的鐵蜈蚣,全靠兩條腿一路走來,確實很了不起。
而且這兩個人根據道號來算一個是仁字輩的,一個是德字輩的,也算是在天一道中比較高的輩份了,現在大多數的天一道教的人員都排到了全字或是真字……
「既是雲游,緣何來此?」斐潛問道。
仁機子微微嘆息一聲,側頭看了看一旁的那些道觀殘骸,說道︰「此地原有一觀,廿年前小道曾來過此地……不料滄桑變幻……」
原來如此。
既然是方外之人,又是雲游天下,而且又是現在這個階段道家的正宗傳人,斐潛也多少有了幾分的興趣,叫人取水,然後就以桃花花瓣為茶,清闢了觀前的一塊地,四人盤坐而談。
長高老道,俗家名為葛易,字伯機,丹陽句容人,廿年前入川,在龍虎山修道三年,現因為年邁,多有思鄉之情,因此也就準備一路雲游返回家鄉……
年輕的矮道士,俗家名雲逸,字志遠,鄖國人士,四年前不知為何只身落于龍虎山下,身受重傷,奄奄一息,被葛易所救,然記憶全失,幸有一過所證實身份,此次跟隨葛易回鄉,也有幾分想尋得自己本身記憶的想法……
斐潛微微眯了眯眼,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撲騰撲騰的跳開了。
這個葛易倒也罷了,想必是江南道家葛氏的人,但是這個雲氏……
瞧他所說的這個情形……
不就是妥妥的穿越者的慣用出場模式麼?
若是有什麼法律法規規定凡是失憶者全部干掉,那麼什麼穿越者們估計就十去其九了……
然而並不可能。
斐潛默默的想了一會兒,還是放棄了這個鏟除未知隱患的想法。
畢竟現在雖然是道家衰敗,但是在民間,還是有很多的人願意信奉道教的,就像是前一段時間的張角,也是假借著道教的名義來進行起事,無緣無故無怨無恨濫下殺手,這個畢竟不是一個好的名聲。
有錯殺無放過,多少也有些不適合斐潛自己,因此斐潛也就放下了殺心,和兩個道士一起聊了起來。
未曾想到,葛易倒是對于道教很有一些看法。
葛易說道︰「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似二而一。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無成勢,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為物先,不為物後,故能為萬物之主……」
按照葛易的說法,現在漢代這個時間的道家,其實是采納了春秋戰國時期的,儒家、墨家的一部分思想,再加上名家和法家的一部分內容的集大成者!
真的有這麼的牛?
道教論孝義,講仁德,這個和儒家並無差別,而且天人感應,天人合一也是同樣的在多部道家經典里面有提及,比如在《太平經》不僅有天人合一的說法,甚至還有「天地君父師」的倫理體系……
說得斐潛有些發愣,一直還都以為這些內容是董仲舒先提出來的……
這麼說來,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理論的基礎來自于道家?
還有這個「天地君父師」不就是後來被儒家捧上天的「天地君親師」世俗倫理規範麼?
听著葛易的講述,斐潛腦袋里面的疑問越來越多,在這個漢代,儒家的地位,或者是儒家的這些在後世立足的根基,到底是如何得來?
道家、法家、甚至墨家、名家、這些教派現在又是如何狀態?
春秋戰國時期百花盛開,百家爭鳴的時代,難道僅僅是隔了一個秦朝就衰敗得不見蹤跡了麼?
斐潛的心中就像是被持續加熱的水,越來越多的疑問就像是氣泡一樣咕嘟嘟的從內心的深處一點點的冒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