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原本是縱馬疾馳,因此雖說用戰馬擋住了射來的弩矢,沒有被當場射殺,但是摔下來的時候也是摔得極慘,灰頭土臉的半響爬不起來。
馬岱撲到了馬超身邊,右臂似乎是被弩矢不知道是射穿了,還是掛傷了,反正血肉模糊垂著,連兵刃都拿捏不了,鮮血已經流淌了半身都是,只能用左臂勉強的擎著一面盾牌,替馬超擋在前面。
「少將軍!沖不過去!」馬岱沖著馬超吼道,「退!我們退吧!」
其實不用馬岱講,馬超也看到了。
在強勁的弩矢輪番射擊之下,對于血肉之軀的戰馬和兵卒來說,殺傷力無疑是巨大無比的,縱然有十幾匹幸運的沒有被射中的漏網之魚,在嚴陣以待的斐潛軍陣面前也絲毫沒有辦法,或是被長矛攢擊捅中,或是被刀盾斬到了馬腳,根本無法給斐潛的兵陣造成多大的破壞,更不用說什麼攪亂和破陣了。
「嗡!嗡!」
弩矢興高采烈的呼嘯著,痛飲狂餐著血肉,而馬超卻在這樣的尖銳呼嘯當中,心若沉到了谷底一般。
長安之行,功敗垂成!
按照現在的情況,沒錯,選擇避其鋒芒,撤退重整隊伍是最好的選擇,可是……
可是一旦撤退,對于自己的好不容易豎立起來的威望,無疑就是一個巨大的折損!
馬超年輕,不像是其他的名宿老將,已經是一身的功勛,一場兩場的敗落無傷大雅,對于馬超而言,這就是第一次指揮如此大規模的軍隊,一旦落敗撤退,以後旁人就不會再說這個是伏波將軍的後人,而是那個在長安落敗的狂徒!
英雄事業,全為泡影!
為什麼,為什麼?
伏于馬尸之後,馬超感覺周邊嘈雜的聲響忽遠忽近,忽大忽小,眼前的情形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腦仁嗡嗡的發疼……
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只軍隊?
怎麼會讓自己踫上了這樣的一只軍隊?
單是看對面斐潛軍陣當中那些強弩兵卒,有條不紊的站起,蹲下,就算是看見有騎兵沖到了近前,依舊並沒有多少節奏上的紊亂,顯得十分信賴最前沿的刀盾手和長槍手的護衛,馬超怎麼會不知道,這明顯就是一只訓練精良,堪比大漢當年南北禁軍的漢家精銳!
這樣的漢軍精銳,不是漢靈帝的時候就已經沒了麼?
當年黃巾之亂,漢靈帝原本號稱天下精銳的中央禁軍,已經形同虛設,實在是無兵可用,只能是從西涼邊兵當中抽調了皇甫嵩等人去平叛……
而現在,怎麼忽然就冒出了這樣一只精銳的強軍?
「……」馬岱的臉呼忽然在馬超的瞳孔內放大,張著嘴不知道在喊些什麼。
馬超閉上眼,搖了搖腦袋,周邊的聲響才「嗡」的一下重新回到了耳邊,震得他耳膜都有些發疼!
「……羌人也擋不住了!少將軍!」
「羌人?!」馬超猛的扭頭望去,瞳孔不由得一縮。從小到大,馬超就基本上是在馬背上度過的,見到了眼前的情形,怎麼會不知道這場面,意味著什麼?
這就像是一群被虎豹闖進了羊圈內的羊,羌人們發出淒慘和無奈的喊叫,下意識的四散狂奔,已經完全是失去了任何反抗的斗志和勇氣。這些羌人想著都是讓其他的部落的人員去抵御漢軍的沖擊,然後給自己爭取到調整的時間,但是誰都是這樣想得,自然就沒有任何人願意上前去抵御漢軍。
沒有了斗志和勇氣,怎麼還能和這一只強悍的漢軍匹敵?
這到底是怎麼了?
馬超心中一片茫然,毫無答案。
馬岱鮮血淋灕的臉湊到了面前,口沫橫飛的吼道︰「少將軍!少將軍!請速決斷!」
幾名親衛策馬而來,不顧生死的擋在了馬超前方,但是在弩矢的呼嘯之下,這些血肉之軀毫無作用,轉眼之間便重重的倒在了馬超面前!
中了弩矢,卻沒有當場死亡的戰馬慘嚎著,努力的揚起脖子,撐起身軀,企圖再次的站起來,卻被下一輪的弩矢射中了脖子,哀鳴著再次甩倒在地……
兵卒卻沒有那麼強悍的生命力,只要正面要害中了弩矢,基本上就是當場氣絕,極少例外,只有手腳四肢等中了弩矢的,多少還有一些人在苟延殘喘……
「少……咳咳……少將軍……退吧……」馬岱晃了一軀,咬著牙催促著馬超。
馬超猛地轉過頭,從一旁抓起了一面不知道是誰掉落的盾牌,擋在了身後︰「退!撤退!某且立誓,若某不帶兒郎,不報此仇,天地不容!」
馬超吼完,在幾名護衛的掩護之下,彎著腰走了兩步,卻猛然發現馬岱竟然沒有跟上來,驟然回頭而望的時候,卻看見馬岱不知道什麼時候胸月復之間已經透出了一根弩矢,半跪在原來的地面上一動不動,看到馬超回望,馬岱裂開了嘴,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又或是說了一句什麼……
隨後馬岱便緩緩的垂下腦袋,再也支撐不住,撲倒在地,只騰起了一層若有若無的煙塵。
在這一刻,馬超的眼中終于是涌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水,沒有歇斯底里的叫喊,也沒有其他瘋狂的舉動,甚至連擦拭一下都沒有,只是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斐潛軍陣當中飄揚的旗幟,就像是一只被抽斷了脊梁的狗,夾著尾巴垂頭奔逃而去。
淚水滴落,轉眼之間就被黃沙吞噬了,只留下一個淡淡的印記……
………………………………
「殺進去!」
城牆之處,犛牛羌的頭人帶著手下,也是殺得渾身是血,一柄厚重的戰刀大開大合,不知道砍翻了多少城頭守軍,不管種邵的兵卒怎樣奮勇的向他沖來,他總是更加凶悍的將其砍翻。
殺到了後來,哪怕是因為援軍到來,回復了些活力的守兵,也在犛牛羌的頭人面前步步後退,甚至發一聲喊,掉頭便跑!
又是一群羌人跟在犛牛羌頭人身後,爬上了雲梯,跳了近來,跳進這一個仿佛已經被血液完全浸泡的城池里。
城牆上那些已經月兌力的民夫,面對越來越多涌上來的羌人,只是將自己的身軀縮起,躲在尸首堆當中瑟瑟發抖,喃喃的念著神靈的名號,對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或者所說將來會面對什麼,這些人已經是完全放棄了任何的行動,只是逃避一般的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了虛無渺茫的神靈。
犛牛羌頭人一聲狂吼,見手下也上來了不少,便帶著直沖種邵的所在!
種邵此時,已經退入了角樓當中,十幾名護衛攔在了角樓的門口,幾名弓箭手從角樓望口處探處了半個身子。
「射!快射!」
最後一點點的弓箭手和護衛,都留在了這里,作為萬一的希望。反正如果是沒有援軍,也就戰死城頭拉倒了,而現在,自然是盡可能的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要是死在了曙光之前,不就是太過于憋屈了麼?
至于羌人會不會丟下他們然後沖進城中去洗劫什麼的,種邵完全不在乎。
反正只要留下性命在,就算是破財消災了!
箭矢過處,犛牛羌身邊的羌人便被射倒了幾人,這些羌人原本就是沒有什麼盔甲,因此對于弓箭的防護力來說基本上也就等于是零,就連犛牛羌頭人小臂上也中了一箭!
但是犛牛羌的頭人卻哼也不哼,抬手折了箭桿,然後用手在斷桿處用力一拍,半截箭矢就從另外一面帶著血肉完全透了出來,呲啦一聲便直接拉扯出來,血淋淋的扔在了一旁!
「上!」
犛牛羌頭人隨手撿起一根長槍,奮力投出,頓時就扎在了角樓望口之處企圖再射的一名弓箭手身上,將其直接便釘在了窗口!
幾十名的羌人蜂擁而上,圍著擋在角樓門前的種家護衛便是刀槍並舉,拼命砍殺。
站在角樓之外的這幾名護衛擋了這邊砍來的刀,擋不了那邊扎來的槍,幾個回合之下便慘嚎一聲,被砍殺在地。
見勢不妙,剩余的種家護衛連忙縮回角樓當中去,然後形勢就流轉了過來。
企圖沖進角樓的羌人,在門口狹小的區域之內,根本防備不了十幾根長槍的攢刺,紛紛倒在了門口,頓時尸首都疊起了好幾層,橫七豎八的幾乎都有膝蓋高了,更加增添了攻擊的難度,一時間有些僵持……
「打開城門!開城門!」犛牛羌的頭人一邊讓護衛幫忙包扎手臂,一邊吼道,「讓城外的兒郎都進來!」
「頭人!頭人!」一名護衛站在城池邊上,略顯的驚慌的指著遠處的戰場喊道,「頭人你看!青衣羌退了!啊!白馬羌也在退了!」
「什麼?!」犛牛羌頭人幾步沖到了城垛邊上,憤恨的一拳便錘在了城垛上,絲毫沒有在意傷口的鮮血崩飛四濺,怒聲吼道,「這群膽小的豬!這群雜種狗!我們已經打下來了啊!打下來了啊,為什麼要退!為什麼要退啊!」
「頭人,我們怎麼辦?!」
犛牛羌本身就不是大部落,人馬原本就不是很多,現在白馬羌和青衣羌都退了,參狼羌,還有冉駹羌也不見得會抵抗多久,留給犛牛羌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據城而守,絕無可能,先不說還有些守軍沒有完全清除,就憑借自己手下這些人馬,想要守住城池,基本就是妄想,更不用說連大部落白馬羌這些人都退卻了,他們憑什麼在這里死戰下去?
堅持在這里,便只能是讓手中的這一些族人,全數覆沒!
「打開城門!」犛牛羌頭人吼道。
「頭人!」
「我說,打開城門!告訴其他部落的人,城破了,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他們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犛牛羌頭人說道,「……等他們下了馬進了城……我們就立刻上馬走……」
「……」護衛神色復雜的看了一眼犛牛羌頭人,沒再說什麼,立刻轉身去傳令了。
「該死!該死啊!」犛牛羌轉首憤恨的盯著城內民居和街道,就像是一只餓極了的狼,盯著肥的流油的綿羊,「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啊……」
「要不,我們也進去拿一些,能拿多少便算多少了……」有人在一旁有些眼饞,不由得建議道。
「……不行,沒有時間了……」犛牛羌頭人再一次眺望了一下戰場,搖頭否決了,「敗得太快了……沒有時間了……我們只能快些走,否則……」
「不過再此之前……」犛牛羌頭人轉頭看向了角樓,咬牙切齒的用鮮血淋灕的手臂一指,「來人,找些火把木材什麼的,扔進去,給老子燒了!燒死他們!該死的,要不是這些家伙擋著老子這麼久,我們怎麼會沒有多余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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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征西將軍……」戰場遠方的山丘之上,李儒看著戰場的變化,對賈詡說道,「……也真是異數……嘖嘖,直擊要害,干脆利落……」
斐潛采取的策略和李儒原先的計劃,基本來說算是差不多一樣的,都是扣緊了馬超軍團統帥混亂,雖然空有數量,但是卻沒有多少凝聚力的弊病之上,直接給予最凶猛的打擊,最終導致整個馬超軍團失去控制,各自散逃,就像是一個幾十上百頭的牛群卻被一兩只的虎豹驅趕得四處奔逃一般。
如果這群牛群匯集一處,牛角向外共同抵御,一兩只的虎豹還真不一定能夠短時間佔據優勢獲得勝利,但是像現在這樣的場面,每一只牛都在狂奔,只想讓別的牛去填虎豹的胃口,可以讓自己逃命,便算是再多一倍的牛群數量,也是無用。
李儒相對人手少些,所以原本計劃是只能在夜間,等到馬超等人防備松懈的時候,也就是長安城破之後,不管是羌人還是馬超的人,注意力都在城池當中的時候,猛然發動突襲,驅趕殺亂,並奪取這些人留在城外的戰馬,便可以像是在草原上的狼一樣,不需要正面搏殺,只需要不遠不近的跟著,不停的制造獵物的傷口,施加壓力,等到獵物自己疲憊流血崩潰,然後便可以享用美餐了。
結果沒等到李儒發動,征西將軍斐潛就來了,而且攻勢如此猛烈,宛如巨錘一般,將碩大的馬超軍團,擊得粉碎。
這完全超出了李儒的預料……
「如何?」賈詡嘿嘿笑了兩聲,說道,「某說的不差吧?」
「唉……」李儒嘆了口氣,神色復雜的揮了揮手,說道,「上吧……原本好好一桌菜肴,卻被虎豹攪了局……再不上,就沒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