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平元年到現在,快十年過去了,張燕在黑山這片夭空下征戰不休,終于是打出了自己的一個名頭,在這片土地上,張燕的赫赫戰功,也獲得諸多的黃巾殘余的投靠,勢力越來越大,甚至周邊的一些小縣城都要看自己的臉色,客客氣氣不敢違逆。
對于大多數的人來說,可能這樣就算是不錯了,但是對于張燕來講,這並不是他的人生頂點,或者說,這並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巔峰。
曾幾何時,作為一個被招安的降將,張燕認為,他其實和張角三兄弟並不一樣,並沒有舉起反對漢庭的旗幟,並不是屬于叛逆漢室,但是很快,張燕他發現,其實在漢室朝廷的眼中,其實他和其他的黃巾並沒有什麼兩樣……
劉焉,劉虞,劉表等等,這些人是漢室宗親,是皇家甲冑,分封各處,登上高位,這個張燕覺得並沒有什麼不對,也沒有什麼想法。
可是,袁紹呢?
北面的公孫瓚呢?
甚至是西面的斐潛呢?
又是些什麼人?
難道也是什麼勛貴不成?
笑話。
就拿袁家子來說,吃過一天苦沒有?守過一天邊戍沒有?耕過一天莊禾沒有?這樣的一個人居然可以自己搞個祭壇,然後就想封什麼官就封什麼官,車騎將軍,哼,狗屁車騎將軍!袁家子,配麼?
這樣的入,在朝里做做顯貴,說說大話也就罷了,哪里夠格去主事一方?
公孫將軍麼,雖然說不錯,但是也就是一個武夫罷了,如果老老實實的守邊,說不定真的還能成就一方威名,但是居然眼熱,覺得可以再上一步,貪心的想要染指中原,哈哈,豈有那麼容易的事情?
只懂得和胡人硬踫硬的這個家伙,懂得什麼用兵之道?幾次勝績,多數要麼是欺負胡人弱小的部落,要麼就是打黃巾,有什麼可以稱道的?可笑的是界橋之戰,他先是草率行事,千里奔襲,然後又大意松懈,未等部隊全數渡河,便草率進軍,將大好的局面全數葬送……
和這樣的人合作,張燕覺得沒有多少指望。
但是又不得不合作,因為現在只有從公孫瓚那邊可以搞到戰馬。答應和公孫瓚合作,攻擊袁紹的側翼,也就是為了戰馬。
想要在這一塊土地上縱橫,必須要有戰馬!
在黑山上,張燕是王,但是,那遠遠不夠。
或許在之前,張燕還有所顧忌,但是這一次,張燕已經看明白了,當下的漢室,已經無能為力了,現在是屬于搶地盤的時間,誰搶到就是誰的。
袁家子不就是這麼干的麼?
那麼,為什麼我張燕不可以照樣畫葫蘆?
黑山雖好,但不是我張燕的沃土……
這一次,他將擺月兌現在這個局面,他不僅要搞垮袁紹,然後讓公孫瓚陪著袁紹一起陪葬,重要的是,他可以獲得一塊自己的地盤。
張燕的眼楮有些發亮。
張燕的兒子張定走了過來,見父親的眼神透露著一種莫名的興奮,不禁有些詫異,這和張燕一貫以來的模樣並不相符,不過張定也沒有問,而是將一碗麥飯遞到張燕的手中,說道「爹,吃飯了。」
張燕接過麥飯,並沒有馬上吃,而是拿著碗,問道︰「你吃了麼?」
張定點點頭,說道︰「吃過了。」
張燕又問道︰「後營還有多少糧草?」
張定想了一下,說道︰「應該還有一些……」
張燕聞言,便皺了皺眉,說道︰「為將之道,必須精準,一些是多少?」
「這個……」張定撓了撓頭,想了想,說道,「……哦,想起來了,記得後營管事說過,有三十天的量……」
張燕點點頭,語重心長的說道︰「這是作為一個統領,最基礎的要求,別再忘了……」這才端起飯碗,很快的將一碗麥飯囫圇吞下了肚。
給張燕的麥飯,自然算是比較好一些的,稠,並且摻雜的野菜量會少一些,不過依舊沒有多少肉腥。
黑山上下,能見一頓肉不容易,尤其是山上的野獸都知道這群家伙不好惹,越來越往深山老林里面躲的時候。
張定接過了碗,但是沒有立刻走,而是在張燕身邊蹲了下來,問道︰「爹,我們……真的要打冀州?和那個什麼車騎打一場?」
張燕扭頭看著自己的兒子,忽然說道︰「你現在是用什麼身份來問我?是我的兒子,還是我的統領?」
張定呆了一下,不知道應該作何回答。
張燕笑了,說道︰「在家里,我是你父親,但是在軍隊里,我是你的統領,記住了……」
張定點頭。
「去吧,去忙你的吧……」張燕不打算和張定講太多,一個是他年齡小,恐怕也不能理解,另外一個也是擔心張定不懂得保密,或者是不小心講漏了嘴……
張燕看著張定遠去的背影,微微笑了笑,自己這麼做,或許有些不地道的地方,但是為了給張家爭出一份家業出來,又有什麼可以非議的呢?
其實張燕的主要目標,並不是鄴城。因為如果不能控制冀州,就算是取得了鄴城,又有什麼用?
冀州條件雖然好,但是張燕知道,在冀州的這些士族豪右,可以接納一個袁家子,但是絕對不會接納一個像自己這樣的人的,而自己如果不能和這些士族達成一定的妥協,那麼就算是獲得了冀州,也會再次踏上韓州牧的那一條老路。
冀州地理位置很重要,人口也很密集,這樣的地盤,很肥,很誘人,向來就是必爭之地,但是張燕吃不下,就憑借眼下自己的這些底子,要防守住這麼大的一片區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況張燕如果圖謀冀州,自然就需要和公孫瓚對位上,現在雖然從公孫瓚那邊獲得了不少的戰馬,數量上是有不少了,但是要和公孫瓚相比,多少還是差了一些。
所以張燕只是希望在冀州這里,將袁紹和公孫瓚,甚至更多的人拖入戰爭消耗的深淵,然後自己才可以從中獲利。
只不過,張燕並沒有想到,原先他推演的事項,卻在悄然的發生這變化,而這種變化,對于張燕來說,又是先天性的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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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潛站在平陽城頭,看著城北方向的正在訓練兵卒的校場,再望望更遠處的桃山,默然無語。
原來斐潛是準備去桃山守山學宮一趟,但是眼下的事情紛亂繁雜,還有許多事情亟待處理,因此也一直都沒有抽出時間來。
學宮的事情,多少可以先放一放,但是軍事上面的事情,就片刻不能耽擱了。
自己才離開關中才沒有幾天,關中的形式就如天上的浮雲,變幻令人難以捉模了。
馬騰和李傕內訌,然後馬騰死了,李傕不知所蹤,而楊彪用不到四天的時間,硬是從新豐趕到了長安,如果路程來算的話,那麼至少是每天行程六十里以上!
如果按照標準行軍日行四十里,也就是晚個一兩天的時間,但是楊彪似乎連這一兩天都不想等,而且是不顧可能會被中途襲擊的風險,這是何等的急迫?
「君侯。」賈詡走了過來,行禮問候道。
「文和,」斐潛點點頭,說道,「這兩天修整的如何了?可否習慣?」賈詡到了平陽之後,除了一開始列席會議之外,斐潛也沒有特意的安排他做什麼,只是讓他休息休息,這算是到了平陽之後,第一次叫他過來單獨談話。
賈詡拱手說道︰「謝過君侯關心,某一切都好。」
「若有什麼需要,或是有什麼不便的地方,但講無妨,或者和文正說也可以,」斐潛轉頭看著賈詡說道,「不用客氣。」
「唯。」賈詡應下。
斐潛點點頭,然後轉頭望向城外,說道︰「關中的變化,文和也是知道了?」
賈詡沉默片刻,微微拱了拱手,說道︰「知道了。」
「那……你怎麼看?」斐潛慢悠悠的問道。
「勝負各半吧。」賈詡說道,「現在已經不是兵勢之爭了,而是朝堂之爭,從雙方的情況來分析,各有優劣,就看誰能發揮自己的優勢,遏制對方的優勢了……」
斐潛微微敲著城牆上的紅磚,說道︰「文和已經不看好西涼這一方了?」各半,已經是表示只有兩方相爭了,賈詡似乎已經將西涼排除在外了。
「……」賈詡沉默了一會兒,低低的嘆了一口氣,「兵心已散,各行其是,已經是一盤散沙,難有作為。」
「若是文和依舊在西涼之側,」斐潛偏過頭,看著賈詡說道,「是否會有所不同?」
斐潛並非問賈詡是不是在西涼的一側有沒有什麼辦法來挽救乾坤,而是在試探賈詡面對西涼如今的現狀,是否還會有些別樣的情緒。
不過這個並沒有什麼部不對的地方,畢竟人之常情,如果是一件非常在意的事情,往往就會牽腸掛肚,只不過如果賈詡有所表現的話,那麼凡是牽扯到西涼這一塊的事務,賈詡所說的話,斐潛就需要特別關注,進行甄別了。
賈詡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關中西涼已頹,非人力所能挽回。」
賈詡話里的微妙意思,斐潛也明白。
原本西涼勢力當中,最能團結起來的,便是董卓留下的這一塊,畢竟多少有些同衣同袍的情誼,然而馬騰韓遂等則完全是屬于來關中撈便宜的,原本就不怎麼能合到一起去,現在加上李傕和馬騰翻臉,導致這兩方的西涼兵就更不可能再次攜手合作了。
董卓留下來的這一批西涼兵校,也就僅剩一個李傕,而從武威而來的韓遂馬騰一方同樣也是損失不少,喪失了進取之心。
作為賈詡,一個生長在西涼的人,對于當下的關中西涼現狀,說一點感覺都沒有,那也是不現實的事情,因此賈詡也沒有過多的進行掩飾。
當然,賈詡說的是關中西涼,並非全數的西涼。
因為實際上西涼很大,而不管是董卓還是韓遂,都是西涼的這些人推選出來的領頭人而已,對于西涼的這些漢化進程相對比較大的羌族人來說,投靠或者是推選一個漢人作為統帥,似乎也是一種默認的形式。
斐潛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文和,此時多半楊公亦進長安,京都朝堂紛亂變幻,你怎麼看的?」
對于西涼兵勢,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斐潛也是同樣認為不可能再掀起什麼風浪了。雖然說西涼兵依舊還有數量不少的騎兵,看起來似乎還有一些力量,其實仔細想想,也不見得能有多少作為了。
騎兵千里轉戰,奔襲侵擾,看起來似乎很牛,但是實際上不管是兵卒體力還是戰馬耐力,都是需要一個強硬的後援支持。初期騎兵的戰斗很強,但是越拖到後期,如果在不良的後援條件下,反倒是步卒這一塊的耐力會更強一些,畢竟戰馬的糧草消耗比一般的三個人加起來都多些。
更何況千里奔襲,隨軍帶的糧草也不可能太多,一旦斷糧,兵卒的體力下降是一回事,戰馬的耐力和戰斗力下降的才更快。因此只要是固守的步卒不亂了陣腳,一般來說騎兵也很難僅僅憑著自己去攻城拔寨。
以前的斐潛還能依據歷史上的經驗進行判斷,可是現在歷史變了,楊彪和種劭他們之間的力量對比,他們在朝堂之上的對決,這些東西在歷史當中完全沒有,至少在斐潛印象當中的是完全沒有什麼印象的。
人和人之間是經常有陰謀,但是想現在這個情況下,更多的則是權謀,實力都是明擺著的,計謀可以一時搶佔先機,卻不可能一直掌握先機,最後較量的還是硬實力和雙方處理危機的智慧。
賈詡沉吟了一會兒,說道︰「若是不出意外,楊公當重回朝堂。」
「為何?」斐潛問道,「楊公有兵將,種公亦有,況且種公權掌尚書台,豈會輕易放手?」
說實在的,斐潛不想讓楊彪掌權,原因自然是擺在明面上的。
賈詡看了看斐潛,說道︰「某有一物,可除君侯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