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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邵站在守山學大殿之前,手中端著一卷竹簡,面容嚴肅,緩緩的環視一周,周邊的人群立刻安靜了下來。頂點更新最快
令狐邵擔任學宮祭酒以來,事必躬親,為人又很端正,所以學上下也都是比較敬佩,見他不苟言笑的往前一站,這些學的學子們的心都不由得提了起來。
令狐邵微微向一旁的斐潛點點頭示意了一下,得到了斐潛的首肯之後,便將手中的竹簡展開,朗聲誦讀道︰
「歲次訾,月旅蕤賓,征西將軍平陽侯斐制曰……」
「……古往今來,人杰無數,隱以行藏,仕而卷舒。山潛逸士,朝彰大儒,修身立德,恩澤有度……」
「……守山學,乃千載之嘉會,明仁德于乾坤,弛秋霜之嚴威,獲春澤之潤承。學之本,甄義明責,勤勉養德,上可報效朝廷,下可安民修身……」
「……握書卷可以立言,提轡繩可以立功,位朝廷可以立德,此乃聖人之道,亦為天下至理……」
令狐邵朗朗有聲,眾人也是靜靜聆听。
「……故荀子有言,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知之行之,知行合一,方可致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之重也。百發失一,不足謂善射;千里步不至,不足謂善御;倫類不通,仁義不一,不足謂善學……」
「……今承上古君子之道,特立教化從曹一職,秩六百石……」
「……教化學椽,秩四百石……」
「……教化書佐,秩兩百石……」
「……教化郎,秩百石……」
這些官位才剛剛被令狐邵所念出來,頓時就在人群當中響起了陣陣的竊語之聲。漢代官員其實並不容易當,除了要有一定的人脈關系獲得舉薦之外,而且還要剛好有空缺,否則一個蘿卜一個坑,旁人不挪窩的時候就算是資格夠也是沒戲。
現在一下子多出了這麼多官位出來,雖然只是斐潛手下征闢的屬官,但是畢竟官職官秩在哪里,且不論那些百石,兩百石的俸祿,對于一個家境一般的人員的吸引力了,就連那些家道還算是不錯的士族子弟,也是眼楮驟然就瞪得溜圓,這些人或許看不上百石或是兩百石的,但是六百石就很有吸引力了,要是先得到了這個位置,再努努力,說不定什麼時候家中就可以出一個千石的官吏,那麼整個家族的名望也就自然更上一層樓了。
「肅靜!」
「何成體統!」
見場面有些混亂失控,周邊的學博士們就不由得眉頭一皺,紛紛出言呵斥。
令狐邵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朗聲道︰
「……教化之,乃教化天下之民,所得功勛,皆以教化所出,非上所定,故而特設教化學盟,評功績,定品秩,此為其一……」
「……年正月十五,于平陽守山學之下,另闢學試,分‘初進、熟經、明義’三等,各地教化之員可薦學子應試,以過者數目定其功勛,此為其二……」
「……教化之人,三年一試,能者上,庸者下,無為者去之,特于平陽城內設教化榜,明示天下,此乃其三……」
「……此外,為表教化之艱辛,設巡風使巡游教化各地,彰其言,采其跡,合集成冊,由專人每季仲月初一于集會之上代為傳頌……」
「嘩……」
令狐邵念到此處,周邊眾人便再也按耐不住,頓時就是一片嘩然。
人活在世,除了一小部分人之外,求的不外乎就是一個功名利祿麼?而現在,這一下全都有了,怎麼不讓這些人心神動搖?
場邊的學博士再次控制,效果卻不是很理想,正好令狐邵也將將把教化的章程大體上念完了,便將竹簡一合,向後退了一步,干脆留出一小段時間讓這些人消化一下。
其實除了這些之外,斐潛還有一些相關後續的推動舉措,足以讓這個事情成為了全民皆知,都會津津樂道的一件事情,成為老百姓每年固定時間的一個節目。
但是在初期,這樣也就夠了。
而且最為關鍵的是,斐潛在這其中摻入了許多私貨,讓這些士族子弟們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這個所謂的「教化」之上,卻忽略了其他方面。
教化在最初期,自然是離不開這些士族子弟,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的就會有更多的人加進來,而這加進來的人員當中,有胡人,自然也有漢人……
蔡邕看著場面漸漸安靜下來了,便慢慢的踱步到了最前面。
作為最先和斐潛探討過關于教化的問題的經學大師,蔡邕他對于傳播經學文化秉承這支持的態度的,早些年頭在雒陽,他就擔任了一段時間的雒陽太學的博士,並且對于上門請教的學子也盡量的提供給一些指導,甚至是無償的贈送一些經書。現在既然斐潛準備將這個教化正式的推動起來,作為北地的文化領袖,蔡邕自然要出面講兩句。
斐潛看著蔡邕在前面引經據典,講出一長串的輔佐證明教化的重要性的言語,但是實際上心思卻有些開小差了。
從一開始到平陽,斐潛這手頭上就比較缺乏人才,但是這人才卻控制在士族的手中,想要從士族手中搶奪人才,無異于要和士族進行正面的沖突,但是現在……
只要渡過這初期,將教化這個事情豎立起一兩個典型的人物出來,那麼自然就有更多的人跟進,而這些教化出來的胡人甚至可以的擔任一些基層的官吏,這樣對于當地的控制和繼續深入的進行漢化,都是非常有幫助的。
並且斐潛在教化的章程當中也留下了一些漏洞,或者說可以商榷的地方,而這些漏洞,可以在後續的時候進行補充,又或者根據實際情況的變動,再進一步的推進。
教化,掀起的這一場風暴,看起來似乎是刮向了胡人,其實同樣也是在平陽這一塊地面上卷起,一旦蔓延開來,後續的變革必然會影響到未來。
對于有意願要在政壇內掙扎的這些士族子弟來說,當下新鮮出爐的這些教化細則,就是最需要詳細琢磨的地方了。這些自詡為大漢擁有最多知識,是屬于最高智商群體,當然不會輕易的放過這樣的晉身之機,從眾人當中不時就有人默不作聲的退了出來,然後朝著自家家主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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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內,一行隊伍護衛著一輛馬車咕咕嚕嚕的行進著。
這條是長樂宮前的直道,原本應該是人流涌動,往來的都是整個長安城內最為的熱鬧風流氣象。鼎盛之時,那些販夫走卒,衣冠士子,大小官吏,便在這條道路上往來穿梭不息,要是正好踫見些三時五節什麼的,這條路上更人山人海,幾乎都會將道路塞滿。
大漢長安城,雖然在這個時代未必是最為頂級的大都市,但是不管城市道路,還是建築結構,也都是超一流的。然而長安城內,就算此刻正值午後不久,原本應該是最熱鬧的時候,卻依舊沒見到多少人影,顯得無比的蒼涼。
這輛馬車粗看樸實無華,但是實際上從馬車車廂之上那些自身的裝飾雕刻來說,就已經是透出了一股富貴繁華的勁頭來,更不用說拉著這輛馬車還是兩匹純白的駿馬,更加的彰顯身份。
雖然說當下關中並不是十分的缺乏戰馬,但是要找到像這樣俊俏的兩匹純白的駿馬,卻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嗎,只不過這兩頭原本應該是極其健碩的,現如今卻有些消瘦,肚皮上已經沒有多少肥膘了,隱隱露出一些肋骨出來。
馬車邊上,有二十幾名親衛一半騎馬,一半大步跟隨,護衛在馬車左右。
安坐在馬車之內的,便是楊彪。
還有趙溫。
既然楊彪上表表示自己身體不適,那麼自然是要演戲演全套,日常出入便乘坐馬車代步。雖然說大家都明白這病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情況,不過這層窗戶紙卻沒有人願意去捅破。
趙溫陪著楊彪坐在馬車之上,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明公,種尚書如此針對吾等,居心險惡,欲至死地方後快之,明公這……」
這段時間楊彪一直都像是老好人一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算是種劭算計到頭上,也沒有反擊,甚至連原本種劭預料當中的所謂天災**的彈劾,似乎也就是說說而已,根本就沒有付之以實際行動。
趙溫也有些無奈,誰能想到楊彪進了長安,竟然像溫吞水一般,這樣的狀態,讓許多人都有些疑惑,就連趙溫都有些猜不透楊彪這個葫蘆里面賣得是什麼藥,因此才借著探病的借口,半道上登了楊彪的馬車,想要問出個一二來。
楊彪似睡非睡的模樣,耷拉著眼皮,如同沒有听見一般。
趙溫張了張嘴,有心想要再問,然而看眼下的這個情況就算是問了楊彪也未必會回答,內心當中雖然是無比的焦灼,卻也是無可奈何。
眼看種劭步步緊逼,如今甚至是連朱統領在陵邑的兵卒的錢糧都已經是三拖兩欠,實在是拖不下去了,才給上那麼一點半點。要不是陵邑那邊朱多少威望還在,說不得早就亂起來了。
楊彪其實內心當中,並沒有像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悠閑,其實也是煎熬無比。潼關一場瘟疫,直接便是斷了從弘農而來的補給,而軍中兵卒要是沒有了錢糧兵餉,又是如何使喚得動?
錢財是一方面,將來如何又是另外的一個方面……
誰能想到,突如其來的這一場瘟疫,導致了整個關中的人口死的死,逃的逃,在這樣的情況下,關中如今越發的慘淡,當下市面之上糧草的價格瘋狂飆升,已經是到了一個非常可怖的地步了,楊彪從弘農帶來的一些金帛,早就已經花的干干淨淨,而且現在問題是,光有錢還不一定能夠買得到!
要維持當下的架子不倒,不知道耗費了楊彪多少心思!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楊彪之前在平陽,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卻在臨終的時候發生了變故,現在要對付種劭,自然不可能重蹈舊轍,不動則以,一動必然牽發全身,因此就連趙溫也瞞著,以免有什麼意外。
不過現在,布下去的棋子也開始行動了,這一次進宮覲見皇帝,就是第一步……
楊彪上表,陳述了當下關中糧價沸騰的局面,懇請皇帝下令調糧入關,平穩民生。這一個章表,估計今天下午,最遲明天上午就會被人有心無心的傳播到長安城內外,使得眾人皆知。因此,這個事情,早一些讓趙溫知道也就無妨了。
楊彪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褶皺,緩緩的說道︰「……某已上表,請陛下調糧入關……」
「……調糧入關?」趙溫瞪圓了眼楮。
這個時間點,哪里還有糧草可以調?
關中無糧,弘農一時半會過不來,那麼剩下來要麼就是河東,要麼就是翻山越嶺去漢中調,要麼就是從並北平陽……
趙溫轉動著眼珠子,忽然有些恍然,拱手說道︰「明公此策果然精妙!」
「哦?」楊彪微微抬了抬眼皮,「何處精妙?」
「……明公此策,憂國憂民,縱然鐘尚書巧舌如簧,也挑不出半點不是來……」趙溫眼楮在馬車車廂之內閃閃發亮,「……若是鐘尚書否決此策……呵呵,其必然大失民心,又有何面目眷念三槐之上?若是鐘尚書依此策而行,明公既獲清名,又得聲望,鐘尚書徒做惡人……」
趙溫講到此處,便收了嘴,並沒有繼續講下去。趙溫知道,位居于上的人喜歡聰明人,但是也不喜歡過于聰明的人。聰明的人省事,簡單交代吩咐一下,便可以將事情辦理得妥妥當當,但是太過于聰明的,將上位者的心思完全模得透徹,反倒會成為了上位者的心中刺。
楊彪此策便是陽謀,也算是吹響了反攻種劭的號角,而這第一聲的號角,便是敲在了種劭的痛處。
就像是方才所說的那樣,種劭是做也不是,不做更不是。做了或許還有一些時間來尋求其他的機會,如果不做,在市面之上如此困頓的情況下,幾乎立刻就會成為所有人的敵人!兵卒要錢糧軍餉供養,難道城中的百姓官吏就可以不吃不喝了?
當得知是楊彪出的主意,然後被種劭給否決了,在饑餓的威脅之下,那麼產生出來的各種怨恨,將會瞬間就將種劭之前的那些好處抹殺干淨!
斷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現在要是斷了全城百姓和官吏的糧草希望,種劭可以算是殺了多少人的父母?
而依著策略推行,苦差事是肯定的,名聲卻是楊彪的,更何況最近的無非就是河東和平陽兩地應該還有些糧草,千里迢迢去漢中調糧明顯不現實,而向河東調糧,無疑就是向楊彪低頭……
向平陽調糧,卻如同在種劭和斐潛的這個並不穩固的聯盟之上,又狠狠的砍了一刀。種劭有意排擠斐潛在前,現在卻要伸手討要在後,且不說能不能過種劭這心理的一關,就說平陽連日征討,前些時日還听聞鮮卑大舉進攻陰山,這兵糧肯定吃緊,能不能湊出來給種劭還是兩說!
如此一來,一個簡簡單單的建議,一本普普通通的表章,楊彪收獲了名望,得到了民心,不僅將種劭推到了懸崖邊上,還順帶將種劭和斐潛的這條連線扯斷!
趙溫尋思此處,不由得偏體生寒,深感楊彪的手段精妙高超,不過,在內心深處,似乎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輕輕的響起,這楊公,要對付種劭,第一步竟然是先要離間和斷絕種劭和斐潛之間的聯系……
這個,似乎……
難道在楊彪心中,種劭並不是最大的威脅,而是斐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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