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霧當中,人垂死發出的慘叫,顯得悶悶的,傳入耳里,卻像是扎在了心中。[隨_夢]
或許之前各種的陣營不同,各是的目標不一樣,但是在死神面前,卻幾乎是同等的模樣,刀砍上去,會痛會破會流血,死亡之前的慘叫,也是相同的留在這個世間最後的聲響。
一個剛剛從營寨之上探頭的漢軍士卒才剛剛砍翻一個攀爬上來的鮮卑兵,就被從營寨之下射來的一箭射倒。
箭矢在雨霧當中劃出的印跡清晰可見,似乎是停留了幾秒鐘之後才消失在空中,然而漢人兵卒渾然不懼,另外的人從女牆或者是木墻之後,揮刀猛砍,用槍猛刺!
許多鮮卑人才爬到一半,就不得不再次退下,有的甚至重重跌落到了泥水當中。
城下躲在雨披之下的胡人強弓手還準備再射,剛搭上箭才一發力,就覺得聲響不對,松弛下來再看時,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飄來的雨霧濕氣已經將牛筋弓弦全數浸潤了……
「該死!」胡人強弓手憤恨的大罵道,但是卻無可奈何,連忙將弓弦從弓背上卸下來,然後用干布包裹起來,送到後方雨棚處去烤干。
縱然是如此,這些胡人心中都是清楚,弓弦每烤干一次,就等于是壽命縮短了一分,但是不烘干,弓弦松弛,又根本沒有辦法用,只能是出此下策了……
這一趟攻伐,不知道要毀掉多少良弓,又要毀壞多少性命。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在雨霧當中,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完全無法看清對手了,號角聲淒厲的在雨幕當中回響著,宣告著鮮卑又是一輪的進攻失利了。
鮮卑人退了下去,露出了陰山營寨之外,已經開始壘砌起高高的土堆。
從昨日開始,哪怕營寨寨墻之上在不停地的爭奪廝殺,從臨近抓來的未能及時逃月兌的民夫,也不停的將這些土堆墊高。
大雨如注,沒有任何的吃食,但凡是稍有松懈,這些如狼似虎的鮮卑人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陣馬鞭抽過來,讓這些倒霉的漢人民夫激發起生命當中最後的一點氣力……
至于那些耗盡了的,在監督工作的鮮卑兵卒見到,判斷出這個漢人老弱確實是已經體力不支無法再勞動了,便是上前一刀捅殺,然後便將其踹倒在土堆之中,成為了這個巨大的人工建築的一部分。
在陰山營寨之前,這如同地獄般的慘狀卻更甚十倍。
陰山營寨並不是很大,依托著一側的陰山山崖而設。接連下了兩天的大雨,那些沒有完工的凹陷的地方,顯然是被水浸潤沖刷垮塌了一些。只是這些破口現在又重新都用木石堵好,鮮卑人依舊無法通過這樣的缺口攻進營寨當中。
不高的營寨之下,散布的全數都是各種破損的武器和七扭八歪的尸首。
在營寨門口之處更是慘烈,明顯是被火油焚燒而死的尸骸漆黑無比,渾身的油脂水分都被燒干了,只剩下碳化的殘端肢體在雨水沖刷當中顫巍巍的抖動著,似乎還在哭喊慘叫著疼痛一般。
營寨的牆頭之上,也是層層疊疊的尸體,方才進攻失利之下,僥幸未死的人退了下去,然而那些受傷了,卻難以移動的兵卒則是半躺半靠著在周邊的敵手或是戰友的尸體上,在雨聲當中咒罵著,喘息著,然後任鮮血慢慢的流干,傷口從鮮紅變成粉紅,氣息也逐漸的微弱下去……
營寨上徐羽的臉色沉得如同天上的烏雲一般,將手背上纏繞戰刀的布條緩緩的解開,活動了一下已經是酸脹無比的胳膊,然後拍了拍身邊的兵卒,然後轉身緩緩的沿著陡峭的營寨寨墻的階梯而下。
在雨水的澆灌之下,又是經歷了激烈的戰斗,就連徐羽這樣的精壯漢子,都有些覺得筋疲力盡,手臂上為了防止戰刀滑落勒得血痕斑斑,一道道的紋路清晰可見,身上甲上沾染的鮮血伴隨著雨水往腳下流淌,一步便是一個紅色的腳印,然後在雨水沖刷之下慢慢的變淡,四散。
緊貼著營寨寨墻之下,搭起了一個個的大棚,在大棚下面,便是之前替換下來的兵卒,一些從營寨寨墻上運下來的己方兵卒的尸首,如同柴禾垛一般堆疊大棚之側,層層疊疊的累的很高了,尸首之間依舊有還未干涸的血水沿著縫隙流出來,混雜著泥濘,將地面染成了一片紫黑的顏色。
大棚里側,比較不會淋到雨的地方,都讓給了傷兵。
輕傷的裹著血跡斑斑的各色雜布,時不時的吸著涼氣,盡可能的忍著不叫出來,而更往里面的,則是那些重傷員。這些重傷的兵卒有的已經失去了神志,昏昏沉沉的說著胡話,有時還會突然莫名其妙的叫喊幾聲,只是這呼喊之聲也是逐漸的虛弱下去。
徐晃正在大棚最里面,給一名傷兵用力裹緊了傷口處的布條,然後看著傷兵說道︰「……再撐兩天,再撐兩天,明白麼?」
然後徐晃又喊道︰「熱湯呢?燒的熱湯呢,端過來……」
傷兵臉色慘白,但還算是鎮靜微微點點頭,只是從鼻子里面發出短促的呼吸聲,明顯還是疼痛難忍。
見徐羽走來,徐晃身邊的親兵往邊上讓了一些,讓他走近。
徐晃轉頭過來看見是他,頓時朗聲笑道︰「寨墻之上如何?鮮卑狗又被打退了一次是吧?干的不錯!兒郎們都是好樣的!鮮卑狗想要攻下營寨,想都不用想!」
徐羽看著棚子里面的傷員,擠出了一些笑容,也是點點頭。
徐晃站起身,輕輕的拍了拍傷兵沒有受傷的肩膀,然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率先走到了大棚之外。
雨滴敲打在草棚之上,然後匯集成一條線,從棚子的頂端滑落下來。
連日的征戰,徐晃雖然神色依舊鎮定,但是臉龐明顯消瘦了一些,他低聲的說道︰「這一次……損傷情況如何?」
徐羽湊到了旁邊,目光轉向了一旁,低聲說道︰「起初還好……不過這雨……兒郎們體力消耗比較大,又折損了七十幾人……」
徐晃仰頭看著天上似乎是沒完沒了的雨幕,眉間皺出一個深深的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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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寨之外的臨銀欽也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對于要塞的征討,守城的固然難,而攻城的則是更加的凶險。攻防雙方的損失比是十比一的都算是正常,能少于五比一的都算是攻方的兵卒強悍的不得了了。
臨銀欽默默的計算過,昨日開始攻寨,輕傷的就不算了,重傷和當場戰死的一百三十人,今天更加不堪,都已經是突破了兩百人了,若是晚上回去那些重傷的再有一些扛不下去的……
臨銀欽咬著牙,瞄了一眼另外一邊,鮮卑人那克里真那邊,似乎也是差不多,這讓他似乎心里多少好受一些。
然而,僅僅是好一點而已。
兩天下來,自己和阿蘭伊帶來的族人已經損失了近四百,已經是這一次兵力的五分之一了……
雨霧當中,搖搖晃晃的民夫如同鬼一樣的在推高土堆,期望將這個土堆早一天堆到像陰山營寨一樣的高度,然後他們就可以解月兌了。
而退下來的那些胡人,一身的泥水血水,又有幾分的人樣子?
退下來的匈奴兵卒,繞過了土堆,來到自己的出發陣線上,幾乎是踉踉蹌蹌的挪到了草棚之下,也不管地上依舊泥濘不堪,就那麼往地上一趟,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半天爬不起來。
匈奴軍未必就沒有議論,或者是牢騷和埋怨,但是又能如何?
鮮卑人給了一塊草場,雖然說不上多好,但是畢竟也是給了這些匈奴人活命的空間,從這一點來說,已經算是不錯了,而且話說回來,就算有埋怨,有不滿,又能怎樣?
眼前的局面,阿蘭伊和臨銀欽的這些匈奴人也只能是從夾縫中生存,就像是在身處于荊棘當中,不管是朝那個方向,都會一身傷口,一身的血肉模糊……
原先以為,這一個小小的陰山營寨能有多難打,卻沒有想到,在營寨寨墻之下填進去多少性命之後,這個陰山要塞卻依舊不倒。
有誰能知道,在這個小小的陰山營寨之下,還需要填進去多少的匈奴兒郎的性命,而自己的族人,又能在這一條荊棘路上,流血前行走多遠!
正在臨銀欽默然沉思的時候,阿蘭伊走了過來,悄悄的用胳膊肘踫了一下臨銀欽,然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在胡人的出發陣線之後,貼著山崖的邊上,立著一長溜的雨棚,雨棚之下還用木板釘起了木架子,鋪上了木板和干草,和周邊的濕噠噠,泥濘不堪的黃泥塘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在這里自然就吐谷渾的臨時指揮所在,而這個時候,一個人影拜倒在吐谷渾面前,似乎是那克里真,正在述說著一些什麼……
「……俾大將,不是我那克里真的兒郎不奮勇先前,只是這兩天冒著大雨,眼見兒郎們都沖到了營寨之上了,後面的支援的弓箭卻零零散散,城上的漢狗們,竟然可以直著腰砍殺我們!」那克里真指手畫腳的說道,或許有些憤怒,也或許有些無奈,在臉上組成了一個奇異的表情。
「……兩天死傷了三四百的好兒郎了,」那克里真言語當中都帶出了一些顫音,顯出了幾分的悲痛之意,「……都是棒棒的小伙子啊,都是我們的好兒郎啊,現在都葬身在這個該死的營寨之下……」
「俾大將啊,讓我的兒郎退下來修整一下,多少喘口氣!兒郎們宿在野外,吃沒有什麼吃,也不得到好好休息,還得冒著大雨攻城寨,都是大王的屬下,多少體諒一些……」
吐谷渾左右看了看,忽然一拍大腿,怒聲道︰「該死的,今天是誰負責後排支援的?讓我們那克里真的好兒郎如此辛苦?!」
頓時就有一人在一旁應答道︰「回俾大將,是我的兒郎們……大將你也看到,這麼大的雨,弓弦受潮月兌膠發軟,根本射不出幾箭就要重新烘烤,為了支援,我們部落里面的弓弦都廢掉了兩三百根了!那克里真,你只會吵吵著要支援,那找你要點弓箭弓弦的,你又小氣吧啦的不給……嘿嘿……」
鮮卑人還是以部落形式為主,雖然有上下的官職之別,但是並沒有什麼強制性的禮儀,就算是會見鮮卑大王,部落里面的人也都是盤腿坐成一圈,也沒有什麼回話就必須站起來的道理。
那克里真扭頭就反擊道︰「什麼要一點,你個家伙,張嘴就要五百,那我的兒郎都不要用弓箭了?」
「嘿,這話說的,好像是這天氣,你死摳著那些弓箭就能用的上似的?」
「你什麼意思?」
「我就這個意思!」
兩個人頓時相互吵了起來。
「夠了!」
吐谷渾暴喝一聲。
「……你們倆也來了,」吐谷渾抬眼看到了阿蘭伊和臨銀欽,便抖了抖臉上的橫肉,擠出了一個笑容,說道,「……來,坐,也說說吧,這個漢狗的營寨,你倆覺得怎樣?」
臨銀欽和阿蘭伊對視一眼,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俾大將,這個營寨……有些古怪……」
「哦?」吐谷渾上下看了臨銀欽和阿蘭伊幾眼,似笑非笑的說道,「怎麼個古怪法,說來听听。」
「回俾大將,」阿蘭伊說道,「……如果按照常理來說,這麼大的雨,下了兩天了……這營寨的寨墻,早就應該被雨水浸潤垮塌了,然而現在……」
眾人的目光頓時都轉向了陰山營寨之處,雖然是天色已經昏暗下來,但是大概還是能看到一個輪廓。
雨霧當中,陰山營寨似乎是千瘡百孔,但就是屹立不倒……
臨銀欽接著說道︰「我麾下的兒郎也曾經試過挖掘寨墻,但是在外面的那一層青磚和條石之下,並不是黃泥……而是,而是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
臨銀欽從懷里掏出了一塊黑乎乎的塊狀物,放到了面前,然後一旁的侍衛接過,遞給了吐谷渾。
吐谷渾拿在手上,不像石塊那麼沉,但是也不想泥土那麼輕,摩挲了一下,立刻感覺到了整塊物體依舊是濕漉漉的,拿起來看在火光之中還能看得見塊狀物當中細小縫隙的水光,顯然是已經全數被雨水浸透了,然而並不像普通泥塊一樣會軟化或是變形,依舊是稜角分明的樣子。
「這是什麼東西?」吐谷渾用兩只手緊緊抓住塊狀物的兩邊,然後用力。
粗如普通人大腿一般的手臂肌肉徒然繃緊,塊狀物堅持了片刻之後,便啦一聲碎成大小不一的幾塊……
「這是什麼東西?」吐谷渾下意識的又重復了一句,然後舌忝了一下手上的碎末,然後呸的一口吐了出來,「看起來像是土,嘗起來也像是土,但是……」
吐谷渾將已經碎裂成為幾塊的卻依然相連在一起的塊狀物提到了空中,看著中間露出的幾根網狀的黑乎乎的線,用手指頭勾住了其中一根,拉扯了一下,頓時臉上露出了一種難以言表的神情,「……這,這是鐵線?這泥塊當中竟然又鐵線?!漢狗什麼時候這麼……這麼……」
這個時代,別說鐵器了,就連銅器對于胡人來說,都是屬于限制銷售的東西,而這一塊似泥非泥的塊狀物當中,竟然還有鐵線!
漢人難道已經奢侈到了如此地步了麼?!
「……這……這他娘的誰能告訴我,這個到底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