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氣息在雒陽城中蕩漾著,躁動著人的心思。
比起之前敗落的時候來說,雒陽城確實是恢復了不少,至少熱鬧了一些。原本冬日里面冰封的渭水重新流淌了起來,往來的客商就像是鴨子一樣,最先順著水流而來,經營售賣著各種物質。
在雒陽重新建設的這一段時間內,就算是一捆稻草,都是有價值有用,可以賣錢的,而在這些商隊當中,又以楊氏和黃氏的商隊為主要力量。雖然斐潛和楊彪打生打死,做過了好幾場,但是似乎和這些商隊毫不相關一樣,相互踫見了面,還笑嘻嘻的拱拱手見個禮……
當然,至于背後做什麼動作,那就不知道了。
商場也有商場的規矩,有些手段就像是後世的核武器一樣,有準備著,但是輕易不動用,因為一旦動用,基本上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那就意味著更大的損失。
雒陽城南城渡口,總算是重新恢復了些往日的場景,但是比起當時鼎盛時期來說,那還是有些差距的。在董卓沒有毀掉雒陽之前,一個近百萬人口的大城,每日在渡口的船只真的是頭尾相接,都能連成一片,甚至不得已要改到其他附近的渡口下船再轉運過來。
雖說是有差距,但是也是在逐漸的向好的方向發展,不是麼?
有意思的是,在雒陽城當中,率先最齊備起來的,並不是售賣平民百姓的日常所需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雜貨鋪,而是那些輕吟曉暢,渾話百舌的酒樓瓦肆。
官吏麼,總是這樣,偶爾下基層體驗一下百姓生活麼,那自然是可以的,但要是天天都下基層啊,那麼國家大事誰來處理啊……
京官,原本在外地官員面前,總是帶著三分的傲氣的,現在麼,大體上還剩下了一分。和後世的朝代差不多,天子腳下的民眾,總是喜歡替天子考慮憂愁一些問題,就算是家中還吃著米糠,在外也要在瓦肆里坐坐,端著一碗酸酒聊上大半天。
這段時日,整個河洛周邊的朝局,終于是被顛覆了過來,一系列讓人眼花繚亂的變化,讓許多人都有些應接不暇。原本把持著朝政的弘農楊氏,如今似乎跌落了雲端,沾染上一身的黃泥,不是屎也像是屎。
而伏完聯合呂布,一文一武,代替了原本楊彪留下的空位。
伏完身為外戚,封大司空,領尚書事,持節鉞,統領百官,總管朝政,而呂布進封為衛將軍,執金吾,假節鉞,統管雒陽九門校尉。
與之同時在雒陽城當中翻攪起來的,是一些關聯此事的人事後續變動。
二袁麼,還是老樣子,伏完自然也不指望著二袁能夠立刻迷途知返,收攏兵卒拜倒在地痛哭流涕的伏法請罪,所以表面上派了個使者去催一下賦稅和朝貢,順便加封了一下袁紹和袁術的爵位之後,也就沒了下文。
楊彪從朝堂中央被剔除出來,封了一個太常,然後楊彪以病為由,辭官不受,伏完又再次派了公車去請,然後楊彪再辭,一來二去,也就慢慢的淡化了。
遲遲未決的事情,還是在西面。
楊彪上表,請表征西將軍斐潛,晉升為驃騎將軍。表上言辭鑿鑿,說征西將軍這些年南征北戰,收復國土,開闢陰山,穩定百姓,治理流民,雲雲種種說了一大堆,然後說非驃騎將軍不可酬,讓人多少有模不著頭腦……
這楊彪是轉了性子,準備和征西將軍聯手了?
還是借這個機會捧殺一波?
亦或是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
消息一傳出來,頓時一陣嘩然。
最有意思的便是當有人傳說是楊彪上表的之後,便有弘農楊氏的人在闢謠,說楊彪沒上表過,說楊彪連自己的官職都沒有去當了,還給誰上表?
那麼究竟有沒有?
一些人說有,一些人說沒有,但是大漢驃騎將軍這幾個字,卻在猛然間浮現在風頭浪尖之上。
大漢的驃騎將軍,從衛青那一代開始,基本上就不輕易授予了,甚至比大將軍還要珍貴些,畢竟多少只要像個樣子的外戚,基本上都可以撈個大將軍做做,但是絕對不可能會頂著一個驃騎將軍的頭餃。
依照慣例來說,大將軍雖說是統管全國上下的軍隊,但是實際上因為大將軍長期在京都,極少出動,手中反而沒有多少兵力,有時候還不如四征四平有威勢。
因此在武職之中,四處出動,有統兵大權的便是驃騎將軍了,車騎將軍也往往成為其陪襯。當年袁紹搞了個自我吹捧的時候,也不敢一下子就領驃騎將軍,也可以側面證明這個職位在大漢百姓心目當中的權重程度。
然而斐潛這些年來,實打實的是有些功勛的,說起來麼,似乎也不差,但是……
對于雒陽左近的這些河洛百姓而言,什麼二袁紛爭,什麼兗州大戰,似乎都有些遙遠,就連當年的黃巾之亂,也並沒有給他們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但是唯獨西面的事情,讓這些百姓記憶深刻,畢竟從漢靈帝時期就開始的西羌之亂,整整打了一兩代的人!
當年多少錢糧,就像是整桶整盆的水澆到沙地上一樣,就只看見些印子,然後如水一般的錢糧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多少人命財貨填下去,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填下去,似乎就是無底洞一般,怎麼填都不能填滿!
到了最後,甚至連朝廷都有些撐不住了,甚至有人說可以將整個的大漢西部完全舍棄,割掉這個不斷流血的肢體,長痛不如短痛……
那麼現在這個征西將軍,或者說是未來的驃騎將軍,能夠完成持續了一兩代的人都沒有完成的事業,像大漢先前的那些驃騎將軍一樣,威震邊疆守靖安民麼?
酒樓食肆,紛紛擾擾,十桌倒有七八桌,都在談著這個話題。
「……征西將軍平白波,收陰山確實是有大功,不用說是會領兵的。白手起家,經營出個平陽,這財計上面本事也不淺。已經算是難得人才了,但是想踫這件事情……想想當年多少英杰填下去啊……這征西恐怕還是斤兩不夠!」
「依我看啊,給征西十個八個的豹子膽,他也不敢踫這樁事!當年朝堂當中調了北軍,調了各地郡兵,加上邊軍,至少都有百萬計!都沒能打得下來西羌!朝廷當年撥下來的糧餉,就跟山海一般,當年運送的物質車隊,天天都是一直接到天邊去!就這,都沒有能夠打得下來,最後還是求和了事!」
「我說王二混,這個時侯你又來說嘴!朝廷撥下去糧餉,真是全數到了軍中麼?這點事情大伙兒還不是心知肚明?當年轉運物資的時候,你組織人手去輪流勞役,也沒少趁機撈錢,得了一貫錢回來,還不是跟我們在這里顯擺?現在撈不著好了吧?」
「這……我那也是憑氣力的辛苦錢!再說我祖上也為大漢也有血戰之功的,這樣的差事才能落到我的手上來,要不然普通的浪蕩子什麼的,根本想都不要想!嗨!不是這個事,我的意思是說,當年那麼多人,那麼多物資,那麼多的將軍,就連三公都上陣了,都沒能解決這個事,征西將軍現在就那麼一個人,這能成麼?」
「……我說啊,征西將軍定然是個聰明人,智絕不止于此,依我看來,也不過就是扯一個架勢出來罷了,最後也是輕輕放過……」
「放過?架上去了誰肯放過?當年那些放過的人呢?當這個驃騎將軍是好當的?誰都可以當著玩玩?別逗了!征西將軍能有今天這樣的地位,還不是憑借著這些年在邊疆的功勛換來的?而如今若是不領這個,豈不是將自家的跟腳全數抹殺了?而若是領這個驃騎,那又是一個無底洞一般,說不得填多少下去,家本都賠光!」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倒可惜了,這征西將軍當真是一身本事。平白波就不用說了,經營起個平陽來,據說也比這雒陽還更有些熱鬧氣象,要是就這麼給壞了,多少也得嘆息幾聲。唉,當今的事,算什麼事啊……」
雒陽城中,紛紛擾擾,盡是說著這番事情。言下之意,沒有一個人看好斐潛真能行此事,就算他一意孤行,下場也幾乎是注定的一般。
對于民間而言,官場上的消息則是更加的迅捷,甚至在民眾還沒有議論起來的時候,就已經有好幾個版本在官吏之間私底下流淌了。
有人說楊彪根本沒有表征西為驃騎,只不過是因為要和征西緩和關系,才上了一個夸贊的表章,根本就沒提驃騎什麼事情……
也有人說現在征西勢頭太盛,二袁就夠讓人頭疼的了,再加上一個新崛起的征西,那還了得?朝廷還能算是朝廷麼,收拾這些人早就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二袁不太好下手,征西便先做個表率,到時候征西,嗯,驃騎將軍平西羌,然後接下來二袁一個平北幽,一個平南越,大漢邊疆問題就都齊活了……
百官在這個問題上,基本上也都是各持己見。
因為大漢的這個邊疆問題,一直以來都是最頑固的病患。但凡有識之士,都清楚這些年來大漢這些問題上的龐大開銷,若是這一次能夠出讓些地方利益,便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這些邊疆問題,那麼未嘗也不是一個比較好的方法。
其實這個上表的事情究竟實際情況是怎樣的,伏完和楊彪兩個人應該是最為清楚,但是很奇怪的是兩個人都沒有正面回應這個事情,似乎都在等待著些什麼一樣……
此刻在雒陽城中一處新開業的酒樓之中,在樓上的雅間,都被人所包了下來,還特意叫人拆了隔斷,連成了通透的大廳。反正漢代酒樓大體上都算是磚石土木的混合結構,一層基本上是磚土,二層往上外牆有一些用磚的,也有的便直接用木板了,所以拆什麼隔斷門牆什麼的都是簡單,反正拆下來自然能夠裝得回去。再說敢在京都當中開酒樓的,也都有這份眼色,知道什麼時候端架子,什麼時候放段。
酒樓上面,此刻四下都有壯健漢子守候,伺候的奴婢如同游魚一般在場內流動著,將酒水和菜肴不斷的送上來。
雒陽城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恢復之後,再加上並沒有像歷史上那樣敗壞了那麼長的時間,李郭等人作亂的時間也短了些,再加上楊彪初期也是下了些氣力整治了一番,因此倒也恢復了一些模樣。
對于普通人來說,或許酒肉什麼的還是奢侈品,一年到頭吃不上一兩次,但是對于朝堂之上的官吏來說,酒肉能算得了什麼?
在最里面的上首位置,伏德悠然而坐,周邊都是些年輕人,也基本上是朝堂當中各級官僚的公子,一個個博冠綸巾,長袖飄飄。
一人得道,全家沾光。大漢的外戚輪流做,今年到了伏氏的家。
伏完畢竟身份貴重,有些事情不怎麼好出面,就算是要拉攏一個人,也不會輕易出手,否則一旦被拒絕了,豈不是顏面掃地?
因此在前面探路的責任,基本上就是伏德來做了。當然,今日在此設宴,不僅有表現身份,也有替伏氏招攬人才的意圖在內。
酒至半酣,伏德忽然听聞一旁角落之處有人高聲喧嘩些什麼,不由得引起了些注意,微微示意了一下,便有一旁的心月復會意,領命而去,片刻之後便返回而來,在伏德耳邊嘀咕了幾句。
伏德愣了一下,轉了轉眼珠子,端起了酒爵,就朝著那處而去。
「哈哈……何事如此熱鬧……」伏德笑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被聲音吸引而來一樣。
「來來!伏兄,某引薦一人,滿月復經論,有大才,有大才啊!哈哈哈哈……」一名侍郎模樣的中年人說道,雖說用的詞不錯,但是語氣卻有些調侃的味道,「周章周子豐!方才周兄弟曾言修有農桑之術,若經其手,不論上下之地,皆可增產至少一成!哈哈哈哈……」
周章隱蔽的吸了一口氣,面不改色的說道︰「某言增產一成,已是少說了!」
伏德上下打量了周章幾眼,眨了眨眼楮,微微笑道︰「周兄弟,此事可說笑不得……」
周章早就發現伏德了,此時見伏德說話,內心當中其實也突突直跳,接著拱手行禮的時間調整好了心態,沉聲說道︰「農桑之事,重在國本,小弟雖然輕狂,也不敢妄言!」
似乎有什麼默契一般,場面一下子安靜下來,伏德靜靜的看著周章,半響之後忽然展顏一笑,說道︰「善!若周兄弟真有此大能,朝廷也定然重用!來,來,為大漢所賀,為陛下所賀,飲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