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想要在管別人同時,又不被別人管。當被人管的時候,大多數的人心中都是不怎麼爽的,就像是扎魯達。這麼多年都是他在統管的別人,驟然有人想要騎在他的脖頸之上,又怎麼會心甘情願?
就算是大薩滿也一樣不行。
扎魯達站在隊列當中,並沒有穿金戴銀,也沒有顯露著和周邊普通鮮卑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一樣都是穿著皮袍和皮帽,這樣的裝束一方面是為了拉近了普通鮮卑人的距離,另外一方面的原因也是因為安全。
之前扎魯達也認識不少基本上和他是同年齡的其他頭人和統帥,不過現在存活下來的不多了。
太過于招搖的裝束,便是給對手最好的提醒。
春日的太陽,從山谷的東方爬了上來,正好將整個陰山滿夷谷道都照耀得一片亮堂。陽光斜斜的曬在了每一個人身上,但是卻並不能抵消掉兵刃上閃耀出來的刺骨寒芒。
越是苦寒之地,生養出來的人類便越是彪悍,因為那些不能,不適應和大自然抗爭的,已經是在先一步被大自然篩選了,留下自然都是一些身形壯碩,性情悍狠之輩。
扎魯達瞄了一眼沉著臉的呼也韓,又看了看其身上手上的那些花花綠綠五彩繽紛的裝飾和顏色,嘴角略微撇了撇,然後掉轉頭看向了陰山的營寨,看著這樣一個漢人在陰山山道之上修建起來的工程,沉默了片刻之後,便沉聲喝道︰「吹號!準備進攻!」
扎魯達揚起手臂,在空中揮舞著,大聲的吼道︰「兒郎們,眼前對手,值得我們去認真廝殺一場了!鮮卑縱橫大漠,百十年間從未遇到什麼對手!這些漢人,以為一兩次的勝利,就能阻止我們撕碎南下,就能侵佔我們的土地,就能讓我們偉大的鮮卑人屈服?他們這是在做夢!我們就要在這里擊垮他們最為精銳的勇士,砍下他們最為厲害大將的頭顱,擄走他們的妻兒,奪取他們的家財!讓這些漢人,以後看到我們鮮卑人的身影就只會掉頭逃跑!兒郎們,向前,向前,沖垮他們,撕碎他們!」
鮮卑甲士本來就不匱乏的血性頓時被扎魯達的呼喊聲喚起,頓時紛紛大聲呼喝應答起來。這麼多年以來,有事沒事找漢人解決生理心理上面的需求,已經成為了一種既定的模式和習以為常的狀態。
就像是扎魯達所說的有一樣,這百十年間並北就是鮮卑人的後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雖然漢人的凶猛還殘存在老一輩人的只言片語當中,但是這些年在並北只見到了漢人的軟弱,卻沒有看到漢人的武勇,這也讓大多數的鮮卑人漸漸認為漢人其實就是軟弱可欺的一個民族,是一個可以隨時去收割的民族,但是沒有想到如今被漢人給奪走了陰山草場,攔在了陰山滿夷谷這里。
陰山鮮卑為什麼會衰敗,為什麼會敗落在這一支漢人的手中,很多鮮卑人都會下意識的將其歸結為陰山鮮卑的疏忽大意,歸結為漢人的狡猾,歸結為漢人才用了各種不名譽的手段,使用了不為人知的可怕怪物,但是眼下自己也有長生天的眷顧,也攜帶了長生天的怒火而來,所以很多鮮卑人士氣高漲,認為眼前的這個陰山營寨不過就是他們前進道路之之上的一個小石頭,然後瞬間就會被踢開……
扎魯達鼓動著,讓所有的鮮卑兵卒都相信,對于他們來說,並北,甚至是這個天下,作為鮮卑人的騎手,便是最頂端的存在,便是戰爭的主宰!
「哦吼吼……」
在扎魯達的鼓動之後,隊列當中的每一個部落小頭人都在大聲傳令著,集結著隊列,號角聲嗚咽響起,鮮卑甲士也同時大聲吶喊起來,兩翼輕騎也已經率先而出,居中甲士也緩緩而前,一場大戰的序幕,便要在這個陰山滿夷谷山道之上,全數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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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潛站在陰山營寨的第二層內圈當中,也就是當初賈詡投射出弩箭的半山腰平台之上,看著在山道營寨寨牆上下,漢人和鮮卑人的激斗如火。
原本在半山腰這里的弩機,因為射程的原因,所以已經被拆下,運送到了前沿一些的位置進行安置了,所以這里就成為了觀察和指揮戰場的最佳場所。
居高臨下之下,似乎所有的人都縮小了一號,然後在自己的腳底下如同螻蟻一般相互舍生忘死的糾纏在一起,豁出去性命的相互搏殺。
兩翼雖然有鮮卑騎兵的弓箭壓制,但是實際上損傷並不大,因為一方面是鮮卑人所用的弓箭箭矢殺傷力不足的原因,還有一方面就是戰馬是無法直接翻越寨牆的,只能是依靠人力攀爬攻擊陰山的營寨寨牆。
因此在中間這一塊區域,才是最為激烈和殘酷戰斗的地方。
糾纏著倒下的雙方甲士,只要未死,都還在地上模爬著互相扭打。一雙雙赤著腳,又或是草鞋皮靴,甚至是包著鐵的戰靴,在這狹小的區域上不斷的踩踏著,而這些還在地上扭打一起的甲士,只要沒有及時被自己袍澤拖開去,就往往被一人一腳活生生的踏成肉泥!
戰陣當中,絕大多數身處在其中的兵卒,其實在接敵的時刻,基本上都是喪失了思考的功能,只懂得戰陣當中哪里出現了缺口,哪里出現了對方的身影,便往哪里填進去,殘酷的肉搏戰斗之下,能不能囫圇的退下來,就成為了各個人的本領和造化……
當場死去的,便往往是橫七豎八的躺倒在戰場之上,只有等戰斗告一個段落之後,才會有人收拾,而那些受傷的,則會被拉扯到後面,送往戰旗的後方。
在山腰這個平台之上,斐潛能看得非常的清楚,居于前線指揮步卒防御寨牆的徐晃的戰旗後面,已經躺到了不少的兵卒傷員。縱然斐潛自己在兵卒的兵械上面的投入不遺余力,但是戰陣之時,就算是再優秀的戰甲,依舊有不少地方會在外,就算是防御了切割穿刺,也防御不了重兵刃的打擊。
而在徐晃的戰旗後面,這些傷員當中,有的是真的受傷了,有的卻只是在激烈的戰斗當中月兌力了,短暫的昏迷了過去,因此月兌力這些人在蘇醒之後,再看見前方依舊在拼殺的戰友,便掙扎著起身,再度加入戰斗陣列當中去,而那些在前線殺的天昏地暗的中低層士官們,看到他們的加入,往往連一句鼓勵和贊揚的話都沒有氣力說,只能是最多拍拍他們的胳膊又或是鐵頭盔,便帶著他們撲往最需要的地方去!
雙方的激戰的吼聲,似乎連天上春日都被撼動,快速的向西斜去。
隨著戰事時間的增加,就變得加倍的殘酷起來,人畢竟不是機器,縱然徐晃這一方的兵甲銳利佔絕了一定的優勢,但是體力的大幅度消耗,依舊使得損傷在逐漸的增加……
在短短的時間之內,鮮卑人就連著發起了三四次沖擊,每一次都是同樣的凶悍無比。他們的輕騎同樣一直在寨牆的兩邊游弋,抽著冷子向寨牆上拋射著箭矢,雖然不能夠造成多少的殺傷,但是也一直在影響著徐晃兵卒的調動和節奏。
而在中間的區域,特別是在營寨寨牆轅門,便成為了雙方的增多要點,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都填在了這里,寨牆上下似乎都被刷上了一層紅色的漆。
斐潛沉著臉,站在山腰平台處,紋絲不動。
血腥味厚重無比,彌漫四塞,就連斐潛立于此處,都覺得似乎都能呼吸感覺到。而對面山道之中那個絢麗多彩的身影,更是吸引了斐潛的注意力。
「此人,恐怕就是鮮卑的神使薩滿了……」斐潛遙指著那名鮮艷的人影,說道。
趙雲陪在斐潛身側,眯縫著眼看了一下,似乎在估算著距離,說道︰「這一次的事端,多半就是此人為之……還是遠了些,若是能再近些,一個突襲便可取了其項上首級!」
作為北地的漢家男兒,尤其是擅長于統領騎兵的趙雲來說,對于騎兵的掌控和使用,幾乎就是鐫刻到了血液骨髓深處的一般,關鍵是趙雲的成長速度,簡直就是開掛了一樣,無比驚人……
或許總有人是上天的寵兒,或許總有一些是帶了所謂的蓋亞的意識,斐潛有時候也會忍不住的想起,趙雲這個家伙,號稱是從軍三十年,片葉不沾身啊!
這個家伙似乎只要是上了戰場,就自帶全MISS的BUFF……
想一想也是,長阪坡上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刀槍,漫天的箭矢和胡亂的場面,但是趙雲依舊毫發無傷,連個箭頭都落不到身上。要知道一人一馬,表面積也是不小了,而且又是屬于戰場當中,按照道理來說像趙雲這樣的,應該就是弓箭手重點關注的目標了,然而愣是毫發無傷……
相比較之下,關二爺就悲慘得多,動不動就被射中,而且還是毒箭……
人比人,氣死人啊。
或許真的就像趙雲所說的,真有可能來個突襲?
斐潛琢磨著,也估算著成功率,最後點點頭說道︰「子龍所言,可以試試……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還要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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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魯達的臉早就沉得宛如鍋底一般,現在的他,多少承認些陰山鮮卑確實是敗得不冤了……
漢人並非像他所想象的那麼的軟弱。
這就是漢代,或者說是古代的信息不通暢的悲哀,或許面對同樣一個國家,一個將領獲取的經驗未必能夠成為自身國度或是聯盟之內所有人的認知,在面對敵人的時候,很多人不得不重新一點點的去感知,去重新的學習。
扎魯達自然看見了在山腰之處的斐潛,雖然距離得遠,看不太清楚神色如何,但是在那指手畫腳的行動卻能看得一清二楚。
無論多少次,無論漢人的戰線看起來多麼脆弱,無論看起來這些漢人已經是怎樣也難以支撐了,可是就是扯不開,攻不破!
陰山的營寨寨牆並不高,甚至可以說比起一般的城池來都要更矮一些,最多就是一丈多還不到兩丈的樣子,但是這樣一天,從早上拼殺到了下午,反復沖擊十余次,每一次都是慘烈無比,到了如今,哪怕是最為彪悍的鮮卑健兒,也是疲憊不堪,不少人退下來之後便是攤手攤腳的仰天而倒,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一動都不想動的模樣。
雖然鮮卑健兒的功夫,下了馬之後多少也減少了幾分,但是自己在人數上是佔優了的,而且還一度攀爬上了寨牆,只是可惜被那個擎著巨斧的漢軍將領給逼迫了回來,眼見著漢軍也是同樣疲憊不堪,可問題是,為何久攻不下?
太陽已經漸漸的西斜,將兩軍的身影拖得極長,相互之間揮舞著刀槍影子映照在陰山滿夷谷一側的山峰之上,跳動著,忽大忽小,顯得無比的詭異。
到底要以怎樣的廝殺,才能真正粉碎眼前這些漢人?
「……大薩滿……」扎魯達走到了呼也韓身側,望著寨牆之上拼殺著的雙方兵卒說道,「你確定漢人已經遭受了長生天的詛咒?」
呼也韓沉默了半響,說道︰「大統領,難道你沒有發現漢人始終只有這些兵卒麼?」
扎魯達哼了一聲說道︰「我當然看到了,不過你不認為這是漢人的詭計麼?」
呼也韓用五彩斑斕的權杖,在地上重重的頓了一下,說道︰「漢人絕對無法抵抗長生天的威能!你現在應該去努力奮戰,而不是來懷疑長生天!」
「……」扎魯達盯著呼也韓看了看,然後點點頭說道,「好,既然大薩滿都這樣說了……不過,今天天色已晚,先到這里吧,明天再繼續……漢人是不是只有這些人,明天也就見分曉了……對了,再強調一次,我並不懷疑長生天,也從未質疑過長生天,呵呵,我只是……大薩滿,希望我不需要講得太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