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4章 陰影之下

作者︰馬月猴年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明日就要出征?」

一盞昏燈,不知道是桐油不好還是燈芯太短,老是在不停的跳躍著,閃閃爍爍搖搖晃晃,照得兩個人影忽大忽小。

「兄長!我說你這個燈就不能換換麼?晃得我眼暈!」楊柏略顯得不滿的瞅了一眼昏燈,「前些日子不是拿給你些蠟麼,怎麼不用啊?」

「廢話!點燈點蠟不都一個樣,就是照個亮而已,你還想著亮如白晝不成?小敗家子……」楊松習慣性的說道,「再說,燈油不用錢啊,怎麼,有點錢就看不起燈油了……想當年,你的那些用度,還不是我一點點的省下來的……」

「行!親哥!你是我親哥!」楊柏無奈的說道,然後伸手拿了燈座旁邊的竹夾子去拔燈芯,「行吧,用燈就用燈,我把燈芯拔長些,多少亮一點……」

「唉,等等……」楊松伸手叫道。

晚了。

楊柏只是想把燈芯用竹夾子拔起來些,卻不曾想到一下就拔斷了……

嗯,準確來說,不是拔斷的,而是燈芯原本就是那麼短。

離了桐油的燈芯搖晃了兩下,便徹底熄滅了,室內頓時陷入了一片昏暗當中。楊柏尷尬的捏著竹夾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個小敗家子……」楊松習慣性的嘟囔一句,然後從楊柏手中取過了竹夾子,然後模著黑又將燈芯放進了燈盞上,然後重新點燃了燈芯。

「哥誒!親哥誒!」楊柏哭笑不得,說道,「燈芯長一些會死哈!」

「不會死,但是會費油!」楊松指了指已經是磨得都有些斷了緯編的席子,說道,「都這麼大人了,還毛毛躁躁的,坐好!張師君到底怎麼說的?」

「張師君說讓我帶兵到分水嶺,抵御……嗯,征西將軍……」楊柏說道,「明日點兵啟程,所以先回來跟兄長稟告一聲……」

「征西將軍?」楊松的眉毛豎了起來,說道,「可是那個平定白波,收復陰山,北驅鮮卑,東據壺關,建了一個什麼學宮的征西將軍斐潛斐子淵?」

楊柏點點頭說道︰「應該是吧……想在沒有听說還有其他那個也是稱號征西將軍的……」

「嘿呀……」楊松不由得站了起來,背著手,在廳堂內緩緩的轉悠著。

楊柏的頭,跟著楊松來回晃動,說道︰「兄長……兄長……啊,哥誒,別轉了好不?這燈晃,你也晃,眼暈……」

「唉……」楊松坐了回來,嘆了口氣。

楊柏不解的問道︰「怎麼了,哥?征西將軍雖然厲害,但那是在並北!分水嶺你又不是不知道,山高寨固,卡在哪兒,別說一旬半月,就是卡個三五天,斷水之後也必然要後撤!再多的兵卒也施展不開!沒事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楊松皺著眉頭說道。

「那兄長的意思?」楊柏疑惑的問道。

楊松依舊皺著眉頭,說道︰「此番至分水嶺,家里的兵卒,你準備帶多少人手去?」

按照慣例,作為漢中郡內司馬的楊柏,可以擁有一支一百五十人到兩百人左右的私兵作為直轄的部曲,而楊松作為漢中郡從事,也可以擁有三十至五十人左右的個人武裝力量作為護衛,因此加起來楊松一家子就可以是兩百人左右的私人武裝力量。

上陣,當然要帶自家的兵卒去,就算是真的沒有,光桿司令上陣的,也會根據職級,臨時的從軍中征調五十人至兩百人不等作為親衛,戰後這親衛一般來說就正式的轉變成為將領的私人衛隊了,月兌離原先的統屬。

這些親衛,身兼傳令兵,督戰隊,甚至是逃跑時候的斷後兵,因為在漢代,主將身亡而親衛逃回來的,皆按照「亡主」之罪問責,基本上都是殺頭的罪責。

「自然帶本部人馬就是……」楊柏多少有些疑惑,這還用問麼?

「張師君又給多少兵馬?」楊柏追問道。

「說是五百兵卒……加上原本在分水嶺的兩百余人,也就有八百之數了,再加上我本部人馬……在分水嶺守個十天半個月的,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楊柏說道。

沉吟片刻之後,楊柏的目光閃動了幾下,說道︰「不,你要連我的護衛一並帶去!到了分水嶺,也務必將那五百兵卒和分水嶺的守軍全數都控制在手里!不容有失!」

「啊?哦……」楊柏下意識的應答著,然後問道,「為什麼?這樣兄長豈不是沒有兵卒護衛了?」

「哎呀,我一個從事,平日都在郡縣里,三五個護衛也就夠了……」楊柏顯然在盤算著什麼,說道,「你知道征西將軍到了分水嶺意味著什麼嗎……算了……你也多半不知道……早點歇息去吧,明日還需點卯……到了分水嶺,先做好布防,別太沖動,等我書信就是……」

雖然不是很清楚為什麼楊松如此說法,但是楊柏依舊是習慣性的听從楊松的話語,點了點頭,應答了一聲之後,便起身告退了。

楊柏走後,楊松吹滅了油燈,然而並沒有歇息的意思,而是一個人呆呆的坐在桌案之前,陰影之下,思索著。

征西將軍斐潛南下,自然不是來游山玩水的,而是盯著漢中來的,說不定還望著川蜀,這一點,自然只需要想一想,大家都能夠清楚明白……

但是反向推測回去,征西將軍為何能攻伐漢中?

難道是征西將軍已經取了關中?

在黑暗當中,楊松的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

對于楊柏來說,或許只需要按照軍令執行就好了,但是楊松卻不得不考慮得更多,更深遠一些。

畢竟楊家太過薄弱了,只有兄弟二人而已,雖然說如今都在漢中張魯手下任職,但是……但是這個職位卻並非楊松想要的,只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

川蜀之地,世家大姓眾多,而這些世家大姓牢牢把持著當地的土地和政事,經營得水潑不進,根本就沒有像楊松這樣薄弱家族的容身之地!

張氏、杜氏在錦城,何氏在郫縣,江原有常氏,閬中大姓有三狐、五馬、蒲、趙、任、黃、嚴,巴西有譙氏,南充也有張氏、侯氏,犍為有七楊、五李,諸姓十二,而楊、杜、李氏為梓潼大姓……

川中大姓犬牙交錯,根本就沒有任何的縫隙。不得已,楊家二兄弟才輾轉來到了漢中,正巧張魯新入主漢中,也正是急需人手的時候,方獲得了一席之地。

只不過,楊松對于在張魯手下,並不是十分滿意。關鍵的並不是張魯的出身,對于楊松而言,出身倒是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張魯毫無進取之心,只想著一味的守成!

漢中之地能有多大?守,又能守得多久?燒了棧道之舉更是讓楊松月復誹不已,明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安全一些,然而同樣也斷了和關中的聯系,更是自絕了向前更近一步的希望!

楊松不是不知道,楊柏一直以來都對于自己的節儉行為有些不滿意,但是這個家底,不就是自己一絲一毫的積攢下來的麼?

精打細算,已經成為了楊松的一種本能。而眼下征西將軍兵鋒直指漢中,這就意味著征西將軍多半是已經取得了關中的控制權!

一個是關中加上並北……

一個是漢中加上川蜀……

巨大的天平在楊松心中擺放著,時不時的就有些砝碼被放置到了左右兩邊……

………………………………

天邊烏雲翻騰,似乎是一場大雨即將落在錦城之內,而在益州牧劉焉的府內,也是陰雲密布,似乎也有一場風雨在醞釀著。

「滾!」

劉焉側臥在榻上,一把將正準備喂藥的侍女推開,沙啞著嗓子吼道︰「老夫不吃這些無用的湯藥!滾!都滾!」

侍女踉蹌倒地,烏漆麻黑的湯藥被打翻,潑灑出一片污濁的顏色……

「使君請息怒……」

不論廳內廳外的侍從還是護衛,齊齊矮了半截。

劉焉喘息著,忍著背上一陣一陣的疼痛,說道︰「咳咳……傳,去請龐巴西……還有趙太倉來……」

屋外立刻有人拱手應答了一聲,然後腳步飛快的遠去了。

「來人!」劉焉勉強從臥榻上坐起,然後喘息了幾口氣,忍著疼痛說道,「一群無用之輩!還不扶快老夫起來,準備更衣……」

這一段時間,劉焉癰疽發作,在背上腫起好大一個膿包,皮膚糜爛,疼痛不已,就連睡覺都只能是趴著,不管坐立,都是苦不堪言。

其實按照現代醫學來說,癰疽並不是什麼絕癥,皮下或是組織內大量葡萄菌匯集,導致的膿腫而已,一般來說手術切除,外加消炎藥,多數情況下是可以恢復健康的,然而漢代沒有消炎藥,也沒幾個人會動手開刀。

因此只是開一些清涼敗火的藥劑,但是僅僅憑借湯藥,又如何能迅速的治療像劉焉這樣的急性癰疽癥狀?

再加上劉焉原本就信奉道教,府中還有天威道的聖女,服丹修煉什麼的必然是少不了,長期積累下來身體內的礦物質毒素,頓時一並在癰疽內發作出來,更加重了三分病情。

病中之人,喜怒無常,單單是昨日一日之內,就仗斃了一名侍從,兩名侍女,嚇得府內這些下人戰戰兢兢,恐懼萬分,生怕下一個倒霉鬼就輪到自己。

或許是劉焉準備會客,沒有多少心思放在這些下人身上,因此也沒有繼續發怒,而是閉上了眼楮,緩緩的說道︰「取些香粉來……」

或許即將面臨死亡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感覺,劉焉就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了,恐怕凶多吉少了,便多少要將後事安排一下。

劉焉有四個兒子,但是現在只有劉璋一人在身邊。

三子劉瑁,雖然說追隨著自己入川,但是不幸早夭……

劉焉一直認為劉瑁的死和川蜀這族大戶月兌不開關系,因為當時劉瑁沒少參加這些士族大戶的宴會,但是劉瑁死的時候又只是表現出風寒的癥狀,並沒有什麼異常,這就讓劉焉只能是將悲痛壓在心中,也無法將此事放在台面上,只能是暗中排查。

可是沒想到,還沒有等查出什麼一二來,自己也頹然而倒,而且癰疽發作得是如此之快,讓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

臉上厚厚的涂了一層粉,勉強遮蓋住了蒼白頹敗的臉色,劉焉又讓人在室內燃起燻香,掩蓋背上癰疽發出的惡臭氣息,然後強撐著,坐在了席上……

龐巴西,就是龐羲,任巴西太守。當年李郭之亂,便辭去了侍郎的官職,原本是想著在關中暫避兵鋒,但是沒有想到種氏掌權之後也沒有能夠及時兌現當初的承諾,加上關中的局面越來越混亂,到了最後便一氣之下,干脆領了家族之人,南下蜀中避禍。

一方面龐羲也算是和劉焉之子劉範多有交情,一方面正巧劉焉也需要些名士來給自己撐腰,因此南下的龐羲迅速的和劉焉建立了戰略合作關系,出任巴西太守,為劉焉鎮守北面,打壓當地士族,同時監視漢中的張魯的動向。

而趙太倉,就是趙韙,通軍事,現在任護軍中郎將,駐守錦城。趙韙曾經在中央朝廷擔任過太倉一職,當時劉焉得了任命南下的時候,趙韙就跟著了,也算是劉焉的老班底,算作是忠心。

文有龐羲,武有趙韙,這就是劉焉在川蜀的兩只臂膀。

趙韙很快就到了。

而早兩天就到了錦城的龐羲,也趕來了,兩個人對視一眼,然後便一同進了廳堂,拜見劉焉……

廳堂之內,檀香縈繞。

劉焉半倚半坐,位于正中,閉目養神,一身五彩錦緞的外袍,顯得雍容貴重,沉穩有度。

「閑雜人等退下!」等龐羲和趙韙入座,劉焉睜開了眼,臉皮都沒有抖動一下,沉聲說道,「護衛往外站出二十步!膽敢擅闖者,伏窗竊听者,斬!」

「唯!」

廳堂之外駐守的護衛大聲應答,甲冑聲聲當中往外而去。

「轟隆隆」一聲悶雷響動,嘩嘩的大雨傾盆而下,將整個天地都籠罩在內。原本就有些昏暗的廳堂之內,被風雨侵襲,布幔搖曳,抖落下大片的陰影,將三人全數都籠罩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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