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銘原先是想要投奔袁紹的,可是真當他投奔了袁紹的時候,卻在心中泛起了一些異常的感覺。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似乎有些釋然,又有些悵然,還有一些若有若無的失落感。
袁紹二十歲的時候,就開始當官,因為和黨人之間的關系,導致天下清流士族無不歌頌袁紹的英雄豪杰的氣概,王銘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了解了袁紹這個人,說起來就像是崇拜偶像一般。
就像是大多數的狗血劇一樣,偶像在電影電視上光鮮亮麗,但是離開了鏡頭,一樣要吃飯要睡覺,會摳鼻屎會放屁,甚至還可能會打呼嚕,有狐臭……
人依舊還是那個人,只不過站得近了,才發現光環之下還有陰影。
王銘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感覺。
怎麼辦?
退回去,說袁紹你這個大豬蹄子離我遠一點?
除了袁紹本人之外,進入了冀州之後,王銘就察覺到了冀州這里的形態和並北完全就是兩碼事……
並北像是剛剛栽種下去不久的莊禾,雖然稚女敕,但是充滿了生機,而冀州則是成長已久的老樹,看似龐大,但是離近了就是一股撲鼻的腐朽氣息。
袁紹原本是要接見一下王銘的,但是結果一听說王銘既不是太原王氏,也不是瑯琊王氏,只不過是一個代郡之人,立馬就打消了親自接見的念頭,只是傳令讓審配安置便了事了。
不過審配作為留守鄴城的治中,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因此也根本沒有和王銘有過什麼特別溝通,甚至在近一年的時間之內幾乎就是不聞不問的狀態,若不是王銘的幾畝實驗田真的比一般的畝產要高出了三四成,說不得審配都不會見第二次。
雖然大多數人都懂得雪中送炭更可貴,但是在實際操作的時候,還是會選擇錦上添花更保險。這一年,王銘幾乎就跟農夫一樣,甚至吃住都在田邊地頭,當被證明了王銘似乎在農桑之上確實有兩把刷子之後,王銘的地位立刻水漲船高,不僅重新安排了居所,甚至還多派了十幾名的僕從和護衛,更是加封了一個農博士的頭餃,每日前來投敵名刺邀約的更是絡繹不絕。
沒有人會嫌棄糧食多,就像是沒有人會討厭錢多一樣,冀州士族豪右同樣也不例外,立刻放下了之前對于王銘的冷嘲熱諷,不約而同的開始拉攏王銘,今天送些器皿,明日送個歌姬,目的只有一個,從王銘這里學到農桑的改良技術。
這一日王銘剛剛起床不久,一名侍從在堂下,雙手遞上了一封名刺,稟報道︰「蔡昱蔡書佐求見,言為郎君故人。」神色之間似乎有些怪異。
蔡昱?故人?
不認識啊。
王銘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接過了名刺,卻猛然間看見在名刺最下方落款是「西山居士蔡昱,心中不由得「噗通」跳了一下,頓時覺得嗓門有些發緊,連聲吩咐道︰「啊……有請,有請……不不,我親自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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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昱,站在王銘府邸門前,笑容可掬。他是汝南蔡氏,和陳留蔡氏大體上是分割出去的關系,相貌倒是英俊瀟灑,加上又寫得一手好字,因此一到了袁紹這里,立刻就被聘為書佐,倒是和悲催一些,相貌普通一點的王銘有所不同。畢竟袁紹喜歡長得好的,基本上已經不算是什麼秘密了。
不過這一段時間,蔡昱也很煩惱。
家里的女人太多了啊,開銷太大,養不起了都……
蔡昱原本跟著其父,倒也算是家學淵源,甚至還通一些陰陽醫卜之術,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在當年汝南黃巾叛亂的時候,被人誣陷私通太平道賊人,被抓捕抄家,旋即家敗。後來便流浪四方,甚至還到了黑山軍當中化名「青芒」待過一段時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其老母身故之前一再交待要其綿延子嗣的原因,加上蔡昱有生得一張好臉皮,所以在女人方面上倒是無往而不利,重要的是蔡昱根本不禁口,上上下下都能下嘴,幸好蔡昱多少還懂得走流程,要不然早被抓起來浸了豬籠了。
這年頭,私通他人的姬妾,是身敗名裂的大罪,但是厚著臉皮找別人討要姬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畢竟姬妾只是個玩物,礙于面子,大多數士族子弟,所以只要不是寵愛的那幾個,基本都會答應,雖然多少也會被人詬病,但是至少符合流程,只是這之名就難免高高的頂在了蔡昱頭上,走在街上不管是大姑娘還是小娘子,都是望風而遁。
來了鄴城兩三年,蔡昱家財倒也沒有積攢多少,反倒是家中的女人攢了不少,還生有三個小孩,一男兩女,一大家子……
蔡昱當下便是提前進入了中年男性的危機之中,一個人賺錢,一幫子人吃,再加上這幾年因為冀州也陷入戰亂的關系,糧食什麼的價格也是節節攀升,所以別看蔡昱這一身衣袍光鮮亮麗,但是也就這一身而已,里面的中衣小衣都是已經縫補多次了,舍不得添置。
「王兄!」蔡昱見王銘前來,連忙上前深深一拜,一臉燦爛的笑容,仿佛帶著一圈光華一般閃耀,讓王銘都不由得呆了一下,「經年未見,一向可好?」
王銘反應過來,連忙上前還禮,然後邀請蔡昱進內就坐。
兩人在堂內坐定,又趕走了侍從,不免有些尷尬起來,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
干坐了片刻,蔡昱的肚子突然咕咕的叫了起來,在寂靜的廳堂之內,顯得十分的響亮。
王銘愣了一下,忍不住笑道︰「蔡兄這是……若不嫌棄,便在府內用飯可好?」
蔡昱也不由得笑了,連連點頭說道︰「故所願爾。」
經過這樣的一打岔,兩個人的關系似乎變得更為融合了一些。
王銘先是叫人去準備飯菜,又重新坐了下來,然後說道︰「蔡兄號西山?不知……可有由來?」雖然說王銘大概已經確認了蔡昱的身份,但是多少還是要問一句的。
蔡昱笑笑,從腰間革囊當中取出了一塊玉闕,輕輕放在了桌案上,朝著王銘的方向推了推,搖頭苦笑道︰「王兄貴人多忘事,小弟曾于衢門之下見過王兄……」
王銘端詳了一下玉闕,回憶了片刻,依舊沒能夠想起來,一邊將玉闕遞回去,一邊說道︰「怪我,怪我……這個,蔡兄前來可是有何要事?」
「小弟前來,卻有一事……呃,有兩個事……」蔡昱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後將身軀前傾,壓低了音量,「……西山之人傳訊……令鄉野童子謠……王兄多于田野阡陌之間,不妨擇機行事……」
「童謠啊……」王銘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只是讓鄉野童子唱新的謠,這個事情自然是相對簡單一些,也不太會有風險。
「……燕南垂,趙北殤。菊花落,莊禾荒。章台下,骨滿倉。有維鵲,失巢亡……」王銘模了模腦袋,有些不明白具體這個童謠講的是什麼意思,不過既然是這樣吩咐下來的,就照著做就是了。
王銘將童謠記下,然後又問道︰「此乃其一,那麼其二呢?」
蔡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臉上帶上了些羞紅之色,更添了幾分炫目神色,讓王銘都有些恍惚,「王兄……這個,最近小弟手頭多有不便……不知王兄可否與小弟些饘蠰之食……」
「好說……好說……」
在蔡昱俊美的面容之下,王銘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了兩聲,然後才猛然清醒了過來,這個蔡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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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垂,趙北殤。黃菊落,莊禾荒。章台下,骨滿倉。有維鵲,失巢亡……」麴義喃喃的念叨著,說道,「這什麼意思?」
麴義的親衛茫然的搖著頭,用無辜的眼神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滾!」麴義親切的給這一名護衛分配了一些口水。
童謠在漢代,一點都不簡單。
這些童謠大多都流傳于市井民間,沒有固定的發源地,也沒有固定的編詞人,童謠的內容也並非是為了讓兒童豐富知識面編寫的,其中有著諸多說不清,也道不明的陰謀和預言在里面。
漢代人相信讖緯,童謠就是上天借童子之口在表達,當然,這個「上天」究竟是誰,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這些童謠當中有些怪異,但是也有一些讀起來朗朗上口的佳作,甚至還有言簡意賅的俗語,或用隱喻,或用暗示的方法來表達其中蘊含的意思,在這些童謠的背後,代表的並不是寓教于樂,而是恐怖的腥風血雨。
這些童謠,就是漢代熊孩子的武器,分分鐘唱著歌就能把皇帝唱倒,把江山唱倒,破壞力跟核武器一個等級,讓麴義不由得不注意。
就像是董卓當時的歌謠,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董卓當時專橫殘暴,沒有誰不惡心他,但是惡心又不能當面罵,會死人的,所以怎樣罵人不吐髒字就完全靠漢代的熊孩子了……
反正這個童謠大多數時間就是在欺負沒文化的人,當然還順帶裝叉一下,反正那什麼熊言無忌不是麼?
「將軍,要不去找大誰何問問?」站在麴義身側的心月復拱手說道。
麴義眼珠轉了轉,搖了搖頭,說道︰「大誰何非良人也,某若今日詢之,明日天下恐皆知曉……不妥……」萬一是講得別人,那我去問豈不是顯得心虛?
這些字,每一個字麴義都認識,但是合起來是什麼意思,就讓麴義有些抓耳撓腮了。
麴義心月復思索了一下,然後建議道︰「要不找一下許從事?」
許攸因為前一段時間交了在冀州北面和胡人交易的差事,正賦閑在家,去找肯定能找得到,而且許攸是大名鼎鼎的府門八字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人是貪財了一些,但是許攸也是相當講職業道德的,只要收了錢,必然會辦事,辦不好的還視處理的情況給退錢,簡直就是童叟無欺的信得過的標桿。
麴義撓了撓腦袋,要是不知道這個童謠的事情倒也罷了,現在明明是知道了,卻是一頭霧水,這讓麴義心中很是不舒服,就像是揣著七八十只的貓抓撓著心肝一樣。
「走!」麴義下了決定之後倒也干脆,風風火火的找到了許攸,見了面也不多廢話,便將童謠的事情講了一遍。
許攸模著胡須,眯著眼,沉吟著︰「……這個麼……若說復雜也復雜,若說簡單,其實也簡單……只是不知道麴將軍是想要復雜些,還是想要簡單些……」
「簡單些好,簡單些好……」麴義瞪著許攸。
許攸點點頭,沉吟著就是不開口,只是拿著殷切期盼的眼神盯著麴義。
「嗨!」麴義會意,皺著眉,解下了腰間的革囊,丟在了許攸面前,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爽,暗罵一聲死要錢的。
不過許攸毫不在意,反正他的銘言便是寧願錢下死,不可囊中空,對于麴義的態度視而不見,迅速將袖子覆蓋在桌案上麴義的革囊上,然後臉色微微變了變,說道︰「麴將軍,可是要簡單說?」
「簡單說,簡單說!」麴義沒能明白過來,頗有些不耐煩的揮揮手。
許攸嘴角隱蔽的撇了撇,說道︰「也罷,既然是麴將軍的意思……此謠講的便是……麴將軍你啊……」
麴義瞪大了眼珠子︰「這……何以見得?」
「麴將軍請看……」許攸騰出一只手來,在桌案上劃了劃,說道,「這‘菊’一字,若是落了……這‘禾’一字麼,更是簡單……便是何字啊?」
麴義眉頭頓時豎了起來。
「至于後面的意思麼……」許攸展開了袖子,桌案之上已經是清潔溜溜,什麼都沒有了,笑容可掬的說道,「麴將軍必然也是明白……」
這是又要錢啊?
他娘得就說兩句,就要這麼多的錢?這要是將整個童謠都解釋完,還要花多少錢啊?
想到此處,麴義憤然拱拱手說道︰「某還有事未了……便不打攪許從事了……至于此事……」反正知道是說自己就成了,至于其他的多半不是什麼好話,與其將錢白白給了許攸,還不如趕快回去琢磨一下,尋些對策來的更好。
許攸帶著些遺憾的點點頭,說道︰「麴將軍放心,此事某絕不外泄……」不相信我的人格,難倒還不相信我的錢格麼?
看著麴義遠去,許攸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最近沒什麼進項啊,好不容易送上門一個,居然是麴義這個小氣鬼,原想著嚇唬嚇唬他,看看能不能多撈些錢財出來,卻沒想到麴義依舊還是這個樣子,太小家子氣,就這樣還當將軍……
許攸朝著麴義背影丟出去一個鄙視的表情。
「……燕南垂,趙北殤。黃菊落,莊禾荒。章台下,骨滿倉。有維鵲,失巢亡……嗯……」許攸搖頭晃腦的念叨著,「……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講是什麼呢?燕南,趙北,嗯,燕趙?黃菊,莊禾?嗯……莫非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