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略是什麼?
這一點,斐潛年輕的時候以為很簡單,後來覺得很復雜,但是現在麼,覺得兩種情況都有,說簡單也確實是簡單,但是復雜也確實很復雜。
就像是大道理,基本上一說都好像很簡單,其實真正去做,就復雜了。
雖然說斐潛的軍略可能比不上荀攸趙雲,甚至也未必能和太史慈比較,但是斐潛的長處在于一些趙雲太史慈等人所想不到的方案和計劃上,比如使用火藥……
但是,火藥還是有些局限性。
斐潛皺著眉,站得遠遠的看著幾名專門負責火藥的兵卒將兩桶受了潮的火藥小心翼翼的攤開,然後又在上方架起了陰棚,讓陽光不能直射,以此來陰干黑火藥。
黑火藥很麻煩的。
就像是暴脾氣的小情人。
時時刻刻都需要小心翼翼的陪伴著,否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拖著周邊的人一起升天了。黑火藥極易受潮,稍有不慎就濕了,然後若是被忽略了又不到緩解,小罐還好說,若是量大些,便是當場自燃自爆沒有二話……
就算是到了後世,依舊常常听聞因為黑火藥使用儲存不當,然後發生爆炸的事故,更不用說在漢代這樣簡陋的條件下了。
但是火藥如果用得好,確實也很強。
比如攻克小平津,用來炸開營門的,就是火藥。
『要重新調整安排了……』斐潛看著,微微皺起眉頭。春季空氣本身潮濕,蓋好的油紙被夜風吹破了,一晚上濕氣就滲透了進去。這個事情當然也有這些火藥兵的責任,但是更多的也是意外。
畢竟火藥周邊,嚴禁舉火,白天還好,夜間被風吹破了,怎麼看得見?
跟在斐潛身邊的遠遠看著的,是荀攸和趙雲,還有後來巴巴跟上來的楊修。
太史慈被斐潛留在了函谷關,沒有責罰,但是也算是責罰。在太史慈職權範圍之內,出動千人以下,並不需要斐潛的批準,畢竟函谷關屬于前沿地區,若是出動個十幾百來人,都需要到關中請示,那未免太死板了。只不過麼,像迎天子這樣的事情,畢竟還是相當大的問題,稍微處理不好就是天大的簍子,就像是眼前的這火藥一樣。
斐潛火藥的配比,自然大體上按照後世比例來調整的,但是截至到目前,在平陽黃氏工房之中,所研究出來的火藥,依舊只能做到很普通的程度,沒有辦法形成大規模的殺傷力,原因很簡單,就是提純技術的前置條件不足。
黑火藥的配比,好像看起來很簡單,但是實際上很復雜,就像是許多人記得比例就是一二三,但到底是一硝二硫三木炭,還是一硫二硝三木炭呢,稍微一混淆頭就大了……
而讓人頭大的,並不僅僅是配比。
木炭好說,就像是純正的悶騷形的老實男,也比較容易獲得,但是這家伙最大的夢想並不是發光發熱,而是尋找一切辦法來失身,呃,濕身,搞濕自己,也搞濕旁人,比如硫小娘和硝妖女。
硫小娘呢,就像是大家閨秀。既然是大家閨秀,那麼就意味著並非所有的地方都有,想要搞硫小娘,就必去她閨房里面,也就是硫礦產地,至今為止,斐潛只在兩個地方發現,一個就是北地臨汾呂梁一帶,另外一個地方就是漢中。當然漢代最出名的依舊是邯鄲的硫大家,不過那是在冀州,至于五色和箕山也有,同樣也不屬于斐潛的地盤之內。
或許還有其他的地方還有,只不過現在沒有被勘察出來,斐潛也還不知道。
天然硫幾乎都不純,伴生著各類的雜質,而現在這個階段,所能做到的最佳的提純方式,便是水煮。就像是後世的各種肉,都可以水煮一樣,很多礦物質也可以通過水煮來提純,但是提純的質量麼,自然可以想象了。
硝妖女既然是妖女,就更加麻煩了。
硝妖女有十來個常用名字和面孔,比如樸消,消石,馬牙消,芒消,英消,鹽消,土消,盆消等等。因為硝石往往容易溶于水,就像是石頭在水中消失了一樣,所以常常『硝』和『消』混合通用。
在黑火藥當中,自然是鉀硝石最好,但是在漢代,怎樣鑒別出真假獼猴就是個難題了,就算是斐潛真的請來了佛祖,也不見得能夠分辨出哪一個是根紅苗正的硝酸鉀,畢竟還有硫酸鉀搗亂,還有小資分子硝酸鈉,硫酸鈉,以及魚目混珠坑蒙拐騙的鎂猴王……
這些結晶體形狀大都是白如霜,針似芒,在空氣當中都會慢慢風化,似乎完全都一樣,但是摻雜在火藥之中產生的效果就完全不同,有的能夠轟然火爆豪邁四射,而有的就像是鍵盤俠放的屁,黑煙騰騰只是听個響。
因此,對于這樣的硝妖女,按照大漢現有的化學基礎,斐潛也毫無辦法,只能是按照各地來源來進行處理,經過長久的試用和各種試驗,發現將產自隴西的硝石和臨汾的硫磺似乎搭配在一處頗有些天雷勾動地火的感覺,雙方都挺來電的,但是也僅僅是如此而已了,想要更進一步,產生更大的爆炸效果,恐怕還要等其他方面的技術提升到了一定階段之後,才有可能。
川蜀之中也產硝石,不過具體效果,還要等後續進一步的配調。
斐潛瞄了一眼畢恭畢敬跟在後面的楊修,覺得他就有些像是硝妖女,別看現在這樣一幅任君鞭撻的小受嘴臉,保不準肚子里面藏著些不鈉麼鎂的主意……
楊修正在眼都不眨的盯著那些正在攤火藥的兵卒,眸子里面似乎伸出十幾只小手,想要將這些東西揉碎了掰開,搞清楚其中的成分。對于驃騎將軍這些秘而不宣的機密,縱然是普通人都知道其價值,更不用說像是楊修這樣的人了。
斐潛麾下,掌管火藥的兵卒,都是特別挑選出來的,主要就是听話和細致,要不然將黑火藥隨便往軍中配發,而沒有特別規範,那麼就等同于災難。
許多士族經過幾次試探之後,但凡是擅自打听的,都被以刺探軍機之罪抓起來砍了頭,後來也就漸漸的不敢那麼囂張了。當然,泄密這種事情麼,就算是再怎樣的嚴格,只要是人進行管理的,也遲早會發生,斐潛只不過盡可能讓這個時間往後推延就是了。
斐潛沒理會楊修眼里流露出來的那一點的貪婪,讓身邊的護衛再去囑咐一下那些火藥兵卒小心謹慎一些,然後便對趙雲說道︰『這些受潮了,短時間怕是用不上了……若有戰,便無法取巧了……』
趙雲依舊是一副沒有表情的表情,拱了拱手,很平穩的說道︰『請主公放心,縱無天雷助陣,亦可勝之。』
沒錯,原來斐潛的計劃,就是利用火藥快速的攪亂對方陣型,然後突襲打擊,但是現在火藥意外受潮,便是讓斐潛的計劃頓時受挫,只能依靠硬踫硬的交鋒,而無法取巧獲勝了。
『公達,李曼成定會來此?』斐潛又問荀攸道。
『若是不出所料,李曼成……』荀攸略微停頓了一下,『素有謀略,定能斷知吾等繞行孟津,故而前來斷吾等糧道……今夜,必至……』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麼的奇妙,荀攸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將他在曹操之下獲得的這些經驗和見識,反過來對付曹操。
『那就再布置一下罷……』斐潛略微點點頭,依舊是有些可惜。若是火藥不受潮,就在孟津渡口埋上一些,然後等李典兵卒一到,就算是炸不死幾個,也足夠讓李典兵卒慌亂一陣了,再加上趙雲一個沖鋒就完事了!
現在麼,只能是拼殺了,不過趙雲對上李典,也應該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就是。斐潛揉了揉下巴上的胡子,和荀攸開始在地圖上指點比劃起來……
夜色漸漸降臨。
趙雲顯然也認為他對上李典,沒有什麼問題,但是趙雲並不因為覺得沒有問題了就放松了警惕,依舊很沉穩的再次檢查了一遍,然後才坐下,在夜色當中靜靜的等待著。
穩如山岳。
遠處,就是孟津如豆一般的幾處燈火。
而在趙雲身後,則是黑壓壓的一篇人馬。
在這些人馬的後方,斐潛背手而立,身上的大氅在夜風當中飄拂不定,就像是當下斐潛的心情。
斐潛沒有想到的是,他這麼快就和曹操起了正面的沖突。之前那些刺客沒有能夠完成的目標,卻讓王粲一個人做到了,這要是讓孫權或是劉表知道了,恐怕是做夢都會笑出來。
當年酸棗之時,斐潛和曹操有過一番談話,表示如果說董卓運用騎兵,三路而出,侵擾山東,山東之地根本無法抵御。這個年代,軍略還基本停留在農耕民族的習慣性攻城略地上,打一個地方,佔領一個城池,統治一片區域,而對于像是胡人一樣的劫掠方法的進攻,往往防御能力都很差。
這一點,不僅僅是大漢王朝,甚至到了後面很多封建王朝也是如此,但是這樣的戰斗方式,同樣也有弊端,不過這個弊端,對于斐潛來說,現在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因為斐潛根本就不想要佔領這些地區,所以這個問題對于斐潛的影響就基本上忽略不計。
之所以針對雒陽的李典補下了這個圈套,並不是為了佔取雒陽,只是為了調動雒陽的軍隊,使得自己的退路能夠安全無憂而已,所以,這一次究竟能不能成功的將李典調出來,並且打疼了,就成為了當下最為關鍵的問題。
為了不讓李典發現,從孟津到雒陽,斐潛放出去的都是定點隱藏的暗哨,並不像是普通斥候一樣來回跑,而是隱藏在樹上或是高崖之處,借用鍍銀的琉璃鏡子反射太陽光和月光來示警,因此李典出動的時候,信息很快的就傳遞到了斐潛這里。
『果然如公達所料……』斐潛呵呵笑了笑,說道,『卻不知領兵之將何人也?』這種單向的信息傳遞方式隱蔽是隱蔽了,但是能傳遞出來的信息量就相當少了,普通偵查又怕打草驚蛇,于是乎只能是等待著最後牌面揭曉。
荀攸站在斐潛身側,拱了拱手,卻沒有說什麼話。
楊修眼珠子左邊瞄一下,右邊瞄了一眼,有心跟上兩句奉承話什麼的,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麼,而且斐潛和荀攸都將注意力放到了即將要出現的戰斗上,也沒有心思理會他,便只能是繼續憋著。
楊修能不能蓄力放出一個大招來,誰都不知道,但是現在李典要放大招,誰都知道了,夜色之中,隱隱的傳來了馬蹄聲……
李典多少也算是半個騎將,如果按照字母登記劃分的話,李典大概率可以拿個B+,或是接近于A,所以統領起雒陽的這些騎兵,進行一場奔襲,也不算是什麼問題。
雒陽的騎兵人數並不多,林林總總加起來,也不過是六百多人,而且這還是包括了平日里面需要動用的斥候的戰馬,若是純粹常備的騎兵,最多只有五百。和防守雒陽的步卒數量比較起來,相差實在是太多了。
這還是雒陽前線,若是其他曹軍不是前線的地方,一個縣城之中,有可能只有十幾騎,幾十,最多百騎!
之前曹操和斐潛關系還算可以的時候,多少從斐潛這邊購買一些戰馬,但是隨著袁紹的倒台,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也迅速的發生了變化,曹操能夠獲取的戰馬數量就漸漸變得很少了,到了現在,基本上曹操只能是從冀州獲取,又或是想辦法打通幽州……
李典不敢,也沒有辦法拿著僅有的這五六百騎兵去打沿著洛水展開的驃騎將軍的騎兵大營,畢竟不管是數量還是質量,都不是一個等級上面的,所以只能是偷偷的趁著夜色掩護,突襲他認為應該沒有多少防備的孟津。
眼見遠處孟津的燈火忽然亂動起來的時候,李典沒有猶豫,將所有的牌面都一口氣攤到了桌案上!畢竟從小平津被攻破了之後的那一刻開始,李典就已經處于劣勢當中了,他所能用的軍略,也就只有如此,正面不可能戰勝,便行險一搏,出奇兵而求勝。
夜色之中,李典騎兵嚎叫著,揮舞著刀槍,驅趕著戰馬,直撲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