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行黑山南岸,黑山軍大軍的前沿營地。
在張燕決定對于周邊的並州進行荼毒式的攻擊之後,龐大的黑山軍,就像是蝗蟲一樣,在張燕其下的諸位統領帶領之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行動了起來。
于毒和眭固兩人一左一右,從太行山黑山哪里繞了出去,于毒軍居于左翼,眭固軍居于右翼,張燕自己領了中軍壓在中央,擺出了好大一個陣勢。
這樣的軍勢,自然對于與冀州一般性的鄉野豪右士族塢堡來說無法抵御,只能是眼睜睜的看著黑山的兵馬在外張牙舞爪的四處破壞。
要派出塢堡內的農兵或是戰斗力高一些的私兵來和黑山軍戰斗,這些塢堡之內的人多半是舍不得的,因為權衡利弊之下,為了一季的莊稼,要賠出去塢堡內的主體力量是不劃算的……
黑山軍大舉出動,焚燒搗毀莊稼,也就是一年沒有收成而已,黑山軍又不可能長年累月的在外征討,終歸是要縮回去的,並且這一次黑山軍如此做派已經是將長久以來保持默認下來的僅有一點點內的關系毀壞得干干淨淨,許多塢堡之內的豪右士族也都在咬牙切齒的賭咒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會給與黑山軍半點糧草。
然而發狠歸發狠,發誓歸發誓,至于攻擊黑山,如果袁家子大軍來了,跟著一起打落水狗,這些士族豪右還是願意的,但是要豁所有的身家去做什麼迎戰的先鋒,這些豪右士族還是沒有這樣的想法,而是選擇躲在塢堡之內。
只要是黑山軍不強行攻打塢堡,這些豪右士族也就一次次的派出向袁紹求援的使者,而從未有過什麼主動出擊的想法,袁家子拿了那麼多的糧草,也就是該袁家子他們體現出作用來的時候了。
見到這些塢堡里面的人如此態勢,黑山軍越發的囂張,為數不多的輕騎探哨,甚至渡過了滏水,臨近了鄴城。當然,這些探哨自然是不敢和袁紹的兵卒硬拼,也不敢過于迫近,只是遠遠的盯著袁紹的大軍的動向,好給黑山軍提供一些預警。
張燕的中軍大營,選擇了一個之前袁軍進攻黑山所遺留下來的營盤,修整了一下,便當成自己的營地了。反正黑山軍上下也不是很講究,能對付就對付一下算了,自然也就沒有心思去細細整理什麼營盤,估計著也存著反正也待不久的想法,在這個營盤上就算是花了再多的心思,到時候一拍,還不是照樣要走,全白費了?
現下這個營盤當中,滿滿當當的都是黑山大小統領和他們的所屬兵卒,當然,還有一些隨軍的婦孺之類的。這一次的行動,為了保證前沿的黑山軍的戰斗力,這些不能沖殺到第一線的婦孺自然也是需要出一些力,縫補搬運什麼的,雖然比不上壯勞力,但是多少能搭把手。
不過這些老幼婦孺,自然不能在張燕的中軍大營之內居住,只能是在營外找個地窩子或者是樹木之下搭個草棚,也就算是安頓了事。
此時此刻,黑山軍參與此次行動的大小統領,都在張燕的中軍大帳之內議事,而這些大小統領的親衛,反正這個時間統領也不再身邊,便都毫無軍紀的湊成了一群群,相互談笑著,甚至有的還聊得手舞足蹈……
「……這次大統領真是了得!硬是壓的這些塢堡內的兵卒不敢亂動!」
「那是,那些塢堡內的,別看平常的時候人五人六,其實也就那一回事,你看看,這還是我前兩天剛剛拿到手的!」一名黑山兵卒一邊洋洋得意的說道,一邊顯擺著他的戰利品。
「……直娘賊,誰說不是!這次快活不少!要不是大統領有令,我們還真不想回來,這麼好的機會,得誰不趕緊撈一把啊!」
「這話說的在理。反正山上除了木頭就是石頭,什麼都沒有,這一次下山可算是真造化了,要是能夠再多來兩次……嘿,搞不準我們今年冬天就什麼也不愁了!」
「嗨,听說你們這次撈了不少好東西?怎麼不拿出來給大家紛紛,也讓大伙兒都沾點喜氣不是麼?」
「……他娘的別亂說話!有什麼好東西,還不是和大家都一樣,吃的喝的有什麼分別?你們要是上前了,也還不是照樣撈到手里?還大家分分,就三瓜兩棗的怎麼分?話說回來,上次你出去回來,怎麼不給大家分分?」
頓時一旁的人都笑了。
黑山都是苦日子過了有段時間了,誰都是知道生活的不易,因此好不容易撈到個機會,難免表現的都貪心了一些,這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這個大家都能夠理解,畢竟之前那種在寒冬掐著手指頭算還有多少糧草還要捱多少天的日子,誰也不願多過。
而在張燕的軍帳當中,這樣的情形也同樣在出現。
在大眾中間,張燕的臉色鐵青。
不管張燕在黑山軍當中的地位如何,說是位高也罷,說是統帥也行,但是在貪欲面前,這些黑山統領渾然就有些忘記了一些……
或者說是有意忽略了。
張燕是黑山軍的大統領。
但是畢竟只是大統領,並不是其他人的親生父母,更何況就算是親生父母,孩子依舊還有忤逆的時候……
就像是現在。
現在眼睜睜的看著眾多的好處流水一般的收回來,這些統領又怎麼肯輕易的放手,今天的議事,倒是不像是張燕在說服這些統領,倒像是這些統領在說服張燕。
軍議已經是進行了一段時間了,但是除了張燕之外,沒有一個人願意就此撤兵。大帳之內的地面上,大大小小的石頭擺放著,代表著各自的統領的部隊位置,旁邊還有木匠制作出來的小小旗幟,還蠻像一回事,但是至于精確不精確,那就只有自個兒清楚了。
「……袁家子的軍勢,已經退離滏水了,我們的哨探,也多放過河了十幾里出去,都沒有見到袁家子的部隊,大統領,不是某貪心,這麼好的機會難道就要這樣放手?再等下一次還不知道要多久……某瞧著,袁家子的兵卒士氣已頹,就算是真的來,等到我們哨探接到信息再退也來得及啊……」
「我們這次下山,周邊都是得罪光了,下一次想要再撈點好處,除了打塢堡恐怕就沒有第二條路了……況且就算是轉向陰山,這一路人吃馬嚼的,怎麼也得多備個三瓜兩棗的,要不然怎麼走?」
「老黑頭說的在理,之前于統領和眭統領在前頭,我們也沒有啥好說的,現在怎麼到了我們去前面的時候就讓我們回來了?」
「大統領,不是我等不知好歹,只不過……之前大統領接任老統領的位置,我們贊成,後來大統領要進黑山,我們贊成,這次大統領要去陰山,我們也贊成,但是這次一是袁家子也沒有派兵過來,第二以後要去陰山了,還不知道要捱多久,不多準備一些大伙兒心中也是沒有底數啊……」
這般吃相,當真是難看到了極點。
貪婪的本性展露無遺。
可是又能如何?
張燕緩緩的掃過大帳之內的諸位統領,除了自家的幾個比較親近的統領之外,其他諸軍統領幾乎是一面倒,口徑竟然是驚人的一致,導致張燕臉色不由得是難看至極。
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張燕沒有分析目前的危險,也不是沒有敘述去陰山的好處,但是不管是危險還是好處都是將來的東西,而這些大小統領眼前可以撈到手的卻是真切的實惠……
張燕的臉色變幻不定,幾次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最後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說道︰「既然大伙兒的意見都是如此……那麼就再三天!三天之後,必須要走!屆時不管什麼情況,都必須要走!」
營帳之內的大小統領相互看了看,也紛紛點頭承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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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相難看的不僅僅是張燕屬下的一幫人。
亂世里面自然是槍桿子重要,這個基本的道理並不是只有後世的人才清楚明白,作為當年曾經跟著光武帝劉秀一路高歌猛進打下了冀州兩百多年基業的冀州士族來說,這一點自然是深有體會。
在這些冀州士族的眼中,袁紹的吃相也有些難看……
袁紹的野心很大,不僅僅是一個車騎將軍能夠滿足得了的,這些冀州士族自然是看在眼中,如果說袁紹想要封王拜侯,這個倒是問題不大,但是現在袁紹擺明車馬要成為第二個董卓,廢除漢獻帝,準備擁立劉虞,這件事情就導致了冀州士族內部產生了一些意見上面的分歧。
況且這個事情,袁紹也並非真心想要擁立劉虞,只不過一則是為了給自己再扯出一個合乎于大義的名分,另外一個也未必沒有想要利用劉虞從後面收拾公孫瓚的心理,因此這個所謂的擁立,其實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不是很有誠意。
嚴格來說,袁紹這樣做,問題也不是很大,但是問題是現在既然冀州遭受了張燕的威脅,袁紹便需要首先解決了張燕,再說其他不是麼?然而袁紹依舊不肯將兵卒從和公孫瓚的對峙當中撤離出一部分去解決黑山兵的問題。
在和袁紹幾次溝通均是「稍等幾日」,「再過兩天」等等的拖延之詞後,冀州的這一部分持續受到了張燕侵擾的士族豪右們終于是坐不住了,也等不下去了……
「什麼!」袁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的立了起來,差一點將桌案撞翻,「鞠將軍帶著本部兵馬走了?往那個方向走的?可有什麼交代?」
「……稟明公,這個……」審配遲疑了一下,看了看袁紹的臉色,然後才緩緩的說道,「鞠將軍在營地大帳中留下了‘衛獻’二字……」
「衛獻?衛獻公?」袁紹喃喃的重復了一下,然後猛的一拍桌案,兩道眉毛幾乎都要直立起來,大聲的咆哮了半句,「什麼?大膽!衛……」
袁紹話剛剛出口,就知道有些失態,便硬生生的忍了下來,站在桌案之後,深深的吸了幾口長氣之後,才慢慢的重新坐了下來,沉默了半響,方沉聲說道,「吾乃衛獻公耶?荒唐!」
衛獻公十八年,發生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當時衛獻公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或許是心血來潮,或許是想要給點教訓,特意交代了讓其下的大夫孫文子和寧惠子;兩個人不要吃早飯,早點前來待命,但是衛獻公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時候,也不召見二人,而是自己到園林里去獵大雁……
于是孫文子和寧惠子兩個人就找到了園林當中,而衛獻公卻好似完全不當一回事一樣,就穿著一身便裝和兩人說話,這在極其重視禮節的春秋時期是非常讓人不能理解的一件事情,因此孫文子和寧惠子便大怒,起兵將衛獻公給打跑了,然後擁立了衛獻公的弟弟公子秋為國君……
而現在冀州的形式,卻又是如此的相似。
袁紹佔據冀州,就是等同于春秋戰國時期的一地諸侯一般,而冀州的士族,自然就是類似孫文子和寧惠子這樣的人物了,侍奉著袁紹。雙方是有上下級別的關系,但是並不是所謂的完全君君臣臣一生一世不能變的狀態。
君上要是遵守君上的禮節,那麼臣子自然也就遵循臣子的本分,但是如果說君主並不能成為一個好的君主,那麼就很抱歉……
此事說起來,袁紹的確有些做得不好,為了自己的利益卻將冀州士族的利益放到了後面,就像是衛獻公對待孫文子和寧惠子一般。
並且衛獻公有個弟弟是公子秋,袁紹也有個弟弟叫做袁術,所以,袁紹才不得不從憤怒的狀態之下,強行抑制下來,因為現在等于是冀州士族在表示強烈的不滿,如果袁紹再不做出相應的彌補動作,說不定真的就成為了衛敬公第二了……
「明公欲解此局,亦非難事……」審配捋了捋胡須,說道,「不過……公孫便多苟延幾日了……」
袁紹將拳頭捏得緊緊的,沉吟半響之後便斷然說道︰「正南請直言,無需顧慮!」
雖說袁紹是袁家子,是天下冠族的代表,但是也並不意味著其下的士族就會服服帖帖,畢恭畢敬百依百順。
世家士族,必然先是家族,然後才有其他,當家族的利益受到損害的時候,便是天王老子也是要斗上一斗的,更何況現在袁家不僅僅是袁紹一個人。
冀州的士族這一次就是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出自己對于袁紹的不滿,既然袁紹不願意調兵,那麼冀州的這些受到張燕侵擾的士族就采取了自己的方案。
「前些時日溫候來投……」審配湊近了一些,說道,「明公不若如此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