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下旬,山間的溫度已經是逐漸降低了,伴隨著一陣接一陣的山嵐吹拂,微微冬日的寒意似乎也在逐漸的臨近,白天也漸漸的縮短,不僅是亮的晚,而且也黑得早。
在涪水之西岸駐守得吳懿兵卒,早早得就被軍校從睡夢當中叫醒,趁著天邊那清灰亮色,開始了忙碌且混亂的一天。
戰爭到底是一個什麼?
有人說像是一盤棋,有人說是搶地盤,有人說是爭奪利益,可能每一個人都有其不同的說法,但是不管哪一種,其實都充滿了血腥和黑暗。
吳懿也早早就醒了,這兩天他都睡得不好,極其不安穩。
一名心月復護衛端著一盆熱水到了帳前,另外一名護衛連忙上前掀開帳篷的門簾,頓時一股寒風呼的一聲邊竄了進來,讓僅僅是身穿中衣的吳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該死的,掀那麼大干什麼!沒看將軍才剛起來麼!將軍,今天有些起風了,小心別受了寒……」
吳懿點了點頭,取了大氅先披著,然後沉默了片刻,一邊接過護衛遞過來的熱巾,一邊說道︰「征西人馬可有什麼動靜?」
「回稟將軍,似乎是在山寨之處暫且扎營了……」
吳懿將手中的熱巾覆蓋在臉上,似乎這樣就能吸收熱巾當中的溫度,讓自己的思維能夠更活泛一些。
听聞了魏延一天之內連克三寨,吳懿頓時就坐立不安了,昨夜更是一晚上都沒有睡好。
在吳懿看來,魏延不顧梓潼的川蜀兵卒,便直接插向了涪縣而來,這一件事情本身久顯得非常的不可思議。正常來說,誰都不願意將側面暴露給敵方,但是如此淺白的道理,征西將軍又豈能不知?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征西選擇了這樣的進攻線路?
吳懿無法得知。
「來人!早些做飯!早脯之後,便于涪水之側列陣!」吳懿下令道。
如果魏延真的前來,至少可以獲得一個以逸待勞!
這一次吳懿領兵,選擇在涪水這里,迎擊魏延,同樣也是一個帶有風險的舉動,然而吳懿不得不來。
人總不可能永遠一個人活著,但只要是群居,必然就會收到群居當中其他人的影響。吳懿在廣漢之處,跟魏延交過了手這一件對于吳懿來說並不是非常光彩的事情,自然在川蜀不是什麼秘密。如今吳懿和劉備進行合作,又統領了一部分的川蜀兵卒,肉反正久那麼多,吳懿多吃了幾口,旁人自然也久沒有了肉吃,自然有些意見,這嘀嘀咕咕的聲音也就自然傳到了吳懿耳朵當中。
若是再做一個縮頭烏龜,穩妥自然是穩妥了,但是必然也會引來眾多的非議,所以吳懿必須用戰績來證明,在哪里跌倒的,自然就要在哪里爬起來,為了服眾,擊敗魏延,就成為了吳懿當下最好的選擇,沒有之一。
于是乎,吳懿思前想後,決定第二天主動出擊,在涪水西岸列陣拒敵,一方面表示自己毫不懼怕魏延,敢于正面和魏延隊陣,另外一方面也是為了爭取更多的時間,讓在上游的自家兵卒能夠順利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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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同一時間,在吳懿決定要在涪水列陣進行攔截魏延行進的時候,魏延也正在考慮下一步的舉動。
魏延天生喜歡冒險,所以當听聞征西將軍斐潛安排他充當最危險的先鋒,來進行以點破面的戰役的時候,魏延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只有興奮。
正所謂富貴險中求。
天色才剛剛明亮起來,魏延已經穿好了盔甲,站在中軍帳外的司令旗下,來來往往的兵卒都能夠一眼看見他。
作為中軍主將,並不需要時時刻刻都在忙碌不堪,而是要讓所有的手下兵卒都知道,當遇到了問題的時候該去哪里找人,有一個主心骨支撐著,軍心自然就穩固。
然而離得近的,魏延卻並沒有像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的心有成竹。
「涪縣,梓潼,廣漢……」魏延低聲的念叨著,三個地名在嘴角飄逸著。
雖然出發的時候,徐庶表示前鋒主要是魏延做主,但是也同樣說明,如果說了跟在後面的黃成若是有號令傳來,魏延也必須听從黃成的安排。
黃成的那些手下麼……
穿山過林如履平地一般,真是跟山猴子差不多。不過很明顯,這樣的部隊用來正面對戰,並不是不行,而是過于浪費了,要是魏延是統帥,也不會輕易的讓這一群「山間猴子」白白的在正面兵卒對決當中損耗掉。
魏延現在是一枚棋子,這一點他並不反感,但是他也希望早點能夠月兌離棋子的身份,成為一名棋手,那麼就要求他能夠看清棋盤,讀懂對手,並且能夠知道那一步應該怎麼下,為何而下……
那麼,黃成跟在後面,除了是讓自己這一支部隊掩護其蹤跡,是不是還有什麼其他的目的呢?
如果有什麼目標,又是以什麼為目標呢?
沒錯,魏延現在就企圖月兌離自己現在的這個棋子的身份,開始準備站在更高的層面上來分析,來琢磨著為什麼征西將軍和徐庶為什麼這麼安排,企圖從這樣的安排當中汲取讓自己可以成長的養分。
魏延思索著,然後忽然有所感悟,站起身來,轉悠了兩圈,然後又停了下來,目光轉動,然後忍不住又轉了兩圈,忽然仰著頭,哈哈笑了兩聲,旋即喚來了護衛︰「給後面的黃將軍帶個口信,就說某今日進軍十里便下寨!」
「十里?」護衛以為自己听錯了。
魏延嘿嘿笑笑,說道︰「沒錯,十里!就這麼說,若是黃將軍有什麼其他吩咐,你在回報于某就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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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延身後十里左右的一個山谷之內,黃成很快的就收到了魏延派人傳遞過來的消息。
「十里?」黃成微微一愣,旋即哈哈一笑,點頭說道,「好,知道了,便按你家將軍說的辦吧……」
昨日听聞魏延一日之內攻克了三個山寨,黃成不喜反憂。黃成也沒有想到魏延竟然如此的犀利,如同一把鋒銳的鋼刀一樣,直接突進,一舉破開了涪縣最外圍的防御體系。
涪縣,大體上可以分為三個防御圈子,最外圍的,就是魏延攻破的這三個距離並不算是太遠的山寨前哨基地。這三個山寨的作用,一方面是用來拖延,一方面也是為了給後面示警,所以被攻破也是早晚的事情,只不過魏延的這個進攻速度,確實讓人出乎意料。
涪縣的第二層防御,自然是沿著涪水上下的幾個渡口,尤其是距離涪陵最近的那個渡口,更是第二層的防御重點,吳懿便是在這里。
第三層自然就是涪縣本身縣城城牆防御體系了。
這些防御體系很正常。如果說真的要進攻涪縣,那麼掃蕩外圍的這些在外川蜀軍隊,將其擊敗擊潰,然後才能安安心心的進行攻城戰。
但問題是,征西將軍斐潛和徐庶,一開始就不想要進行損耗巨大的攻城戰。
征西整體的作戰計劃,如果說魏延只是知道其中的一個小部分,那麼黃成則是知道了至少一大半。
雙方博弈,下等的棋手便只會跟著對方的步驟走,對方下一步,便走一步,就像是圍棋之中,明明白白的的背了大量的定式變化,然後分毫不差的也走了出來,最終發現自己所有的應對明明都是最好的,可是就是輸了……
如果一個城一個城的去攻克川蜀,一來耗費時間,二來也是耗費兵卒,所有征西將軍廢斐潛之前采用的是攻心之策,那麼現在兵發涪縣,自然也還是攻心之戰,只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出發而已。
原本黃成都準備派人和魏延進行聯系了,沒想到魏延搶先了一步,明確表明了只行進十里,頓時也就讓黃成知道了魏延也是想明白了,不由得也對于魏延高看了幾分。畢竟懂的听命行事的將校有很多,但是不僅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的將校卻並不多。
看起來,魏延的潛質,似乎還算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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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吳懿抬頭望天。
秋日的太陽雖然沒有夏日那麼炎熱,但也是不容小覷。尤其是這兩天秋高氣爽,萬里無雲,確實是好天氣,但是也就意味著吳懿等人連一朵雲彩稍微遮蔽一下都沒有,只能是干曬著……
算算時辰,應該是差不多到了啊!
吳懿有些焦躁。
其下的川蜀兵卒則是早就議論紛紛起來,一些中層的將校起初的時候還多少喝令幾聲,到了後面也閉上了嘴,任由兵卒交頭接耳唧唧咋咋……
誰他娘的列陣列了大半天,連個鬼影都沒見到,肚子里面會沒有牢騷?
吳懿又再次抬頭望了望天色。
太陽明晃晃的,似乎也是在嘲笑著,將一臉的笑容毫無保留的潑灑下來。
「來人!」吳懿招呼來了斥候,「去查看一下,究竟征西人馬到了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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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頭兩天的時候,吳懿還有些竊喜。
慢慢走好,更慢一點更好,最好等到攔截的水壩建成的那個時候再來最好……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吳懿心中的竊喜慢慢的變成了疑慮。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頭一天走了十里,第二天也是十里,第三天干脆不動了!
這到底是要耍哪樣啊!
涪水的攔截水壩昨天夜里總于是緊趕慢趕的完工了,經過一夜的蓄水,吳懿也已經能夠看到水位已經有了明顯的下降,如今是萬事俱備,只欠人來。
可是這人呢?
這最後二十里的距離,讓吳懿十分的尷尬,征西人馬肯定也知道了自己在這里,可就是不露面。
會不會是上游干的勾當被發現了?
可是周邊安插的斥候和警戒也並沒有傳回什麼消息,再加上一般水攻之策都是在春夏之際居多,秋冬因為枯水,所以也不好用,所以正常來說不會有人會想到這個事情,這個時節正常來說應該是防火攻才是正理。
再加上涪水上游山勢崎嶇,正常來說也不見得會有人特意繞道過去查看,所以,吳懿認為自己的水攻策略可以說是別出心裁,定然是出乎魏延的意料之外,可是現在,吳懿自己也不免有些嘀咕了起來,心中也不再那麼的底定。
忐忑之中,又是一天的苦守,結果在第五天的時候,情況突然轉變了。
一大早,吳懿早早的就派出了斥候度過了涪水前去打探。這個時刻他已經實在是有坐不住了。可是斥候回報的消息讓吳懿大吃一驚,魏延的人馬不見了!根據痕跡來看,似乎是在昨日夜間,連夜撤走了!
撤了?
為什麼?
那麼現在我要怎麼辦?
繼續在這邊等著,還是說收兵回涪縣,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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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將軍,為何魏將軍退走了?」
山坡之上,焦縱看著魏延帶著兵卒消失在山道的遠處,有些不解的問道。
焦縱,字守懿,有武勇,善騎射,之前听聞征西將軍于並北戰鮮卑復陰山,不勝向往,便會同了些良家子,前來投奔征西將軍,現在歸並在黃成手下,暫且居一曲之長。
黃成憨憨的笑了笑,看了焦縱一眼,說道︰「呵呵,我們又沒想著要真的進攻涪縣,為何不退?」
黃成除了下達軍令的時候嚴肅之外,平日里面大多數時間都笑的憨憨的,所以也自有一種親和力,因此手下跟著的包括焦縱在內的幾個曲長軍侯聞言也不免有些奇怪,這要是不打涪縣,又為何一路而來?
「你們釣過魚沒有?」黃成笑著說道,「要釣到魚,總歸是要下點餌麼……」
焦縱等人不由得恍然。
「行了,都去忙吧,」黃成揮了揮手,說道,「我們就在這等著,回去看著點,都別露了餡……看看是那只魚上鉤……」
「將軍放心!」
「屬下明白!」
一干人紛紛應答,然後散去,各自去安排了。
黃成站在山坡之上,停頓了片刻,轉頭看了身邊的一名親衛一眼,親衛會意,默默的退了下去。這釣魚啊,外面的江河自然需要釣一釣,內部的池塘麼,多少也要看一眼,保不準就某個魚上鉤了,不是麼?
黃成外表看起來憨厚老實,但實際上心中細膩無比,自己手下人手不僅僅只有西涼並北人,還有些漢中的兵卒,甚至還有來自荊襄的……
就像是焦縱,不也是從荊襄來的麼?
山嵐浮動,自由自在,吹著山間的草木。青山綠黛,純淨無比,反襯著人世間的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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