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事,皆有因果。
在歷史上曹操圍困呂布三月,導致呂布軍上下離心,魏續最後聯合了侯成、宋憲將呂布給賣了,其中固然是魏續三人的背叛,但是同樣也是說明了呂布陳宮的無能。
而當下,楊氏只是攻到了谷城,距離雒陽還有些距離,更談不上圍城了,魏續等人自然也沒有到考慮背叛的程度。
呂布是真的沒有什麼辦法,或許在戰陣當中,縱馬拼殺的時候,呂布是不折不扣的王者,但是在戰略層面上,呂布就是一個青銅,就連氪金都沒有辦法提升半點的那種。
呂布知道當下有問題,這是屬于戰場之上的直覺延伸,但是也就是到這里為止了,再往下一步,要尋找到問題的出處,並就這個問題繼續求得出路,就超出了呂布的能力範圍……
所以呂布和大多數普通人一樣,借酒澆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是呂布同樣也不是蠢貨,對待他所熟悉的一些事情,也有像是在戰場上一樣,瞬間抓住破綻的能力,于是魏續照著葫蘆畫瓢的行為,立刻就被呂布看穿了。
魏續算是半個自家人,所以呂布見魏續也沒有太多的講究,但是要見周章,就不能太過于隨意了,畢竟漢代還是一個非常講究禮儀的朝代,甚至因為一頓飯都能翻臉做仇人,如果不修邊幅見客,在一般的漢代人眼中其實和當面羞辱是差不多的。
所以等周章來的時候,呂布已經是大體上洗漱了一下,換了衣服,雖然深深的黑眼圈依舊出賣了他這一段時間的頹廢,但是至少外表看起來比起之前的乞丐模樣要好上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章走了近來,不急不緩,向呂布拱手一禮,然後靜靜的立著,等待吩咐。
呂布靜靜的看著周章,見其氣度沉穩,沉默了片刻,然後指了指一旁的坐席,說道︰「請坐。」
「謝溫侯。」
周章年齡不大,也就是二十多模樣,相貌雖然說不上俊美,但是也算得上是方正。畢竟年輕人,只要不是真的歪瓜裂棗像是楊松一樣實在是長不周全了,基本上來說給人的感覺也不會太差。
呂布開口說道︰「如今之局,周從事可有良策?不妨直言。」
周章看了一眼魏續。
呂布繼續說道︰「魏將軍出身戎馬,未能言周從事精妙之意。」
周章拱拱手說道︰「溫侯垂詢,屬下自然言無不盡。若有得罪唐突之處,望溫侯海涵。」
呂布擺了擺手,說道︰「但說無妨。」既然決定了要見周章,就是要听一些周章究竟是怎麼考慮的,畢竟魏續這個人本質上依舊是個大老粗,傳聲筒大概可以,但是有沒有傳漏了一些什麼,大概連魏續自己都未必能夠清楚。
周章點點頭,開口說道︰「聖人之道,洋洋者萬千,可發育萬物,亦峻極于天。故而聖人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呂布有些暈,轉頭看了看魏續,卻看見了魏續已經開始翻白眼了。
「咳咳……」呂布打斷了周章的話語,眨了眨眼說道,「這個……周從事,魏將軍與某皆是粗人,還是請簡單說些……」
「溫侯過謙……」都已經是說得這麼明白了,呂布居然還是听不懂,這讓周章難免有些挫氣。
沉默了片刻之後,周章有些無奈的微微嘆了口氣,說道,「簡單來說,便是‘明哲保身’四字而已……」
「明哲保身?」呂布重復說道。
「溫侯,請恕在下不敬……」周章拱手說道,「當下之局,可久戰否?溫侯武勇,天下無雙,若長驅奔襲,自然無往而不利……不過,縱有小勝,亦無法挽回大局……在下原本為于雒陽郊外屯田,如今田地多半損毀,秋獲之數,可想而知……故而當下雒陽城中,倉稟恐怕是……」
呂布默然。
「且不論兵糧之事,嚴冬將至,請問溫侯,兵將可有御寒之物?若是一場大雪下來,雒陽城中恐怕就是凍死無數!就算是挨得過冬,明年春耕又將如何?有如何挨得到明年的秋獲之時?」周章一條條的說著,顯然也是目光長遠之人。
呂布听了,拳頭攥了起來,額頭上不由得冒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頭也開始隱隱作痛。這些問題呂布不是沒有想過,只不過是他根本不敢去細想。前路一片黑暗,稍加思索便是無比的恐懼,這也是呂布他這一段時間企圖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最根本的原因。如今被周章全數挑明了出來,呂布就感覺像是暴露在陽光之下,十分的難受。
「故而,既然進無可進……」周章拱拱手說道,「便不妨退而保身,方可待後起之機也……」
呂布面沉如水,說道︰「周從事是要讓我將雒陽拱手讓人?」
周章不顧一旁魏續頻頻送來的眼神,坦然拱手說道︰「正是!雒陽千萬生靈,生死存亡,皆于溫侯一念之間!此舉一可正聲名,二可保自身,何樂而不為之?」
「周子豐!」魏續忍不住大聲呵斥道,「方才明明不是如此說法!你……」
「呵……」呂布伸手制止了魏續的話語,苦笑著說道,「若某一人,退之易也……然追隨某的兄弟又置身于何處?」
「溫侯果然仁義無雙。」周章毫無誠意的給出了標準的稱贊詞語,「溫侯若只求退楊氏之兵,倒也不難……楊氏得進谷城,乃以兵勝,非將勝也,故而若溫侯派遣勇將,分路輕裝長驅弘農之內,攪亂破擊,一可截取糧道,二來可襲援軍,不出旬月,楊氏必然退卻……」
「不過……」周章看了看一旁興奮的魏續,繼續說道,「雒陽當下乃死地也,縱有小勝,依舊是難逃敗亡之局……」
「你!」魏續剛剛听上半截還是笑容滿面,結果轉眼之下,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
「呼……」呂布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吐了出來。「如此說來,雒陽已不可守了?」
「溫侯英明。雒陽絕不可守。」周章沒理會魏續,拱手再拜說道,「既然溫侯早有退意,何不尋一托身之所?」
「托身之所?呵呵……天下雖大,然而……」呂布搖了搖頭。這些年走過的路難道還不多麼?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哪里還有一席可以容身之地?那個地方才是自己最終可以安心的家?
「征西將軍有廣納百川之志,亦有容天下英雄之心……」周章拱手說道,「曾聞溫侯與征西有舊,何不于投征西?」
「征西……」呂布愣了片刻,忽然有些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說道,「某知矣……你先下去吧……」
周章也沒有強勸,拱手而拜,然後告退。
魏續見周章走了,往前膝行兩步,正待說什麼,卻見到呂布也朝著他揮了揮手,「你也先回去……某要靜一靜……」
「……這……遵令……」魏續無奈,也只得告退。
大堂當中,忽然安靜下來,只剩下呂布一個人坐在當中,目光有些茫然。
「雒陽啊……」呂布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這是呂布真正最為接近中央政權的一段時間,卻沒想到是如此的短暫,就像是一個美麗的肥皂泡,看著要落在了手中,卻沒想到瞬間破碎。
就像是好不容易省吃儉用,攢下一筆錢付了首期,找銀行貸了款,正憧憬著未來在新家的幸福生活的時候,開發商跑路了,轉眼之間不僅是新房遙遙無期,還要繼續還款,否則銀行就翻臉不認人,大手一揮在信貸記錄上寫個差評……
可惜呂布依舊還是沒有認識到,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出身低微,是邊境一武夫而已,換句話說,就是鄉巴佬,外地人,暴發戶,然後這樣的鄉巴佬外地人居然要爬到頭上去,這讓原本規規矩矩排著隊等著坑的本地人怎麼忍?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啊……」呂布低下頭,攤開了雙手,虛張在面前,目光有些呆滯,喃喃的說道,「未曾想某年已至四十,竟然連立錐之地也不可得……呵呵……天下郡縣無數,華夏間千萬,何處方有呂某片瓦之地?某這十幾年,輾轉拼殺,卻未曾想,到頭來,依舊是空的……一場空啊……」
「一場空啊!」呂布將頭埋在了手中,身軀蜷縮起來,顫抖著,哭得就像是一個一百公斤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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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較呂布而言,徐庶這個外地人就相對來說做的好了不少。
進到漢中之後,徐庶便召集了張則和黃權,三方坐下來溝通了一下。徐庶表示他只是來負責支持關于南下蜀中的事項的,不是來搶奪漢中權利的,希望和張則、黃權兩人一起共同將這一塊蛋糕做大……
漢代當然沒有蛋糕,但是意思差不多,至于張則和黃權相信不相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徐庶表了態,身後又有一桿三色旗高高飄著,張則和黃權自然是滿口答應,漂亮話不要錢一般往外扔,三人之間的氣氛頓時融洽無比。
至于益州刺史劉誕,在徐庶到來之前就已經跟在馬恆的軍隊後面,向南越過了巴山,往巴西挺進,跨越大洋,走向海外。
「劉益州……」張則毫不客氣的就朝著劉誕的後腰子上捅了一刀,朝著徐庶拱手說道,「某早就派人言明使君前來,令其稍駐……結果劉益州說什麼軍情緊急,不可耽誤……在下也是無法……還望使君見諒……」
說完,張則微微抬眼,瞄了一下徐庶的表情。
「無妨,無妨。軍事為重。」徐庶點了點頭,笑著轉換了一個話題,對著黃權說道,「今秋秋賦如何?可歸倉稟否?」
張則和劉誕尿不到一個壺里去,也在徐庶的意料之中的事情,因為原本張則和劉誕的利益點就是有分歧的。張則自然是側重于漢中自身家族的利益發展擴大,而劉誕目標是盯著蜀中,所以張則對于進攻蜀中的事情麼,自然是能少花錢就少花錢,反正就算是打下了蜀中,也沒有張則的份……
而對于劉誕來說,自然是恨不得將漢中全數老底子全數掏出來,瞬間打造出一個神擋煞神佛擋殺佛的強大軍隊,橫掃蜀中,將他小弟劉璋踩在腳下,于是沒少和張則發生沖突。
黃權麼,自然是處于中間調和的狀態,他一面拉攏張則,一邊安撫劉誕,加上黃權他自己又領著漢中太守,明面上的漢中的事情還是需要黃權做主的,因此張則和劉誕都對于黃權保持了一定的尊重和配合。
黃權听聞徐庶問話,不慌不忙從袖子里面掏出一卷書簡,呈給了徐庶。錢糧之事向來就是政務的重中之重,黃權當然不會認為徐庶來了漢中,連這麼重要的事情問都不問,自然是早就準備好了。
漢中,確實是一塊寶地啊……
看著黃權的簡報,徐庶不免也點點頭,內心感嘆不已。
漢中是一個小盆地,有山環抱,有水穿過其中,天生就是適宜耕作的一片地方,再加上黃權在民生政務上也是不弱,今天的收成竟然再創新高,自然是眾人都皆大歡喜。
「公衡辛苦了……」徐庶點點頭說道,「漢中軍政有此佳績,皆是二位之功,待某上報征西將軍,定然不吝封賞。」當然,具體情況徐庶還要去下去查看查看,不過料想張則皇權也不至于敢做什麼手腳欺瞞,因為漢中還有黃成在,這個獨立于張則和黃權的系統,就是為了監督制衡而存在的。
「謝使君。」張則和黃權對望一眼,齊齊離席拱手致謝。
徐庶也連忙出來,將張則和黃權攙扶起來,三人對視片刻,不由得都笑了起來,氛圍好得不得了……
但是,這樣良好的氛圍氣息,很快就被巴西前線傳來的一則消息打破了。
「巴西太守欲降?劉益州前驅欲受其冊綬?」徐庶愣了一下,旋即色變,月兌口而出,「不好!劉益州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