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關,之所以天下聞名,是因為戰國時期成為了東方六國的扼腕之所,是秦國的東大門,是秦國抵御山東六國進攻的重要關隘,而到了大漢時期,隨著天下基本上一統了,函谷關的地位實際上已經開始下降。
又因為後來秦函谷的地理發生了改變,所以漢武帝又在當下的位置重新修建了新的函谷關,距離秦朝的函谷關大概東移了三百里左右。
斐潛站在稠桑原的平坦 台之上,看著稠桑原在風雨侵蝕下形成得一條條的裂痕。這里是典型的黃土高原區域,頂部雖然說比較平坦,但是高度非常高,這些大大小小的裂縫又是幾乎峭立,直上直下,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屏障。
這並不是斐潛第一次來函谷關,但是每一次到這里,看到這樣的景色,心間都不免生出一些感慨來。
大河,也就是黃河,從稠桑原北面流淌而過,這就給從東向西進攻的山東之人造成了極端困難的環境,因為從山東想要到關中,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只有通過這稠桑原的裂縫。而且秦函谷比漢代的函谷還要更險要,只不過天下沒有一成不變的道路,也自然沒有千年不改的雄關。
斐潛看了看站在身後和魏都站在一處的許諸,然後又將目光集中在了北面的大河上。許諸這個家伙,在比武之後公開表示他自己並不懂得統帥兵卒,所以斐潛自然就將許諸放在和自家護衛隊當中,這多少有些意思。或許是許諸真的不懂統帥,亦或是許諸在展示了一些東西之後,又故意暴露短處……
嗯,或許這也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人不能太強,太強了沒朋友。
就像是現在魏都和許諸就三兩下混熟了,稱兄道弟的,魏都還表示到了關中長安之後,要請許諸吃肉包子……直腸子的魏都顯然認為肉包子便是最好的食物了,有肉有面又管飽,畢竟如果上酒樓放開肚皮吃一頓,像是魏都這樣的大肚漢,恐怕是要吃掉三四個月的俸祿,再加上許諸,魏都後半年就八成喝西北風了。
對于許諸來說,顯然吃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交朋友,所以自然無有不可,還表示說如果領了俸祿,再來回請魏都喝酒……
籬笆需要三根樁,關隘也要地形幫。
秦函谷因為地形的原因,廢棄了,而如今便輪到了漢函谷。
河水奔騰,日夜不停,一方面黃河對于黃土高原進行了侵蝕,另外一方面也在不斷的下切,導致了黃河的水位比春秋戰國時期要更低,而原本貼著稠桑原的河道則出來一部分……
再加上因為關中弘農一帶的人口比秦朝的時候更多,在沒有開發出新能源之前,燒木頭和木炭,就成為了唯一在冬天的時候度過寒冷的手段,再加上住房建築器皿等等的生活需求,導致原本黃土高原之上的遠古森林被大量的砍伐,進一步破壞了水土的同時,也造成了在稠桑原上有一些地方的植被出現了豁口,不再是密不透風的森林,也就可以讓兵卒繞道了。
太史慈帶著斐潛來看這里的地形變化,也就是為了讓斐潛知道,如今漢函谷關已經就像是年頭久遠的牆,雖然看起來還是一堵牆,但是四下漏風的缺口也不少。
『子義……』斐潛淡淡的叫了太史慈一聲,聲音就像是黃河當中傳來的水聲,雖然不大,但是讓人無法忽略。
『屬下在。』太史慈拱手應答道。
斐潛抬起手,指著黃河河灘,又指了指腳下,『這里,修建一個崗哨,建一個烽火台即可……』
太史慈愣了一下,說道︰『若是如此……僅能預警而已……』太史慈原本的想法,是在稠桑原北面這里修建一道防線,縱然不能修城牆,也可以憑借著高低地形差給與下方的出來的河道灘涂給與較強的打擊,形成有效的殺傷,結果斐潛只是說建一個烽火台,這個差距自然有些遠。
更何況若是僅僅修一個烽火台,太史慈自己就能決定了,又何必叫斐潛特意來此查看呢?
斐潛笑了笑,說道︰『天下關隘,因時因地,無長久不敗之所也……子義不必介懷,如屋舊梁裂,又要修牆,亦需修梁,說不得還要整理瓦檐,不若新建之……』太史慈的意思斐潛自然知道,只不過因為漢函谷關確實因為地形地貌的改變,已經不怎麼適合作為一個重要的防守基地來使用了。
勉力維持,修修補補,也不過是勉強延長一段時間而已,畢竟天氣風水地形的變化,人力短時間內是無法改變的。就算是植樹造林,也至少要十幾二十年之後才能看到一點點的成效啊……
斐潛看著太史慈微微皺眉,繼續說道︰『某已令楊德祖領河南尹……函谷此處……子義可令一偏將駐防,而後移軍陝縣……』
『陝縣?』太史慈一愣。後撤這麼多?陝縣之處有陝津,也是通往河東重要的渡口,也算是非常重要的節點,但是距離函谷關就有些遠了,中間隔了兩個大縣,一個是新安,一個是澠池。
『陝縣,陝津,潼關……』斐潛大體在空中比劃了一下,『三地一體,可固關中,守河東,至于弘農……』斐潛呵呵一笑,『且與楊氏……』
徹底放棄函谷關,是不行的。雖然斐潛有這樣的魄力,但是楊氏顯然沒有,所以多少還需要意思一下,若有若無的放在此處。就像是圍棋當中的大飛,若有若無的連接著,看下一步的對手動向而定。
澠池和新安,都是斐潛特意規劃出來給楊氏的,當然,這並不算是多麼優厚的條件,也不是斐潛對于楊氏有什麼好感,而是為了下一步的計劃進行的準備。同時,如果說不撤銷函谷關的權重,一方面因為函谷地形的改變,斐潛這里就要不斷的加大兵卒數量投入,這無形是一種負擔,而這種負擔又要大部分加到關中頭上,所以不如干脆將這個負擔一部分分出去,讓弘農楊氏承擔一些。
另外一方面,太史慈移動到了陝縣之後,和關中的距離就近了很多,再加上陝津也可以方便的通達河東,不管是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減少了軍需上的運輸壓力,使得糧草的使用效率會更高更好。
還有一個潛藏的因素,就是如果不給誘餌,楊氏就自然不舍得將家底拿出來恢復建設,澠池和新安就是預先給楊氏的籌碼,就像是996,給足了自然是福報,但是許多人只記得要死命要求員工996,卻忘了給錢,或者說根本不想給……
郭嘉之前的話語有一點說得很好,就是每個人都有基本盤。曹操的基本盤是兗州豫州,斐潛的基本盤就是並北關中,而弘農楊氏麼,當然不用說,就是弘農了,如果不給雒陽新安澠池,楊氏上下會心甘情願的無私奉獻?
如今天下的局面,楊氏想要翻身,無疑就是難比登天,一來沒多少土地,弘農之地又被董卓和西涼折騰過兩三遍了,二來手中無將,總不能指望楊震楊修上前線砍人吧?但是希望這個東西很微妙,就像是多少北漂上飄深飄,一開始的時候都覺得自己能生根發芽,覺得自己能行的,有些陽光就能燦爛……
然而忘記了太陽其實狠毒,紫外線很強。
山東區域這一塊,袁紹隕落,曹操方興,四周穩定,再加上弘農楊氏作為緩沖,斐潛準備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之中,好好爬一段時間的科技樹,這才是接下來最為重要的事項。
漢代科技樹,真的是太奇特了。
見過劉備老家門口的歪脖子樹麼,大體上漢代的科技樹就是那個樣子的。明明一開始根基很厚,樹干很粗,然後半途當中就像是踫到了空氣牆一樣,拐了一個彎,然後長到了另外一個方向上去了。
漢代有一面鏡子,一個銅鏡的謎團,一直被研究到了後世現代,才被破解。有西漢魔鏡之稱的『青銅透光鏡』,乍一看,這種銅鏡和一般的青銅鏡並無太大差別,但奧妙就在于,當把這種銅鏡垂直放平,在一定的光線射入角度下,雖然是光照射在正面的鏡面,但是鏡子背後的圖案和花紋,會奇跡般的映在與鏡面相對的牆體或背景上!
玻璃鏡做到這一點不難,但問題是銅的材質……
在之後的王朝當中,經過了宋代的沈括、周密,金代的麻九疇,元代的吾丘衍,明代的方以智、何孟春,清代的鄭復光,以及近代的大批海內外科學家,都對這種魔鏡進行過系統而全面的研究。
一直到了後世近現代的八十年代,在上海博物館和上海交通大學等機構的共同努力,才最終搞清楚了這種神奇透視效果形成的原理,其實就是力學和光學的共同作用之下產生出來的特殊效果……
可是他娘的這個鏡子是在漢代做出來的,用到了要讓後世到了八十年代才能明白的力學和光學,結果沒有任何後續分支,就這麼一個拐彎,不知道又長到了哪里去了。
還有像是地動儀。
還有里車。
甚至還有原本應該大放異彩,在生產生活上面提供巨大助力的水車水錐等等水力系統,也就那樣研究了一個大概之後,就淺嘗輒止了,沒有後續版本更新……
漢代這麼強大的物理學,結果去磨鏡子,搞了小人敲鼓被放倉庫了。
天文學,去推測天下興衰,皇帝老二晚上會不會管用了。
漢代也有化學,然後用去搞煉丹了,賣五色散了。
真心是歪到沒天理。
當然,斐潛也不可能要立刻全面鋪開,但是有兩個方向是可以重點去做的,其中一個是醫學。斐潛一直在讓人找華佗,但是一直都是模不到邊,前腳听聞華佗在何處,後面人去的時候華佗又離開了。
華佗啊,麻沸散。
麻沸散在漢代簡直就是跳樓大甩賣,不要998,也不要668,只要98就能拿回家……不,甚至都不要98,華佗免費送大家!
而西方醫學,在很長一段時間之中,為了進行手術,為了減輕病人的疼痛所使用的方法,既滑稽、可笑,又殘酷、無奈。要麼用重物壓迫病人的神經干,使其肢體麻木,失去知覺,要麼對病人直接施以『放血療法』,讓其因失血而昏迷,再對病人施行所謂『無痛』手術。
甚至為了取得麻痹效果,放出了綿延後世,禍害無窮的鴉片大麻等等,就算是如此,也依舊有一場手術,連患者帶醫生還有護士全數死亡,死亡率達到300%的例子……
當然,也有可能華佗被後續的人給神化和夸張了,但如果說,華佗確實有些本事,而且敢于開闢出外科手術,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在當下的漢代,可以讓醫學一開始就別亂歪,形成內外兼修的比較完整醫學體系,也讓後來的魯迅同學不會抱怨所謂『原配的蟋蟀』呢?
醫學的提升,將會大幅度的延長人類的壽命,並且也會減少了因為一場感冒就死的風險,斐潛覺得,是大漢當下很有必要重點推進的一門重要的學科。
另外一個方向就是數學。
數學號稱所有科學的基礎,《周髀算經》和《九章算術》可以算是古代算術閃耀的明珠,絢麗且華麗,有分數的四則運算,今有術、開平方、開立方、盈不足術、各種面積和體積公式、線性方程組解法、正負數運算的加減法則、勾股形解法等籌算方法,形成了一個以籌算為中心,與古希臘數學完全不同的獨立體系。
然後,數學又長歪了,成為了欺壓百姓,計算錢糧,侵吞謀私的工具,成為了『六藝』之末,就算是到了科舉時代,明算科的人才最多也就是下放地方當一個計算錢糧的小官吏……
腳下遠處的滔滔黃河水,奔流不停息。斐潛現在手頭上有人,也有這個條件去推行這些事情,而這些事情,斐潛覺得,遠遠比殺人更有意思。
『子義,某帶人先行一步,汝安排好軍務便回關中!』斐潛拍了拍太史慈的肩膀,『數年征戰,如今暫休,亦是論功行賞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