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山寨之中崩塌的那一快山體,袁紹良久說不出什麼話來。一旁諸多兵卒和將校各個都臉色慘敗,依舊對于這一片宛如天崩一般的區域敬畏不已。
袁紹不顧逢紀勸阻,從昏迷之中醒來之後,便跌跌撞撞的強撐著來到了事發的現場,在火光照耀之下,崩壞飛濺的山體就像是惡魔的張大的嘴一樣,凶殘且丑陋,令人心生畏懼。
「痛煞吾也!」袁紹大叫道,涕淚橫流,舉步欲往前。
逢紀緊緊的拉扯著袁紹的衣袖,「大將軍!大將軍節哀!節哀啊!小心,小心!不能再向前了!」
「……」袁紹恢復了一些理智,沒有掙月兌,而是轉身坐了下來,對著逢紀說道,逢紀見狀,向袁紹一拜,說道︰「此乃紀份內之責也……大將軍還是需要保重為上……」然後又示意袁紹護衛重點看護,才轉身去安排相關的軍務了。
在逢紀的調配之下,驚魂未定的袁軍才算是陸陸續續恢復了次序,布防的布防,休整的休整,雖然時不時還會向這里投來驚恐的眼神,但是明顯比起方才的混亂來說好了許多了……
袁紹接過了一旁護衛遞過來的水囊,咕嘟咕嘟灌下去一大口,然後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袁紹方才確實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這一段時間的起起落落,實在是反差太大,這對于已經是中年即將步入老年階段的袁紹來說,刺激過于強烈,導致小心髒都有些受不了了。
雖然說是奪下了山寨,但是袁紹心中的焦慮並沒有減少半分。
征西將軍斐潛並不是力不能支才退卻的,而是故意留下了一個陷阱,雖然袁紹並不清楚什麼叫做黑火藥,但是多少也能推斷得出征西將軍斐潛原本針對的其實是他,顏良只不過是個替死鬼而已。
如果袁紹當時是自己親自上來,說不定現在已經是埋在了崩塌的山體之下!
想到此處,袁紹的雙手都有些顫抖起來,若不是在夜色當中,恐怕難看的臉色早就被他人察覺了。
自從去年年底,袁紹欲轉向聚集人馬攻打征西開始,一切似乎就開始走下坡,先是各種變故,然後如今又接連折損大將,竟然連顏良也是……
雖然說沙場之上,馬革裹尸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如今顏良的死,則是在袁紹心中敲響了警鐘,讓原本膨脹起來的袁紹徹底的落在了地上,感覺到了不再是雲端那種柔軟舒適,而是地面上粗糙砂礫。
這種摩擦,袁紹很不喜歡。但是在血淋淋的面前的現實面前,袁紹卻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若是從去年鄴城誓師開始,到這里已經是經過了三四個月了,如今因為山道轉運糧草困難,導致大軍的糧草的儲備已經是見底了,如果再得不到補充,那麼就算是自己推進到壺關之下,也是無可奈何。
進攻這樣一個山寨,就已經付出了兩千余人的損傷,若是在更加堅固和雄偉的壺關關隘之下,又要填進去多少人?
對付一般的城池,可以采用圍城的方式,如果在糧草等其他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采用圍城,比蟻附強攻更加的收益大,畢竟圍城可以得到一個還算是比較完整的城池,自身的傷亡也會比較的小。
圍城,逼平的更多是耐力和心智,但是蟻附則不然。如今征西斐潛佔據了上黨太遠,隔著一道壺關,袁紹就算是想著進軍並州,也只能是不得不先考慮如何攻克壺關關隘再說。
這並不容易。
顏良之死,對于軍中兵卒的心理上的沖擊,可以想象,若是再在壺關之下不能得進,再消耗上幾個月,援軍不至,糧草耗盡,大軍自然也就士氣崩壞,不戰自潰……
然而就這樣退卻,袁紹卻怎麼也不甘心。原本以為可以攜著戰勝公孫瓚的氣勢,一鼓作氣直下並州,現在看起來,這個美好的願望已經漸漸遠離,就跟面前的這一堆山石一樣,顯露出冰冷和殘酷的一面。
退兵?
不行!
征西將軍斐潛遲早要解決!如果任由征西發展下去,將來還會更麻煩,更可怕!
如今征西已經如此難打了,袁紹深知如果這次就這樣退兵,未來會更加的難以撼動,說不定這就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袁紹才想著趁著現在進攻並州,希望有一個比較美好的結局,然而天不遂人願,此時之下,袁紹也就只剩下了一聲喟然嘆息。
與許多普通兵卒認為顏良是死于什麼天雷,什麼天罰,什麼鬼玩意不同,袁紹心中清楚,顏良肯定是死于征西將軍斐潛留下來得什麼陷阱上,雖然袁紹不是很明白具體陷阱是什麼,但是對于袁紹來說,這無疑就是數九寒冬迎面潑來的一盆冰水,到現在想起,背後依舊是涼嗖嗖的冷汗一片。
那麼現在,該怎麼做?
顏良死了,雖然讓袁紹哀痛不已,但是再怎樣的哀痛也是挽救不回顏良的性命,接下來的才是關鍵。
壺關,糧草。
目標是攻克壺關,可現在最大的變數,便是後方的糧草。如果說糧草還能接濟得上,那麼就還有希望,如果萬一……
于是乎,問題重新又回到了袁紹的後方。
戰爭,永遠都不是一小撮人就能夠打的起來的,這一點,不管是在漢代還是在後世都是一樣,尤其是舉國之戰,就像是後世很多人為了倭寇洗地,但是縱然怎樣掩飾,當年的東倭,確實是舉國上下都在期盼著侵略他國,以劫掠為榮,以殺戮為耀。
「來人!」袁紹裹了裹身上的大氅,覺得山風有些透骨,「讓元圖來一趟……」
逢紀很快的就趕過來了,拱手向袁紹行禮。
「元圖,此處就交給你!只需固守,不必進軍!」袁紹站了起來,言語之中沒有了多少迷茫和傷感,而是多了幾分的堅定,沉聲說道,「某即可回程,督促糧草!另,某另調大將至此,協同元圖作戰!」
逢紀一愣,旋即深深拜下︰「紀定遵主公之令!」
袁紹點點頭,回頭再度深深的看了一眼山體崩塌之處,很是撒了不少老淚,讓周邊的兵卒都深深感動,還下令要給顏良舉辦厚葬,最後才帶著護衛離開……
袁紹也確定了一點,所謂「天雷」,這種殺手 一般的手段,著實令人震驚,但是正是為殺手 ,便不是尋常能用的,所以既然征西將軍斐潛已經將這種手段都使用了出來,那就說明了征西將軍斐潛同樣也是到了窘迫之地!
眼下,便是看誰能堅持到最後一刻!
………………………………
田豐雖然身處于太行山區的輜重後營之中,但是依舊能得到一些消息,雖然這些消息多少有些滯後,也足夠讓田豐推斷出一些事情來了。
袁紹沒有下令釋放田豐,所以也沒有人敢放。當然,輜重後營的官吏也不敢刁難田豐,除了生活條件確實差一些之外,其余的能照顧便盡量的照顧,只不過對于田豐來說,這樣的生活環境依舊是非常的困頓,尤其是一個已經是習慣了錦衣玉食的老年人來說,驟然變化太大的生活反差,依舊讓田豐有些吃不消。
「田公!」袁紹走了過來,看到田豐正在眯著眼曬著太陽,抓撓著身上的虱子,似乎還挺逍遙自得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氣打不一處來,「倒是好生悠閑!」
田豐這幾天也沒有辦法洗漱,便多少是有些蓬頭垢面,但是猛然間听見了袁紹的聲音,正在懷中抓撓的手一抖,然後轉眼之間平復了下來,睜開眼看著緩緩走來的袁紹,上下打量了幾眼,然後說道︰「主公,可是大勝歸來了?」
「……」袁紹的腳步不由得一頓。
「明白了……」田豐用手指頭捋了捋有些雜亂的胡須,「壺關不克?」
袁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揮了揮手,護衛會意,向外擴了擴,給袁紹和田豐空出一塊住夠大的交談空間。
「征西將軍于山口立寨……」袁紹緩緩的將這一段時間的經過講了一遍,然後說到了顏良身亡,眼中不由得泛出幾絲的水光,「……征西此獠,害某大將,縱然挖心剔骨,也難消某心頭之恨!」
顏良竟然身亡!
田豐听聞此事,也是嚇了一跳,不過田豐修煉到家,臉上的神情倒是沒有多少變化,似乎還表示出一股我早知道會這樣的意思來。
田豐眯著眼,並不沒有接袁紹的話題。之前他已經和袁紹有過溝通,也向袁紹提出過他的條件,但是袁紹的回應讓田豐很失望,雖然顏良的死亡對于田豐來說,也是感到非常的意外,但是更重要的不是一名將領的生死,而是袁紹現在是怎樣想的……
顏良雖然可惜,但也就是一名貼近袁紹的冀州將領而已,冀州人才濟濟,死了顏良,還有高攬,張合,蔣奇等等……
再說,死了一名死心塌地忠心袁紹的大將,從某個角度來說,或許也不見得完全就是一件壞事。
袁紹看在眼里,心知肚明,雖然有氣,但是也不得不吞下去,便說道︰「元皓,可有何言,但講無妨!」
田豐拱拱手,硬邦邦的丟出來兩個字,說道︰「退兵。」
「汝!」袁紹氣結。
片刻之後,袁紹平復了一下心情,又將自己的安排和考量,給田豐說了一遍,然後說道︰「如今征西已然技窮,我軍旦夕可至壺關!所欠缺者,不過是錢糧後援而已,若並州克定,便可直下何東,進軍三輔!若是如此,天下可定!」
這話,袁紹也真沒有夸張。在袁紹認知當中,曹操是自家小弟,原本最大的競爭對手袁術被自家小弟揍得找不到北,滅亡指日可待,那麼若是擊敗了征西,也就意味著從此從南到北都屬于袁紹旗下,至于那些什麼劉備劉表之輩,袁紹根本沒放在眼里……
不等田豐反駁說些什麼,袁紹便豎了一只手,又說道︰「田公所慮,某也知曉,冀州困頓,焉知並州窘迫何如?若是不趁此機降服征西,若是翌日征西勢大,豈不是更難?」
這樣說,到也有幾分道理,不過田豐並不願意就此改變自己的想法。
田豐坐正了,肅容道︰「主公!主公之心,豐已知曉!然天下之大,豈能于速成于一時一地!須知內憂者,重于外患也!如今幽州初定,青州不穩,若是冀州再亂,敢問主公,何以定天下?如今雖有小敗,然無傷大雅,可徐徐而退,積蓄實力,另尋他機就是!征西跳梁之輩,且容其苟活幾日又又何妨!」
袁紹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
他很失望。
雖然田豐講的話也有田豐的道理,但是袁紹不惜親自來此,跟田豐說明厲害,甚至是將情況陳述剖析出來,不就是希望田豐能夠理解,並且願意合作麼?
結果田豐依舊還是想要袁紹撤兵……
真要是撤兵,袁紹還需要跟田豐這樣好聲好氣的說話麼?
如今天下,就到了似乎再努力一把,就可以解決一切的節點上,為何田豐就不明白,或者說依舊不願意跟隨听從呢?
田豐也在看著袁紹。
他也很失望。
戰事都到了這樣的一個局面了,袁紹居然還想著繼續,難道說非要等到局勢糜爛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再來後悔麼?
或許袁紹說的沒錯,再加把勁可以拿下壺關,可是袁紹有沒有算過要付出多少代價?
戰打到現在,田豐也從最開始認為征西易克,漸漸的明白了征西其實很難對付,也不會因為一城一地輕易喪失斗志。
這就很麻煩了。
打下壺關,上黨太原打不打,打下上黨太原,河東平陽打不打,還有關中三輔,這麼大一片區域,真要是一點點打過去,要用多少冀州子弟的性命去填?
袁紹親自過來,的確是很有誠意,可是誠意這個東西又不能當飯吃,冀州的那些士族豪右,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東西,不是留存在袁紹嘴邊的這種「誠意」!
田豐既然被這些冀州士族豪右推出來作為利益的代表,就不能僅僅是依照個人的情感來說話,要不然田氏如何能擔當起這個隱形的領袖地位?若是不給冀州士族豪右謀取福利,這些人又怎麼會支持,又怎麼會听從調配?
打,不是不可以商量,但是冀州利益要保證,現在這樣只有付出沒有收獲的事情,絕對不能繼續下去了。
袁紹盯著田豐,田豐也看著袁紹。兩個人都覺得自己的觀念是正確的,都認為自己是在堅持著正確的事情,都不願意輕易退讓。
一陣難言的尷尬和沉默,兩個人都在試圖讓對方先屈服。
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打仗便是打得錢糧,在本土作戰,因為運輸方便,再加上考慮到最前沿的陣地有可能被敵人突襲失守,所以前線的糧食可以不用儲備的太多,但是像現在需要展戰線綿延到壺關那邊去,沒有足夠的錢糧儲備,即便是前期有獲得再多的勝利,也是將成為一場空。
袁紹必須要搞到一批糧草,即可運往前線,否則前線則損大將,有沒有糧草補給,立刻就是潰敗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中線這里,基本上都是直接听從袁紹號令的比較忠誠的老兵,若是中線兵卒傷亡慘重,那麼袁紹也就將會失去許多控制冀州的本錢!
「某不甘心!」袁紹目光流露出凶狠之意,沉聲說道,「若田公不願意替某分憂,某便親自至冀州,召集各家,陳明厲害就是!」
這並不是袁紹愚鈍,也不是不通明厲害,而是正常的一種心理,就像是一個賭徒,當他在賭桌上失去了許多籌碼之後,總是不願意就那樣輕易的放棄,因為那就等于是這些失去的籌碼再也沒有了屬于他原本的價值。
什麼見好就收,止損原則,袁紹並不是不懂,但平日里的講得頭頭是道的嘴炮王者,到了賭桌上也常常淪為水魚,袁紹此時此刻有這樣的心態也就不足為奇了,更何況袁紹原本就不是一個輕易願意妥協的人。
壓不住冀州士族,豈不是未來就要收到冀州士族的制約?袁紹最終還是露出了殺意,若是不肯听從,那就休怪狠手無情!
這是在威脅啊……
田豐閉上眼,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說道︰「若主公執意如此,某便替主公走一趟冀州就是……不過,某有言在先,事不過三……如今已經三調,若是……」
田豐最終還是退讓了半步,畢竟袁紹也說道了這個份上,若是真的讓袁紹親自去冀州鄴城辦理這個事情,也就等于是宣判了田豐的死刑。
雖然田豐覺得袁紹未必會舍得他養護許久的良好名望,但問題是狗急了也跳牆啊……
袁紹大喜,自然無有不允,但是袁紹和田豐兩個人都沒有想到,其實事情遠遠都沒有想象當中的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