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從來不犯錯,或許這個世界早就已經是正大光明,沖出銀河了,可問題是,站在後知後覺的至高點指手畫腳向來容易,可是當真面對問題的時候,就不一定容易了。
『啟稟將軍……』張晨從後面的幾名斥候之處,氣喘吁吁的趕了回來,臉色有些差,『之前那個渡口水更深,已經快到胸口了……怕是……』
張晨沒說完,但是意思很明確。現在天還在下著小雨,水位還會進一步的上漲,如果等全軍趕回之前的那個渡河口,恐怕就不是齊胸了,搞不好都沒頂了。
張遼仰頭,任憑細細的雨滴打在臉上。原本這個渡口的水位,根據荀攸的標柱,大概只是過了半截馬腿而已,甚至都不用特意減速,半速就能通過,而現在一場綿延的雨,就導致了情況徒然轉變,讓張遼有些措手不及。
大自然的變化,有時候會讓通途變成了絕境,而這樣的變化,又往往讓人難以預料。就像是誰都知道地震很可怕,但是就連後知後覺的豬哥們,也都無法腆著臉說他們就能讓人類永遠避免地震的傷害。
張遼之前也派人偷偷測量過這里的水位,大概是快到大腿的位置,而現在,如果假設還在上漲,就差不多是將到腰部左右了,也就等于是說,如果現在渡河,還應該可以渡得過去,如果再拖延下去,怕是也同樣渡不過。
現在張遼的位置,就是潁水的一個彎道之中,一側是潁水,一側是陽城山脈,然後兩頭都是渡口,一個水深過不去,另外一個雖然現在還可以渡,但是已經被夏侯惇搶佔先機,也同樣難以過去。
一不小心,就被卡在了潁水北岸的這一小塊區域當中,這是張遼所預料不到的,也是無法預估的,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諸葛一樣的天賦,看看天上的雲彩便知道那邊地皮有雨。雖然說起來天氣的原因,並不能算是張遼的過錯,但是張遼外表看起來似乎還很輕松,實際上內心當中依舊覺得壓力很大。
夏侯惇會不會根本沒有多少人?只不過其他後續的部隊還在趕過來,所以才特意在面前挖這種陷馬坑讓自己來看?
『若說夏侯不知兵法,某也不信……』張遼淡淡的說道,『看見那邊的火光了沒有?若是真有兵馬隱藏于林草之中,又怎麼會顯露出來?怕是疑兵之策罷……還有,某懷疑夏侯現在恐怕也是去派人調了陽翟之兵,多半就在途中!若是再拖延下去,怕是曹軍越來越多……』
騎兵最頭疼的,就是被壓縮在這樣的一個狹長地形當中,進退兩難,要麼只能等待,要麼就必須主動尋找戰機,而張遼這個人,絕非被動的性格,他更喜歡掌握主動,不管是在哪里,更何況現在的局面,似乎也是越拖下去便越是不利……
張晨挺直了胸膛,說道︰『請將軍下令!』
……(‧◇‧)/~~~……
夜色之中,夏侯惇帶著幾名護衛,在做不知道是今日最後的一遍,還是已經是第二天的頭一遍的巡查。
雨夜,既不能全數都到高坡干燥之處,又不能月兌下已經被雨水浸潤濕透的盔甲,著實是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的事情。
夏侯惇走一段,然後和兵卒溫言幾句,渾然沒有在軍中將校面前的嚴肅形象,走走停停,一趟下來,夏侯惇腳上的靴子都大了整整一圈,上面都是黃泥。
『將軍,不如暫且休息片刻?』護衛一邊幫夏侯惇月兌下靴子,去除黃泥,一邊看了看遮雨棚當中時漏的刻度,勸說道,『已經是四更天了……』
夏侯惇並沒有像是傳統步軍大營那樣立下一個堅固得仿佛烏龜殼一樣的營地,也沒有所有人都立了帳篷,甚至可以說,那個所謂的營地,多半是假裝的,並沒有真正的住人。因為就連夏侯惇自己,也和很多兵卒一樣,就是簡單搭了一個遮雨棚而已,所以兵卒雖然難熬,但是也沒有多少怨言。
正所謂虛虛實實,就像是賭桌上面的牌面,看到的或許是真的,也或許是假的。
夏侯惇搖了搖頭說道︰『不可懈怠……』
雖然說夏侯惇並不知道對面的驃騎人馬是如何想的,但是夏侯惇覺得,今夜,或者說在天明之前,怕是最為危險的時候,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夏侯惇已經派人緊急前往陽翟,調集兵馬趕來這里,等陽翟的人馬到了,自己還有手下的兵卒再來輪換休息也不算遲。驃騎人馬,來去如風,如今天公作美,下了這麼一場雨,將其困在了潁水之北,又怎麼能輕易放過?若是因為自己一時沒有防備好,讓其月兌困,豈不是辜負了曹操的信賴?
驃騎將軍出了函谷關以來,一切的消息都似乎是壞消息,所有人都似乎活在了噩夢之中一樣,接連的打擊讓夏侯惇和曹軍上下都有些不堪重負。昔日光武帝之時雄絕天下的雍並騎兵,似乎又一次展現在世人面前,綻放出絢麗無比的光華來,雍州並州,原本因為就是和胡人接壤,所以經常面臨著戰爭威脅,導致了民風凶悍,並且在騎兵方面有著天然的加成,所以在之前和山東這些地方的兵卒比較起來,也是壓了山東等人一頭。
後來光武帝定都雒陽,雍州並州仰仗的武力在和平時期喪失了其優勢,在山東士族的打壓之下,便漸漸的衰落……
而現在,又是亂世啊!
該死!
該死的雍並之人!
這天下的亂世,就是這些家伙帶出來的!
禍害了大漢,如今又要來禍害潁川!
『給某看緊了渡口!』夏侯惇沉聲說道,『如有異動,速速來報!』
……(??ˋ︿??)……
雨絲依舊在天空中飄蕩著,就像是要將潁水和天上的烏雲連接起來一樣。張晨極目四望,四周一片寂靜,什麼聲音都沒有,只剩下了眼前的奔騰不息的水聲。
當兵上了戰場,像是眼前這樣的,都算是極好的了。
張晨見過滿地滿溝的尸首,腐爛的和沒完全腐爛的都有,到了夜間,點點的磷火在溝底地面上飄來飄去,若是沒見過大場面的,嚇都會嚇得屎尿亂崩!
一行人牽著馬,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潁水河岸。
這里雖然說距離三石灣也有一段距離,但是也不保準就沒有曹軍的斥候,能夠盡量不發出什麼聲響來自然最好。
戰馬雖然也會水,但是對于水還是不怎麼喜歡,扭動著脖子,有些抗拒。張晨停了下來,又安撫了一下戰馬,再一次檢查了一下戰馬和自己身上綁著的空心皮囊……
這些空心皮囊就是用水囊改裝的,倒盡了水,鼓足了氣,雖然不能像是專用的那種抹上油吹得極大的羊皮囊,但是多少也能夠提供一點浮力,讓張晨等人渡河的時候省力一些。
沒錯,張晨這一次,依舊是領到了繞側偷襲的活計,老本行了,只不過地點不同,對象不同而已。攪亂夏侯惇的後陣,給張遼創造出渡河的空間和時間來,就算是完事了。
說起來簡單,但是做起來並不容易。
這里距離三石灣有一段距離,也就意味著此處的水流並不像是三石灣那邊平緩,而且河床之中有沒有什麼鋒銳尖石,抑或是水草什麼的,張晨一概不知,只能是憑著自己的觀察判斷,還有上天給的幾分氣運……
『就這里罷!』張晨回頭說道,然後和身後的幾名斥候老兵對視了一下,微微點點頭。沒時間繼續尋找下去了,就這里,各安天命!
最先過潁水的是精通水性斥候老兵,他先要帶著皮索到對岸拉出一條通道來,否則人馬在水中被湍急的河水一沖,縱然有浮力也不能保持方向,指不定會被沖到哪里去!
張晨等人幾乎摒住了呼吸,看著斥候在潁水當中掙扎前行,很快的就沒入了水下。此處的河面並不寬,但是意味著水流就更加的湍急,幾個水化撲來,人就沒了蹤跡……
幸運的是,河底顯然並沒有什麼暗藏的危險。後世學過流動傳質系數的清楚,液體流動的時候,其實流速並不是統一的,比如水面和水下,流速就不相同,所以湍急的水面之下,水底還算是比較平緩,終于是抵達了對岸,將皮索系在了對岸的大樹之上。
緊接著,其余的人便一個個的模下河去,張晨不前不後大概在中間位置。
張晨才和戰馬一同進入和河中,就覺得全身被水流帶著晃動了一下,若不是抓緊著皮索,怕是多半就會被沖得身形不穩。因為都沒有穿戰甲,所以戰馬也稍微輕松一些,四條長腿劃開,加上張晨等人死死拉住皮索,也不至于被水流帶著往下漂走。
略有些冰冷的河水潑賤在臉上身上,體力下降得很厲害,人馬都幾乎是掙扎著前行,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皮索似乎也變得無窮無盡的那麼長,不知道過了多久,戰馬忽然腳底一震,張晨頓時大喜,終于到了!
戰馬似乎也很歡喜,幾步奮力上了岸,便是嘩啦啦的抖起馬脖子來,張晨剛剛才抹去了臉上的水,迎面又被甩了一臉,只能是無可奈何的拍了拍戰馬的腦袋,然後趕緊下馬替大家伙收拾一下,懷中的干料袋子也拿出來,哆嗦著往大家伙嘴里塞一口,自己也啃一口。
可是幸運並沒有持續多久,不知道是因為皮索原本就有問題還是說承受不住持續的這麼大的拉扯,出人意料的在中斷裂而開!
還在河中沿著皮索渡河的驃騎人馬措不及防之下,頓時就被河水卷走!
張晨顧不上叫罵,第一時間沖到了河邊,和戰友一同將半截皮索上往河岸上拉扯,可是也就僅能搶回來了三人,另外還有四五個人連人帶馬已經消失在黑夜下的潁水之中!
『他娘的!』
渡過來的也就是一半多一點,也就是一百多一點,另外還有一小半還是在對岸,也是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了。
張晨咬了咬牙,『算了!天意如此!就我們這些人!』
……(**)-A……
第一聲的吶喊,終于是在黎明時分響了起來,扯開了迷茫在四周的雨幕!張晨一行人嗎,終于沖到了夏侯營地的身後,在撞見了曹軍斥候之後,也無法再掩藏身形,便只能是將身軀伏下,猛磕戰馬馬月復,朝著夏侯營地往前猛沖!
雖然只有百余人,但是當整個馬隊沿著官道直沖過來的時候,依舊氣勢磅礡,無可匹敵!張晨將戰刀綁在了手上,不管面前踫到了什麼,便是一刀掄過去!
雜亂的叫喊之聲一聲連著一聲,然後旋即各種聲音也一同發出,就像是驟然一桿子捅到了馬蜂窩上一樣,『嗡』的一聲就亂了起來,許多曹軍下意識的還望潁水對岸看去,因為他們原本的觀念當中,就只有那個方向上才有對手,才有敵人……
從一開始,曹軍就在面對著潁水對岸做各種的準備,哪怕是在夜中也沒有松懈,依舊是穿戴著盔甲,查看著對岸的動靜,但是唯獨沒想過會在後面有敵人突襲而來!
轉眼之間,張晨就沖到了曹軍營地之前,然後不由得愣了一下。此時此刻張晨才發現,其實曹軍大部分都沒有在營地之中,還有很多很多人就躲在官道的另外一側,只不過用樹枝樹葉等等搭建了一個遮雨棚子,正有些呆滯的望著自己!
草!
上面的營地怕是假貨,而官道另外一側才是真營地!
『走這里!』張晨瞬間做出了決定,然後帶著人馬撲向了還有些蒙圈的曹軍。
馬蹄紛飛,帶起泥漿和血色,轉眼之間,張晨就偏離了官道,斜切進了曹軍的隊伍之中!兵刃伴隨著雨絲而落,血色並著慘呼而起!
夏侯惇听見戰馬的嘶鳴聲,沉悶的踫撞聲,淒厲的叫喊聲,混在雨霧之中,顯得似乎都是濕答答,沉沉悶悶,就連人的思維似乎也一同如同泥漿一半粘稠著,攪動著,似乎不是很靈便……
黎明時分,原本就是人相對來說較為疲憊虛弱的時分,再加上野外根本不可能多好的休息,更是讓清醒的過程相對延長了一些。或許是突然一下站得太猛了一些,夏侯惇就覺得天地之間突然灰白了,似乎就連雨霧當中彌漫出來的血色,也是灰黑的。
『……』
『將軍!將軍!』
當聲音重新在耳邊紛亂的想起,夏侯惇深深的吸了幾口氣,『鳴鐃!示警!這只是小隊人馬!還是要小心對岸……』
夏侯惇的話音才剛剛落下,頓時又是一陣嘩然傳來,只見潁水對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一桿三色戰旗在水霧當中挑出,被水汽浸染的三種顏色鮮艷透亮,宛如欲滴!旗下已經是排列出層層的人馬,為首之人正舉起長槍,向前虛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