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晏平二年正月。
不管是窮還是富,都要過個年。大漢皇帝劉協也不例外。
正月初一,天子率眾臣拜祭高祖、世祖廟。正月初八,祭天地,祈求豐收。正月初九,拜祭雲台。同日,天子下旨,令楊彪和呂布罷兵,兩家共同進朝廷持政。
這樣的一切的政治活動都是在伏完為首的大臣之下進行的。由于楊彪的實力大大衰減,導致弘農楊氏對于雒陽的掌控力度下降了不少,無法對于劉協全面的進行干涉,並且因為呂布幾乎是兵臨城下的原因,最終楊彪只能是接受了伏完董承等人的調停,表示可以和呂布坐下來商討些後續的施政問題,不再行兵。
伏完等人彈冠相慶,大有新年新朝新氣象的感覺。
楊彪身心很是受到了打擊,還沒有過年呢,就听說病倒了,楊修連忙趕了回去,日夜服侍親自照料。楊修這個原本是貴公子一般的高等衙內,也逐漸體會到了生活的不易,和楊彪兩人蜷縮在弘農郡內,是在相互慰籍舌忝著傷口,還是在積蓄力量等待時機就不得而知了。
呂布大軍,嗯,也不算是什麼大軍,反正若是不分輔兵和民夫,也勉勉強強湊起來有一萬人吧,開進了雒陽,面見天子劉協,開始新的一段旅程。
天子劉協沒有理會楊彪,他好不容易才從幕後走到了台前,真正的跨出這一步,足足跨了有四五年!
正月初十,天子劉協在雒陽城頭閱軍,當然,是閱呂布的軍隊。旋即劉協回宮接受百官朝賀,正式獨自一人高高坐在寶座之上,其心情復雜程度,就跟多年媳婦熬成婆差不多,有喜悅,也有擔憂。
正月十五,天子第一次召開大朝會,議事的焦點主要還是集中在了如何平復天下紛亂,早日回歸原有秩序之上。
中興,這兩個字在劉協心中及其有分量的,包括其父親漢靈帝也是。當初漢靈帝也是勉力持政了一段時間,也想要將大漢這個失控的馬車重新拉回到道路當中來,但是很不幸,最終他還是失敗了。
而現在,劉協要重新撿起這兩個字。
如何才算是完成中興大業?
首先便是政令要統一,像現在這樣各地郡縣各自為政,朝廷政令出不了河南尹的情況是怎麼都算不上中興的,因此面對各地郡縣諸侯勢力有大有小,分布不均的情況下,用什麼方法才能盡快的平定天下?
「陛下!微臣只需鐵騎五千,便可飛馳各地!平定賊亂!」呂布氣宇軒昂的說道,「為陛下蕩清寰宇,還大漢朗朗乾坤!」呂布認為,只需要伏完等人做好後勤工作,打仗的事情就不需要他們操心了,鐵騎五千再加上萬余的輔兵民夫,便是一個相當強有力的攻擊兵團了,再加上自身的武藝便足夠轉戰南北了。
「陛下,可先取小郡,積累小勝,匯集兵力,便可為大勝。以微臣之計,當下可先取兗州、青州……」呂布也不是完全空口講大話,也是有些心中的計較,他的計劃很簡單也比較實用,就是現在以陛下的名義,討伐周邊的實力比較小一些的郡縣,然後一邊收繳兵卒,一邊積蓄力量,進而和大諸侯決一勝負……
「呂將軍!」伏完皺了皺眉頭,不得不出面打斷了呂布的高談闊論。呂布的謀劃完全就是在理想狀態之下的推斷,而實際情況明顯復雜得很多,當下二袁分割南北,而呂布計劃的先收拾這些小郡縣,豈不知這些小郡縣基本上就是二袁伸出去的觸手,要是真讓二袁痛到了,保不住二袁就合兵一處,直接撲殺上門來了!
但問題是呂布才是自己這一幫子人剛剛找回來的,又不能當面落了呂布的面子,產生了隔閡也未免不美,因此伏完斟酌著說道︰「呂將軍之策亦或可也,奈何朝中儲備不足,糧草無多,實不堪大舉征伐……」
呂布皺著眉,額頭中間深深的豎起了三道紋路,看了伏完一眼,遲疑了一下,閉上了嘴,退了回去,按耐住性子不在說話。
呂布這麼多年下來,多少也懂得一些了,既然伏完這麼說了,也就多少給伏完一些面子,再爭執下去,雙方都不好看。
袁紹是朝廷的敵人,袁術也是,除了這兩股勢力之外,其它各股勢力大體上還算是朝廷可以聯合的對象。
按照呂布他的原本的計劃,只需要聯合斐潛,就可以集結起大量的騎兵部隊,然後先攻擊兗州青州一帶,攪亂戰場,等二袁其中的某一方露出破綻,便可以長驅直入,就像是利刃扎入胸膛一般,直接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取了二袁其中一個的人頭再說!
到時候只要是二袁其中一個倒下,必然天下震動,周邊蠢蠢欲動的其他勢力,必然會停留下腳步,到時候再回軍解決剩下的那個袁氏,天下自然可以輕易的平定。只要袁紹袁術這兩個動亂的根源一旦被消滅,中興大業即可在數年內完成。
然而伏完認為現在最重要的不是立刻舉兵,而是先要調整田制和賦稅。沒有錢糧,就無法打仗,無法平定天下。
去年河洛受災,秋收田賦大量減少,再加上地方郡縣的賦稅基本上全數都截留了,導致朝廷的錢糧減少到了一個及其低下的數值,再加上河洛一帶因為之前董卓和李郭的原因,導致人口大量流失,因此必須趁著當下還算是有些余力的時候,安置流民組織生產,增加賦稅穩定百姓。
伏完建議,可以先讓河洛的兵卒百姓在周邊學習並北的模式開始屯田,利用屯田一方面可以穩固政權,向外表示朝廷追求和平的姿態,消除其戒備心態,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將荒蕪的土地重新開拓耕作起來,這樣既可以避免小士族豪右無法大規模開荒復耕的困難,又可以讓朝廷直接掌控土地,獲取足額的賦稅和錢糧收入,是一舉數得的好事情……
劉協听了,或許是之前在長安時期的窘迫的財政給他留下了及其深刻的印象,因此當伏完說完策略,劉協思索了片刻之後,便準許了推動伏完的方案,暫時不進行攻略各地,先發展自身的實力,儲備錢糧。
當然,劉協也沒有忘了安撫一下呂布,表示只需要呂布操練兵馬,很快就有上陣殺敵的機會雲雲……
大體方向的策略定了下來之後,不免繼續深入到一些細節上的問題,其中有一項事情就和征西將軍斐潛扯上了關系,那就是五銖錢和征西通寶。
原本西漢時期,上林苑的鑄錢三官,鐘官、辨銅令、均輸令,是負責鑄造天下錢幣的,也曾經一度收回鑄造權,但是後來因為各地鑄錢利益實在是太大,所以最後皇權不穩固的時候,幾乎無法控制私人鑄錢,就連皇室血脈,各地王爺都率先挖起大漢的牆角來,最終國家鑄造權就不了了之了……
銅錢和實際物品是有差值的,比如說一枚五銖錢大漢的平時的市場價可以換一個面餅,但是實際上一枚五銖錢所用的金屬本身的價值是不值一個面餅的,那麼其中的差值就是鑄造者獲取了。
這個道理,基本上玩過鑄造錢幣的人都懂,因此當征西的通寶出現在市面上的時候,雖然眾人都感覺這種通寶比起原先的麻錢雞眼錢更好,甚至比一般的五銖錢都還要好三分,但是這種事情,向來就是薄利多銷的事情,雖然一枚錢幣的利潤很小,但是全天下的錢幣都用征西通寶的話,那麼累計起來就相當可觀了。
而且從征西通寶流通的速度來看,普通百姓還是更願意接受這種質量更好,花紋更精美一些的錢幣,不管是留下來還是花出去都更為方便。
如果不是雞眼錢和麻夾錢這樣的劣等錢幣已經被許多商家和百姓拒絕接受了,說不定劣幣驅逐良幣便會再一次的上演。
之前斐潛在並北的時候,利用通貨膨脹收割了一波的財富,而被收割了財富的士族豪右又忙不跌的將砸在手中的這些劣質錢幣花出去,甚至有些家伙為了挽回損失不惜融化原本的五銖錢,再次大量鑄造更差的錢幣,進一步加劇了錢幣貶值,最終的結果就是導致周邊的錢幣秩序完全崩壞,吃過一次虧的士族也好,百姓也罷,都拒絕再接受劣質的錢幣,就連原本質量尚好的五銖錢也受到了牽連,基本難以使用。
因此在河洛一帶,百姓寧願以物易物都不願意接受劣質錢幣,而那些劣質的錢幣就跟後世失去國家信用的紙幣一樣,比廢紙還要不如,這就導致劣質錢幣逐漸的沒有了市場,河洛一帶市場上一度斷絕了錢幣流通。
眼下朝廷要要重新建立起賦稅制度,那麼對于重建錢幣的秩序這個問題,那麼是用斐潛的征西通寶,還是原有的五銖錢就成為了爭論的重點。
一方面有人說雒陽原本城內就有鑄錢的爐子和工匠,所需要的就是下一道詔書,廢止征西通寶,重新鑄造和流通五銖錢。
另外一方面也有人建議說既然百姓願意接受新錢,不願意收五銖錢,就讓征西進貢一套鑄造通寶的工匠和器械,反正原本的劣錢沒有人要,干脆熔鑄了再鑄成新的通寶。
還有的人表示,就算是收了征西的鑄造,也會有其他地區諸侯鑄錢,根本禁止不了,還反而得罪了征西將軍斐潛,冷落了良臣之心。
然後就有人講征西鑄造錢幣都沒有經過陛下批準,哪里來的什麼良臣,就算是有,恐怕也是有些折扣……
眼見得這樓漸漸的要歪了,劉協連忙制止繼續討論這個問題,表示將其暫且擱置,待有什麼新的辦法之後再行議論。
最後便是兵卒問題。
原本漢朝的兵制是承襲秦制,皇帝是最高軍事統帥,下設兩大兵事機構控制全軍。一是由光祿勛、衛尉、執金吾組成的京師警衛機構,一是由太尉和各級將軍組成的最高兵事行政機構。全國的軍隊由三部分組成,京師軍隊、各郡國軍隊和邊軍。
京師軍隊包括虎賁、羽林軍,南軍和北軍。北軍平時守衛京師,征伐的時候一部或全部隨將軍出征。郡國兵平時維持地方治安,戰時听朝廷調遣。征調郡國兵需要皇帝的「虎符」,遇到戰事緊張的時候,再在從郡國臨時征募。
邊軍戍守邊郡,由各邊郡太守、屬國長史統領。
而現在京師軍隊基本是蕩然無存,邊軍麼,西北軍,也就是征西將軍斐潛一支獨大,然後各地郡兵各自為政。
讓斐潛帶兵進京,許多人只要想起這個事情來,就覺得董卓和李郭又要來了,因此斷然不能接受,但是如今就算是將呂布的這些兵卒都算上是京師軍隊,也不足以和各地郡兵相抗衡,但是要大量募兵,擴大部隊麼……
錢糧從何處而來?
眾人發現又尷尬得繞回到原本的問題之上了……
劉協坐在寶座之上,左看看,右看看,經過了兩個多時辰百官相互爭論,你一言我一語的階段,現在已經是漸漸的失去了起初坐在寶座之上的興奮感,一種疲憊感從心頭上升騰而起,蔓延到了全身。
「這樣的朝廷,就是父親之前經歷過的麼?」劉協畢竟年齡小,精力也不能和成年人比較,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走神了,望著大殿的上方有些發呆,「若是父親尚在,這樣的局面……不,若是光武皇帝,在面對這樣的局面的時候,應該怎麼做?」
「陛下……陛下!」伏完上奏,說了之後發現劉協有些恍惚,不由得提高了聲量,「不知陛下之意如何?」
「啊?」劉協一愣,下意識的就回答道,「那就依愛卿所奏……」
話一出口,劉協就發覺不對了。
沒辦法,這是之前從董卓的時候開始就養出來的習慣,反正那個時候基本上就是一個傀儡,董卓或是李郭說什麼就是什麼,劉協自己在朝會上說得最熟練的就是這句話了,現在一個走神,下意識自然月兌口而出。
伏完剛才說什麼了?
完了,難道要在第一次大朝會的時候就說自己說過的話不算數麼?
劉協憋的臉都紅了,急急的瞪著身邊的小黃門。小黃門一個激靈,連忙高聲喝道︰「陛體不適,今日朝會暫罷!相關事務明日再議!退朝!」
「這!」
「唉……」
「恭送陛下!」百官也是無奈,但是劉協要走,眾人也不好攔,只得是齊齊一拜,暫且休會了事……
呂布皺著眉,低著頭,用眼角的余光看著劉協下了寶座,轉入了後殿,便甩了甩袖子,也沒有和伏完等人打什麼招呼,徑直離開了大殿。
正月的雒陽,天空還算是晴朗的,但是呂布站在大殿之外的時候,卻覺得天空多少有些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