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
曹操眯著眼,吐出了兩個字,然後沉吟不語。
和大多數漢代人一樣,曹操對于江東的認知,依舊是非常的淺薄。其實一直到了晉朝被迫轉進之前,大多數漢代人都不認為江南江東有多麼好,畢竟兩河平原,華中華北才是王道,地又平,產糧又好,交通往來都很便利。
然而派去江東的細作傳來的消息,孫策勢力龐大得讓曹操不由得有些擔憂起來,縱橫四個郡,囊括近三十余城,若是單純論郡縣的數量的話,甚至超過了曹操自己,這不得不讓曹操生出了不少忌憚之心。
如果說曹操攻打袁術,到了最後的時刻,孫策在最後關頭橫出一杠子,然後坐收漁翁之利……
那樣的話,曹操豈不是這兩年都白蹦了?
原本曹操的計劃,就是吃袁術,然後在袁術的尸骨之上長大,然後才能想著挾天子以令諸侯什麼的,若是自身實力不強,就算是有天子又能如何?前車之鑒,王允王司徒的飛身一躍,尤在眼前。
「此事已知,汝先暫且去休息……」曹操揮揮手,讓一名黑衣文吏先行退下。
曹操背著手,轉悠了兩圈,然後沉聲道︰「來人!請中軍祭酒來一趟!」中軍祭酒,就是郭嘉。
這一段時間,因為曹操感覺自己周邊非常的不安穩,甚至睡覺的時候都不能好好的睡,便在郭嘉的建議之下,組建了一支校事的隊伍。所謂校事,就是稽查校檢事務的意思,其實已經有些軍憲和特務的混合體,是獨立在軍隊之外,然後向曹操負責,直接承保各項事務,隨後便瘋狂擴張,現在已經是延申到了非常多的區域……
當然,表面上麼,曹操是表示說,軍中校事是為了整頓軍紀而臨時設立的,說軍隊欲強,則必申明紀律,古有司馬穰苴,近有亞夫細柳,斷無軍紀不整而軍士強橫也,所以校事必須設立,況且如今是朝廷之軍,更需正名清吏,必禁劫掠、濫殺等等,如此才能天下歸心,百姓簞食壺漿以迎雲雲……
堂皇的言語之下,誰也沒能說出什麼反對的意見來,但是實際上曹操背地里依舊還有一只掘金校尉,就屬于看見了也要當作看不見的了。
在歷史上,後來袁紹曹操兩個人鬧分手,陳琳作檄文,里面說︰「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墳陵尊顯;桑梓松柏,猶宜肅恭。而操帥將吏士,親臨發掘,破棺果尸,掠取金寶……操又特置發丘中郎將、模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
說曹操靠著偷墳掘墓來搜集軍資,固然有其夸大和污蔑的一面,但也空穴來風,未為無因。不過陳琳也是老大笑老二,當時十家諸侯里就有九家都偷掘過墳墓,董卓、袁紹那個沒干過這個事情?曹操也絕不是最過分的那個,畢竟漢代厚葬成風,甚至有一些家族為了喪葬導致家道中落的,也是大有人在,所以挖掘墳墓,也就成為了橫財來源的一個便捷的手段。
早期的曹操軍隊其實就跟普通軍閥沒有什麼兩樣,畢竟要養活那麼多的人口,又不像是征西將軍一樣屬于精簡的部隊,動不動就是拖家帶口的一大幫子,數據上好看歸好看,實際上的壓力也不小。
不過現在曹操迎了天子,多少也會收斂一些,不再像之前的那麼肆無忌憚,因此軍中設立校事一事,也逐漸的被大多數人接受下來,而作為中轉的負責人,就是郭嘉。
郭嘉沒過多久就趕來了,曹操先是讓郭嘉坐下,也沒有什麼太多的鋪墊,便直接談起了江東的事情,表示對于孫策的憂慮。
「若江東之人,尋機而上……」曹操皺著眉頭,沉聲說道,「奉孝可有對策?」
郭嘉是聰明的人,听聞了曹操的言語,便知道其實曹操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只不過需要郭嘉來驗證一下,或者說讓郭嘉來做一個背鍋俠而已。
要不然像這樣的事情,多少也算是軍國大事,怎麼不召集群臣,共同商議,而是單獨叫郭嘉前來答話?
因此,曹操叫郭嘉來的意思,便是一種暗示,表示曹操並不打算不準備走正常的途徑了。而這個不正常的手段,其實也很簡單……
郭嘉在心中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曹操為何找他,還不是因為郭嘉身出寒門,沒有太多牽連,就像是漢室皇帝就喜歡提拔一些寒門子弟來充當朝廷大臣一樣。如果出事情了,拋棄這些寒門子弟的時候,也不會因為其家族什麼的而有太多的顧慮。
「哈哈……」郭嘉笑道,「主公何憂之?其輕而無備,性急少謀,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于小人之手……」
曹操微微笑了笑,說道︰「果真?」
郭嘉點了點頭。
曹操也點了點頭,笑著說道︰「今有奉孝,吾可無憂矣!」
郭嘉行了一禮,說道︰「本分之事爾……」
兩人相視而笑,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樣。
「對了!」曹操一拍手,說道,「新得些平陽三花美酒,乃以春之桃花,秋之桂花,冬之梅花所釀,具三花之香,納一年之美,正好奉孝帶上兩壇!」
「如此,某便卻之不恭了!」郭嘉笑著,收下了曹操的賞賜,然後退了出來,回到了家中,沉默了片刻之後,便讓家中的侍從將酒壇打開,也沒有配上什麼菜肴,便自斟自飲起來。
年少不知愁滋味,但覺官宦好,欲上層樓,上層樓,綢緞美酒少不了,前呼後擁風光好,如今上層樓,再上層樓,卻只見天涼,好個秋……
秋,五行屬金,主兵戈,殺伐。真當好個秋,是指得秋天的景色那?
郭嘉笑笑,舉起酒爵,虛虛向前一伸手,對著空中的虛無說道︰「且敬汝一爵!飲勝!飲勝……」說完,便咕咕喝下,然後吐出一口長長的酒氣。
「……怎麼了……」院外荀走了進來,一眼就看見郭嘉攤坐著飲酒,微微皺了皺眉頭,帶著一些嫌棄說道,「……天色尚明,這便飲酒?你這真是……連菜肴也沒有?」
荀轉過身,對著自己的手下說道,「去前街酒樓,讓其送些應時菜肴過來……」其手下應答一聲,便要轉身而去。
「要買烤羊腿!」郭嘉在後面補充叫道,「別的可以不要,烤羊腿一定要!」
荀的侍從停了下來,看了一眼荀。荀無奈的揮揮手,示意侍從就這樣吧。侍從一彎腰,抵著頭就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抬著頭的話會忍不住笑出來……
荀月兌下木屐,走上了廳堂,堂前的木板似乎有些松動了,踩起來嘰歪嘰歪的發出了聲響。荀停頓了一下,皺了皺眉頭,然後轉頭就去看在堂下陪著笑的郭嘉的管家。
「莫要怪他……」郭嘉晃了晃酒爵說道,「原本用來修繕的錢……呃,被我拿去喝酒了……反正修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又壞了,還不如不修……」
荀︰「……」
荀在郭嘉面前坐下,沉默了片刻,揮揮手讓眾人都退下,然後才低聲說道︰「主公尋汝……是為了……江東?」
郭嘉端著酒爵的手頓了一下,然後微微的點了點頭。
「主公欲如何?」荀眼神閃爍了幾下,然後說道,「莫非……」
郭嘉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喝酒。
「……」荀深深的皺起眉頭來,說道,「豈能如此!須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焉可行此等宵小之事!傳出去豈不是天下人恥笑?」
郭嘉哈哈笑了兩聲,含含糊糊的說道︰「有麼?主公又沒有做什麼……怎會被人恥笑?呵呵……」
荀搖頭說道︰「此非汝之過也,安受此罪?昔日袁公路買凶行刺,使秦公命隕……諸侯皆怖,方有劉荊州合圍而攻……如今若是他人知曉,吾等亦如此行徑,豈不如袁公路一般?不妥,某當尋得主公,務必勸得勿行此策也……」
荀說完就要起身,卻被郭嘉扯住了袖子,差點吭呲一下栽倒。
當年袁術或許是覺得曹操威脅太大,又或是想要省些事情,反正並沒有采用大軍攻伐這樣的方法,而是尋了一些汝南的游俠和武士,喬裝前來刺殺曹操,結果秦朗這個倒霉鬼由于和曹操身高胡子都差不多,被這些袁術的刺客當成了曹操,死于非命,曹操因此才算是躲過了一劫。
從此之後,曹操基本上不管是到哪里,必然帶上大量的護衛,以防不測。
荀說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說這個,既然曹操討厭被別人刺殺,又為什麼要讓郭嘉去江東安排這種事情?
「稍安勿躁……」郭嘉示意道,讓荀重新坐下來,然後拿起酒勺,給荀倒上了一爵酒水,說道,「……主公如此,也是無奈之舉……且听某說來……」
荀一愣,然後似乎有所感悟,扶著桌案,重新坐了下來,整理了一下被郭嘉拉扯得有些歪斜的衣袍,點了點頭,似乎是表示示意讓郭嘉說一說……
郭嘉咕嘟嘟又喝下去一爵,帶了些醉意的指了指荀面前的酒爵。荀有些無奈的端起了酒爵,小口喝了一口,然後就看著郭嘉。
「##……」郭嘉嘀咕了一句什麼,含含糊糊的,然後才說道,「主公行此策,乃利大于弊也……文若試想,若是袁公路覆滅,吾等是繼續揮軍南下好,還是……」
郭嘉挑了挑眉毛,然後咕嘟嘟又喝下去了一爵。
荀聞言,也不由得沉默了,然後微微嘆了一口氣,看著自己手中的酒爵,然後一口飲盡。
除了一些特殊嗜好的人之外,大多數人是不喜歡污濁的,但是污濁的事情又肯定少不了,總是有人要去做。
由于袁術自身的原因,江東孫策在袁術之後叛變革命,尋求自身利益的做法雖然多少有些讓人覺得不算是什麼忠義的行為,然而在先是面前還是大多數人會選擇了利益。那麼對于曹操來說,繼續向南攻伐江東,或許在許多人的認知里面,是屬于一種比較屬于正道的做法,然而帶來的利益卻並不多……
首先從兗州到江東,比起兗州到青州、豫州、甚至什麼徐州的距離遠多了,上一次曹操前腳去了徐州,後腳兗州就叛亂的情形,想必在曹操心中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如今雖然說迎了天子,但是天子在朝堂之上的表現,卻也不能完全讓人放心。
至少不能讓曹操放下心。
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曹操又怎麼可能將大軍調離兗州太遠,去征討什麼江東呢?
而且還有袁紹在……
再加上江東世家士族林立,就算是征討得下,想要收攏這些人的心思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做得到的,如果這個時候兗州有變,那麼是救還是不救?
回軍,就等于是將打下來的地盤再度拱手讓出去,不回軍,那麼這幾年辛辛苦苦的經營的大後方根據地豈不是落到他人之手?
所以,出兵江東,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然而又不能置之不理。江東孫策這兩年度的發展速度是在說過于驚人,江東六郡已經得了大半,若是按照這樣的勢頭發展下去,遲早也會成為心月復大患。
就算是現在暫且沒有問題,將來若是曹操北面正在忙活的時候,孫策從南面殺出,這酸爽的味道……
雖然手段有些低劣,但是如果能用最少的人力和投入,攪亂江東,讓江東陷入紛爭當中,無暇他顧,甚至一蹶不振……
荀長長嘆息一聲,默然無言。經過郭嘉一提醒,荀多少也能想得明白,這個事情,或許也只有這樣處理,才是最符合于當下的情況。
「……此事……」荀搖了搖頭,停頓了片刻,又再次搖了搖頭,說道,「終是……唉……總歸是要以正合之……更何況,除卻江東,亦有征西……」
說到此處,荀忽然像是想起一些什麼事情似的,猛地扭頭看向了郭嘉。
「……」郭嘉沒有說話,而是苦笑了一下,轉頭望向了廳外,良久,才緩緩的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