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長安的清晨,依舊是平靜的。
隨著樹梢之上的鳥雀迎著初升的太陽晨鳴,種劭一身正裝,坐在廳中,低眉垂目,面容嚴肅。
人生當中,好消息往往就像是黑貓警長,動不動就掏出槍來,打出四個大字「下回再見」,然後一去不復返,而壞消息就像是葫蘆娃,來了老大,還有老二,來了老三,還有老四……
嗯,反正差不多就是這樣。
歐酋除外。
種劭的臉雖然挺白的,白白淨淨圓滾滾,挺招人喜歡的一個造型,但是依舊擺月兌不了葫蘆娃的命運,嗯,壞消息的命運,就在剛剛得到了美陽危急的消息不久,又收到了關于新豐城東的皇甫嵩的大敗的消息,並且這還不算,種劭派往周邊鄉縣再次籌集兵卒錢糧的官吏,這一次就遇到了不少明里暗里的阻撓和拖延……
因為之前李傕和馬騰領兵東去,所以長安東面的縣城基本多少都是在李傕等人的控制之下,等到了種劭等人掌控了朝廷的消息傳到了這些地區之後,比如像是新豐啊,陰般啊等等縣城,才將李傕等人的動向等等,派人偷偷的傳到了長安。
此時的種劭方覺得有些驚悚。
怎麼辦?
西面夏牟防守著武功縣,雖然傳來了擊破西涼大營的戰報,但是側翼的美陽卻堪憂,就算是將武功的夏牟調取支援美陽,也未必能夠將其保下來……
思來想去了整整一夜,徹夜未眠的種劭終于是想出了一些辦法,便讓人去請了劉範。
劉範也來得很快,畢竟長安城說大挺大,說小也挺小的,更何況如今有些事情更是讓人牽腸掛肚,自然關注得很。
「見過種公。」劉範看了看種劭,看見種劭一臉平穩的模樣,心中也略定了定。
「請坐。」種劭點頭說道,然後吩咐下人備茶,閑扯了幾句之後,便進入了主題。
「種公,不若令夏廷尉領兵回京……」劉範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建議道。
劉範其實更想說的是下令召回斐潛,讓斐潛從粟城趕回來協助,畢竟從粟城到長安,快馬也就是三四天的時間,在時間上完全來得及。
不過話畢竟不能直說,如果真的這樣做,幾乎就等于是扇種劭的臉了,畢竟之前就是種劭決意表示要不能授予斐潛重任的……
種劭眼皮拉達著,停頓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必先破城西之敵,方可回軍御東……李賊之下,多有騎兵,若夏廷尉回軍,李賊與韓樊等賊匯集一處……」
現在的局面是西涼的騎兵大多數都在長安以東,而西面的西涼兵卒大多數是步卒,現在隔離開多少還算是可以,一旦西涼的騎兵和步卒聯合起來,那麼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這麼簡單了。
「……」劉範看了看種劭,沒有繼續說什麼。
種劭斬釘截鐵的說道︰「李賊雖有騎兵,然不利于城,故而只需破了韓樊二賊,其兵便可自敗!」
「種公……莫非已有定策?」
種劭點點頭,然後說道︰「某欲上表,封韓賊新豐侯也……」
「妙哉……」劉範一下子就明白了,先是稱贊了一下,然後說道,「……然此直計也,樊賊恐非輕易得信……」
種劭微微一笑,盯著劉範,說道︰「……賢佷所言甚是,此計需成,還需賢佷助某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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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陽城內,已經是狼藉一片。
樊稠攻進城中之後,也沒有什麼性質去管理和安撫民眾,自顧自的抱著手下進奉上來的小娘鑽到了府衙之內胡天胡地,當然其下的西涼兵也就像是松開了韁繩的野馬一般,散得到處都是,四處在美陽城內劫掠起來。
韓遂雖然覺得略有些不妥,但是眼見已經如此局面了,更何況見到樊稠手下的兵卒吃的玩的開心的要死,然後自己限制手下也難免有些說不過去,便也就大手一揮,隨他去吧……
于是在美陽之內的百姓基本上就算是全廢了。
別說美陽城下,但是再小的縣城也是有兩個大戶的。樊稠待在美陽府衙之內,韓遂也懶得和這個家伙待在一處,便到了城中尋得了一個大戶,住了下來。
大戶姓羅,似乎之前也擔任過那個縣城的令長,所以也被稱為羅令君,至于名字……
韓遂懶得問,甚至連這個人長得什麼樣子都懶得記。
像樊稠那樣的,韓遂其實多少有些瞧不起,什麼都動用武力,那跟羌胡之人有什麼分別?
要吃什麼,說一聲,羅家自然屁顛屁顛的送上來,要玩什麼,丟個眼神過去,那個滿臉皺紋笑得像朵菊花似的的老羅頭,當然也是忙不迭的送到自己眼前。
一群只懂得耍刀弄搶的武夫,又豈能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做的妙處?
而且老羅頭為了保住自家的糧食,也就將周邊的一些相對比較有儲蓄的大戶賣了個干淨,就連樊稠手下的搜羅不到的地倉,都在老羅頭的指點之下挖掘出不少……
因此韓遂面對老羅頭的時候,越發笑得親切,也在老羅頭的曲意奉承之下,很是過了兩天舒爽的日子。
不過,快樂的時光永遠都是短暫的,韓遂的悠閑很快就被打破了。
「呵呵……」
韓遂將送到手中的新豐侯的印綬翻來翻去,雖然勉力的克制,但是從內心當中的歡喜缺依舊有些掩飾不住。
如今自己也是侯爺了!
列侯啊!
一舉跳過了關內侯,直接就到了列侯啊……
韓氏如今也有個侯爺了!韓遂真想仰天大笑,不過還是勉強控制了自身激動的情緒,不至于表現得太過于興奮。
「樊將軍到!」
院外傳來了自己手下兵卒的通報之聲,不過沒有等自己做出什麼回應,樊稠已經大步流星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韓遂臉上原本隱隱露出的笑意頓時收了收,旋即又綻放了出來,將手中的印綬輕輕的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後迎了上去︰「啊呀,樊將軍,怎麼今天有到愚兄這里來了?」
樊稠嘿了一聲,然後邁腿就往廳堂內走,一眼就看見在桌案之上的印綬了,嘴角咧了一下,一伸手就將金印抓到了手中,上下拋了兩下,說道︰「哈!竟然還是真的!沒想到韓將軍竟然真成了侯爺了……這往後,是不是就要叫你韓侯爺了?」
「哈哈,客氣,客……」韓遂听到「韓侯爺」這三個字,不由得下意識的應了一聲,旋即看到了樊稠的臉色,瞬間收了剛剛爬上嘴角的笑意,正容說道,「……什麼侯爺不侯爺的,區區一個列侯,某根本就不放在眼里……還叫某將軍就是……」
「哦?」樊稠斜著眼楮看了看韓遂,似信非信的隨後便將手中的新豐亭侯的金印 當一聲丟在了桌案之上,然後繞到一旁坐下。
韓遂的目光隨著那個新出爐沒有多久,依舊光鮮亮麗的新豐亭侯的金印在桌案上滾動,眼睜睜的看著這個金印砸在桌面上,似乎邊角被磕了一點點,嘴角不由得隱蔽的抽動了一下,然後就將目光扭開。
「某听聞朝廷也準備封樊將軍為侯,說不定天使正在路上……」韓遂呵呵笑著,然後也陪著樊稠坐了下來。
「哼!」樊稠不屑一顧的說道,「切……老子殺了那麼多朝廷大員,還給老子封侯?怎麼,殺得越多便封得越高不成?那要是將那個小皇帝宰了,老子就能當皇帝了?!」
「……」韓遂無言以對。
樊稠翻了翻眼皮,似笑非笑的說道︰「怎麼,韓侯爺,要不要去京都走馬上任啊?若是需要小弟準備些程儀,盡管開口就是,小弟怎麼也給韓侯爺湊出來!」
韓遂腮邊的肉跳了一下,笑著說道︰「怎麼會!這個擺明就是長安之人的計策,某怎麼可能會上當!」
「哦?!」樊稠坐正了些,上下看了看韓遂,然後說道,「怎麼說?」
「說實話,起初愚兄也是沒有能夠看出來……畢竟是個侯啊,是不是,多少人想要還得不到呢,愚兄自然也是被迷惑了一陣,不過麼……」韓遂微微捻著胡須,停頓了一下,眼珠子微微左右轉動了幾下,然後說道,「……此乃離間、緩兵之計,豈能瞞得過某?」
「……離間麼,」韓遂一臉嚴肅的侃侃而談,「……自然是離間你我兄弟之間的情感,若賢弟見疑,難免就會在進軍途中略有些不和,自然就給了側面武功之軍以可乘之機……想想看啊,賢弟你和我要是真的為這樣一個所謂的虛名鬧翻了,長安那群家伙豈不是高興得要死?」
樊稠吧砸兩下嘴,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說道︰「韓兄說的,好像是這個道理……」
「……就是麼……賢弟再想想,新豐在哪里?在長安的東面啊,離這這里遠著呢!」韓遂一拍巴掌,繼續說道,「這樣一來,長安的那些家伙的意思不就是很清楚了麼?要是某心動了,真的到新豐去當什麼侯爺,那麼豈不是要和賢弟分開,而一旦你我分開之後,兵勢必然是消減不少,這樣一來,你我就只能是落得一個被各個擊破的下場!賢弟啊!要知道,現在是你我同心合力則勝,分則兩敗啊!萬萬不可輕易中了長安之人的奸計!」
樊稠听了,頓時恍然,一巴掌「呯」的一聲拍在了桌案之上,勃然大怒道︰「這些沒膽子的家伙,就只懂的耍陰謀詭計!」
韓遂微笑著點點頭。
「對了,韓兄方才還說有什麼緩兵……」樊稠看著韓遂,身軀略往前傾,說道。
「啊?哦……」韓遂點點頭,「……是啊,還有緩兵之計……賢弟你看,如果你我在此便為了這一個空名頭計較起來,或者說讓某產生了一些懈怠之心,耽誤了進軍的時機,然後給與長安之人喘息的機會,讓他們籌集更多的兵力四下圍堵你我,如此一來……」
韓遂越講,臉色就越發的凝重。
樊稠唰的一下站了起來,轉了兩圈,忽然轉身說道︰「還是韓兄看得清楚透徹!說不定長安之人正在攻伐李大哥,因此才用這個計策來拖延你我二人!」
韓遂聞言,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肅然說道︰「……確實有這個可能……」
「即可發兵!進軍長安!」樊稠聞言跳將起來,「韓兄,你的意思呢?」
你這都說完了,再來問我是什麼意思?
韓遂雖然心中這樣想著,但是依舊點頭說道︰「某正是此意。」
「好!」樊稠應了一聲,掉頭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喊道,「來人啊!吹號,告訴那些兔崽子們,不管他娘的都在干什麼,一個時辰後給老子整裝好!兵發長安!」
韓遂看著樊稠離去,默默站了一會兒,然後將新豐亭侯的金印拿在手中摩挲了一下,拇指在磕傷的那處抹了抹,隨後才慢慢的將其收到了鞶囊之內,再掛在了自己的腰帶之側……
「來人。」韓遂淡淡的吩咐道,「傳令下去,收拾好糧草器械,準備啟程。」
堂外的一名親兵大聲應答,轉身出去傳令了
韓遂背著手,緩緩的踱到了院外,看見一旁的老羅頭,便微微笑著,向其召了召手。
老羅頭點頭哈腰的走了過來,一臉的皺紋笑成了菊花︰「將軍,啊,侯爺,不知道有何吩咐,小老兒立刻給侯爺去辦!」
韓遂哈哈一笑,說道︰「我說,老羅頭啊,嗯,這兩天叨嘮了,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啊……」
「侯爺客氣了,客氣了……」老羅頭笑著,「……侯爺能到府上,那是我們羅家的榮幸啊,只要侯爺開心就好,開心就好……」
「嗯……開心,開心,都有些舍不得走了……」韓遂扭了扭脖子,發出咯咯啦啦的聲音,然後也沒有再看老羅頭,徑直慢慢的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道,「不客氣,不客氣,我這個人啊,最懂得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否則豈不是成為了小人了?這樣吧,我蒙承皇恩,受封新豐亭侯,也缺人手不是麼?所以啊,老羅頭你這一家子,就跟著我一起走吧,說實在的,也給我一個感謝的機會不是麼?」
老羅頭滿臉的菊花一下子就散了,瞪大了雙眼支支吾吾的說道︰「……啊!侯爺……侯爺好意,小老兒心領,心領……但是故土難離,小老兒在美陽這里也習慣了……」
韓遂停下了腳步,慢慢的轉過身來,看著老羅頭說道︰「哦?!羅令君是不願意跟某走了?」
老羅頭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道︰「侯爺!看在這幾日小老兒盡心盡力的份上,就讓小老兒留在此地吧,實在是故土難離啊……侯爺……」
「故土難離啊……是啊,故土難離……」韓遂微微嘆了口氣,然後點點頭說道,「……好吧,某也是離了故土之人,自然也是能夠理解。羅令君既然不願,那麼……便留在這里吧,和其他的……也好做個伴吧……」
「啊!多謝侯爺!多謝侯爺!」老羅頭沒听清楚韓遂在「其他的」後面咕嚕掉的那個代稱,只听到可以留在此地,不由得大喜,連連磕頭道謝,待磕了幾下之後,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發現韓遂已經走遠了。
「呼……」老羅頭才喘出一口長氣,剛剛想要站起身,猛然間卻發現院子外面忽然來了不少西涼兵卒……
「你們……你們要干什麼?」老羅頭大聲的喊道,「這……這里是……這里是韓將軍,韓侯爺的住所!你們要干什麼?」
「韓將軍在這里啊?」十幾個西涼兵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那我們方才遇到的是誰?韓將軍還能分身不成?哈哈哈……」
「行了!」一個曲長模樣的西涼兵發號道,「動作都快一些!要是誤了時辰,鞭子可是不認人!」
「你們!你們……」老羅頭還待阻攔,頓時被一名西涼兵當胸一腳踹翻在地,隨後又是被一腳重重踢倒了腦袋之上,磕砸到地面青石上,骨裂聲中,立時頭破血流,進氣少出氣多起來。
血液從頭頂沿著老羅頭滿臉的皺紋往下流淌,似乎是每一道皺紋當中都浸滿了血液,眼前成為了一片血紅。老羅頭勉力的抬著頭,顫抖著,虛弱的想要再爬起來,卻怎麼也翻身不了,最終只能頹然攤在地上,只听到院子內傳來了一陣陣西涼兵的浪笑,夾雜著自己熟悉的家人的怒喝和慘叫聲音……
「老天啊……」老羅頭仰首瞪著血紅色的天空,吐出了幾個血泡,「賊老天啊,你開開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