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光芒之下,四野依稀可辨。這種天氣對于吐谷渾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天氣並不在他的意願範圍之內,就像是俾小王拓跋郭落的命令一樣。
漢軍刁斗森嚴,火把在寂靜的夜里發出的 剝之聲清晰可聞。火光跳躍之間,人影的每一次晃動,都讓鮮卑人心驚肉跳,偶爾走上兩步,便是嚇得伏來,幾乎每個人都覺得心髒通通亂跳。
吐谷渾一行,披甲持兵,牽著馬以便步輕輕而前,不管人還是馬,嘴上都已經餃枚,刀出鞘,弓在手,二十人左右形成一個三角隊形,吐谷渾就在這幾個三角中心里頭,在他的左方右方,拓跋郭落的幾名親衛正在給他做「貼身嚴密遮護」。
吐谷渾心中明白,這所謂的遮護,其實更多的是監視……
但又能奈何?
一行人慢慢的逼近,越是距離漢人黑黝黝的大營,每個人緊張情緒越發的加深。漢人的大營,四個角上都有建有刁斗,就算夜間視線不良,可在四五百步之內,也是必然驚動刁斗守衛。萬一剛好又有漢人的伏哨暗探,這距離還得往前提……
吐谷渾揮揮手,示意全部人員上馬,再往前走就不太安全了。
「火種呢?」吐谷渾說道,「快點準備好!」
鮮卑騎兵,每個人都緊緊的抓著馬韁繩,微微弓著身子踩著馬鐙,隨時準備啟動,在這個黑夜當中,馬速是最為關鍵的,要是不能提升速度,就等于是漢軍的活靶子!
「等等!」一名拓跋郭落的親衛突然說道,「小王那邊還沒有傳來信息,等下再發動!」
吐谷渾瞪著眼珠子,咬著牙說道︰「等下?在這里干站著等?漢人的巡夜游騎隨時都會過來!你他娘的叫我們在這里干站著等?!」
「這……」拓跋郭落的親衛也知道有些理虧,便閉了嘴,不說話了。
吐谷渾說道︰「傳令,等下大伙兒只管往前,別回頭!什麼都別管!能沖出多少便是多少!各位……」吐谷渾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哽咽,隨後便沒有繼續說什麼,只是揮揮手讓傳令兵去傳令了……
深夜當中的吶喊,終于響起,撕開了周圍的寂靜,鮮卑騎兵都下意識的前傾著身軀,然後驅趕著馬匹,甚至不惜用兵刃狠狠的拍擊戰馬!戰麼口中餃枚無法嘶喊,便只能撒開四蹄,直朝前沖!
喊聲一聲連著一聲,接著就是各種各樣的聲響一起發出,前沖的鮮卑人沖著營寨邊上的間隙,不顧一切的沖刺,而漢軍營地刁斗之上也是燃起了更多的火把,人聲和報警聲也是隨之亂紛紛的響起。
火光越來越多的亮起,在夜色當中似乎成了一條火龍。留在後面的鮮卑人並沒有沖刺,他們只是雙手都舉著火把,在大聲的狂呼,就是為了攪亂漢人的視線,讓自家的兄弟能夠更多的穿過那漢人的營地!
轉瞬之間,第一批沖刺的鮮卑人就已經逼近漢軍大營,離他們最近的兩處刁斗上面漢人守兵有的張開了弓,有的則是探出半個身軀,向著下面指指點點,顯然是在報告鮮卑人的方位!
零星的箭雨已經射了出來,白色的箭矢羽翼在夜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射在了空地之上。雖然是在夜里,但是天上有星光月光,地上又有火把的照耀,這些雪白的羽翼也是十分的顯眼。
漢人的第一批的箭矢射空了,但是鮮卑人卻沒有半點的高興,因為鮮卑人也是玩弓箭的老手,他們都知道這一批白色的箭矢主要目的並不是用來殺傷的,而是用來標定射擊距離的……
一旦鮮卑人進入了這個射擊範圍,下一波覆蓋性的箭雨就將傾盆而至!
果然,隨著鮮卑騎兵距離大營的距離縮短,更多的箭雨,立刻潑撒過來。漢人的弓箭手也不用露面,就在一人高的營寨木墻後面,根據刁斗上的兵卒指點,向外一批批的覆蓋箭雨!
雖然鮮卑人盡可能的躲在陰暗當中,然而箭矢刀槍不長眼,就看見有幾匹高速急奔的戰馬轟的一聲突然倒地,沖力不減,居然頭上腳下的連人帶馬翻出去老遠!
一支羽箭從夜空當中襲來,不知道射中了哪個人身上,就只听見那人只發出了一聲重重的悶哼,然後掉下馬去,只剩下他的戰馬孤零零一個往前狂奔……
沖出去,沖出去便是活路!
沖過去,沖過去便可回家!
鮮卑騎兵根本已經無心作戰,他們只想著能夠沖過漢人營寨的弓箭封鎖,然後祈禱著漢人並沒有那麼快的速度出來攔截他們!
「快!快!沖出去!沖出去我們就回家!」
隨著人體和戰馬摔落地的聲音不斷的響起,有的鮮卑騎兵已經吐出了木枚,紅著眼楮,扯著嗓門,發瘋一般的大喊︰「回家!回家!沖出去!沖出去!」
無論何時,不論古今,回家這兩個字,總是莫大的希望和執念,可是這一刻,這一段距離就仿佛是天與地之間的距離!
就在鮮卑人以為即將沖過漢人營寨的時候,驟然之間,在漢人營地之外的空地上,騰的一下燃起了一道火光!
這不是一個兩個的火把的光芒,而是整整一條的火光,迅速向兩邊蔓延,旋即就像是一堵火牆一般攔在了鮮卑騎兵們的面前!
這火光照耀了天地,也將火牆兩側照得透亮,此時這些鮮卑人才看看到,在跳躍的火焰墻之後,是已經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漢軍陣列!
驚慌失措之下,有些鮮卑騎兵竟然勒馬晚了些,連人帶馬撞進了火牆,只听慘叫聲中,人馬都燒成了巨大的火把一般,慘不忍睹。
吐谷渾猛的勒住戰馬,戰馬吃痛,人立而起,在空中蹬踏兩下,然後斜斜的轉回半身,方才站住了。
「……必須沖!」拓跋郭落的親衛吼道,「必須沖過去!這里不給漢人壓力,小王那邊必然沒有機會!吐谷渾,快下令!」
驟然之間,吐谷渾雙眼有些茫然,仿佛找不到焦距一般,听了拓跋郭落親衛的話語,也似乎是沒有听見一般,只是坐在馬上,喘息著。
「吐谷渾!馬下下令啊,讓大家往前沖啊!」拓跋郭落的親衛看見越來越多的鮮卑騎兵在火牆之前停留了下來,不由著急得大聲喊道。
「……」
「吐谷渾,你听見沒有?小王……」拓跋郭落親衛的話沒有說完,就看見夜色當中忽然有一道光亮一閃,然後就是眼前一黑,噗通一聲摔下馬去。
「他娘的!殺了他們!」吐谷渾一邊揮刀架住另外一個拓跋郭落親衛砍來的戰刀,一邊大聲喊道,「小王才是一條命,我們的性命就他娘的不是命!殺了他們!我們……投降!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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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郭落趁著吐谷渾那邊的動靜遮掩著,悄無聲息的帶著人馬往前模,然而並沒有走多久,就听到前方一聲輕笑,然後有人朗聲說道︰「可是鮮卑俾小王當面?竟然不知也有如此雅興,竟也夜游至此!單于,你說應該如何?」
「哈哈哈,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一二才是!」於夫羅大笑著說道,旋即下令道,「來人!舉火!」
頓時之間,不知多少火把被點燃舉起,將周邊的一切景物都照亮了!
於夫羅笑著揮舞著戰刀,說道︰「俾小王……昔日你毀某的王庭,可知也有今天!哈哈哈,不妨告訴你一件事情,從陰山此地往北,六百里內再無鮮卑!」
「什麼?!」拓跋郭落原本就有些慘白的臉色,更加難看,「你……你們……你們竟然……」
於夫羅收了笑,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說道︰「不僅如此!有朝一日,某定要毀你王庭,統統殺光燒光!以報某毀家之恨!」
事已至此,拓跋郭落也知道再無僥幸,便橫下一條心,大吼道︰「殺!殺出去!殺出去才有活路!」
可是還沒有等拓跋郭落這一邊的鮮卑人開始沖擊,馬越和於夫羅一側的箭矢已經襲來了,轉眼之間,在拓跋郭落周邊的鮮卑騎兵,就齊刷刷的倒了一片!
下一輪箭雨,也許就要將拓跋郭落自己全部籠罩!
「上啊!殺啊!」拓跋郭落的聲音都有一些沙啞和變調。
拓跋郭落的話音剛落,又響起一片弓弦響動的聲音,接著就是箭雨破空的尖嘯聲傳來,拓跋郭落駭然抬頭一看,就看見黑夜當中各類雜色的箭矢從半空中直下來!
身邊的親衛連忙舉盾,也揮舞著戰刀胡亂撥打,但是夜色當中,朦朦朧朧的哪里看的明白,有的還沒有來得及叫喊出一聲小心,就已經是被射中了,噗通噗通的摔下馬去!
這個時候,拓跋郭落才醒悟過來,原來方才對方故意講些話語,就是為了讓他回答,好在黑夜當中依據聲音大體上判斷出他的範圍,因此這一兩輪的箭雨才如此的精準!
「散開!散開!快沖啊!」拓跋郭落已經來不及再講些什麼,如此危急的情況之下,只有搏殺出一條血路,才有可能獲得一線生機!
箭雨呼嘯而至,跟在拓跋郭落身邊的鮮卑騎兵,竟然在這轉瞬之間,就是空了一大塊,有的還能在地上長聲慘呼,有的卻只剩下無聲無息的軀體躺在地上,沒了主人的戰馬跑開幾步,只是長嘶哀鳴,期期艾艾的不肯遠離,還有的戰馬也是身中數箭,躺倒在主人身邊,痛苦的喘息著……
「殺啊!」
狗急都跳牆,何況是人。急紅眼的鮮卑騎兵瘋狂的往前沖殺,卻被馬越和於夫羅的騎兵死死的攔住,而這樣膠著的狀態沒有多久,就听見原本南面後方的嘈雜的聲音卻在慢慢的變小!
這就是最為恐怖的征兆!
南面後方沒了聲響,不是說明吐谷渾已經成功月兌離,而只能說明其已經是全軍覆沒了……
怎麼能這麼快?
拓跋郭落此時也顧不得多想,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滾而落,只顧得拍馬,夾在在親衛當中奮力向前沖刺!
擋在前面的馬越和於夫羅的聯合騎兵,其實就是為了爭取這麼一點時間,只要南面的大部隊包抄上來,就是拓跋郭落等人的末日!
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楮,拓跋郭落也拔出了戰刀,怒吼連連,只是劈頭蓋臉的亂砍亂揮,擋在他前面的一個匈奴騎手,身穿鐵甲,似乎也是一個小頭目的樣子,竟然被拓跋郭落砍得只得招架,無力反擊。
此時,眼見就是一名漢人騎兵,從一側沖來,他左手腕套著的盾牌已經不知道被誰砍掉了一截,只剩下三分之二左右,露出了木頭茬子,右手持著環首刀,一伸手先架開了拓跋郭落的戰刀,然後便是右手一刀斬來!
拓跋郭落的一名親衛,見拓跋郭落戰刀被架開,中空露出了巨大的破綻,奮不顧身的便是傾斜了身軀,擋在漢人騎兵的刀前,然後咬著牙以命換命的一刀砍去!
漢人騎兵刀勢已經用老,只能勉強用已經殘破的盾牌回救,然而畢竟缺少了三分之一,雖然也是砍翻了這個拓跋郭落的親衛,但是同樣也被其一刀隔著盾牌砍到了肩膀之上,入肉三分才被殘破的盾牌卡住,慘叫一聲撞下馬去……
拓跋郭落還沒有喘過氣來,又有三五名騎兵沖著他沖過來!
現在拓跋郭落已經是渾身是血,也不知道到底是他的多些還是別人的多些,在火光影子亂舞之中,原本是有些潔癖的他如今已經是如同丑陋的惡鬼一般。
馬越和於夫羅的兵卒都是老手,而且於夫羅之前的美稷王庭可以說就是毀在拓跋郭落的手下,這種毀家的仇恨,使得南匈奴這一幫人就像是瘋狂了一般,緊緊的盯著拓跋郭落不放,糾纏著,拉扯著,圍繞著,追逐著,就是不讓其逃走!
「……救……救我……救我!」拓跋郭落無奈之下,只能是大聲的呼救,希望有更多的鮮卑人趕過來,替他去抵擋這樣一波波對面的沖擊。
南面的馬蹄聲如同悶雷一般的傳了過來,高舉的火把就像是游龍一般,跳躍著,閃爍著,同樣的一個情景,帶給交戰的雙方卻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馬越和於夫羅的手下都在大聲的歡呼,而拓跋郭落的兵卒則是如同墜入深淵!
「只殺拓跋郭落一人!其余者,投降不殺!」
南面而來的漢人騎兵,雖然人還沒有趕到,但是聲音已經傳了過來,幾百上千人同時大呼,就像是深夜當中霹靂一般劃過陰山滿夷谷道。
「只殺拓跋郭落一人!」
「其余降者不殺!」
呼喊聲越來越大,而拓跋郭落周邊的鮮卑騎兵也越來越遲疑,眼見已經沒有了活路,那……還打麼?
是跟著拓跋郭落一同共赴黃泉,還是……
「只殺拓跋郭落一人!」
「其余降者不殺!」
火光照耀之下,就見漢人的騎兵越來越近,呼喊聲也越來越大,似乎是西面八方都是這個聲音,在整個的陰山上轟隆隆的回蕩!
「……我……我……」一名鮮卑騎兵扔下了武器,跳下戰馬,跪倒在一旁,就像是已經失去了全身的氣力一般,「……我投降……投降……」
隨著南面來的漢騎龐大的陣勢越來越近,高舉的刀槍在火光中閃耀著刺眼的光芒,鮮卑騎兵最後的一點斗志也消散的無影無蹤,越來越多的鮮卑騎兵扔了刀槍,下馬跪地求饒乞命……
而拓跋郭落身邊的人卻越來越少,親衛也是一個個的折損,轉眼之間就剩下了為數不多的幾人。
「……」拓跋郭落忽然停下了揮舞戰刀的手,緩緩的拉住拉戰馬,不再往前。
「小王!小王怎麼了!」僅剩的幾名親衛,連忙護衛在拓跋郭落身邊,將其盡可能的保護在中間。
漢軍騎兵和南匈奴的騎兵也逼近了上來,將拓跋郭落團團堵住。
「於夫羅單于何在?!」拓跋郭落忽然大聲喝道,「美稷王庭一事乃我一人所為!我的手下皆是听命行事!若有冤仇我便還你就是!休要為難他們,多少給個生路!」
言畢,拓跋郭落也沒得於夫羅回話,便調轉戰刀,將戰刀在脖頸上一劃!
「噗通」一聲,拓跋郭落仰天落在馬下,脖頸之間鮮血和氣泡汩汩而出。
拓跋郭落眨了眨眼,望著天空,此時此刻,彎月如鉤,星光璀璨,皆懸在如同黑緞一般的夜空中。
「……真美啊……就像……」拓跋郭落露出一絲微笑,最後輕聲咕嚕了一句什麼,便頭一歪,就此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