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邑的舍吏才剛睡下沒多久,只因為今天那個名為封季的宋國商賈索要的大屋里一直亮著暗淡的燈光,燈燭昂貴,直讓舍吏心疼無比。他有心去提示眾人說睡覺要記得吹燈,卻又害怕那些個凶神惡煞的扈從,訥訥而不敢行動。
翻來覆去了半宿,他忍不住起了身,披著葛衣推門而出後,卻發覺拴在院子里的狗沒動靜,過去一瞧,只見地上濕漉漉一片,竟是被人殺了!
他頓時勃然大怒︰「這些匹夫,居然醉酒殺了乃公看家護院的狗!」
舍吏三步並作兩步,要過去猛敲大屋的門,卻見里面先被輕輕推開,一行人魚貫而出,手里提著反射月光的兵刃。
「有……」
舍吏大驚,剛要喊「有賊」,卻被一把嗖一聲飛來的短劍直接釘死,倒地後滿眼恐懼,舌頭伸得老長,鮮血流了一地。
陪另一位商賈折騰了半夜的舍吏長女听到了些許動靜,她掌著燈羅衫半解地從側屋鑽出來,見狀一屁gu坐在了門邊,差點嚇得暈死過去,隨即便被封凜沖過來緊緊捂住了嘴。
「不想死就別叫喚!」
封凜心里也在發顫,暗嘆今夜還是殺了無辜之人,他帶著一個留下保護的持弩輕俠,挾持了這個女子和她屋里的商賈轉進居室,緊緊關上了門。他們接下來只需要靜待即可,只是不知道明晨找上門的究竟是武卒,還是甄城的邑兵……
進屋前,他還特地勸誡田賁道︰「旅帥有言在先,盡量少殺人。」
「我省得。」
田賁已經抽回了帶血的短劍,在死人的衣物上擦了擦,又讓人將尸體藏到暗處,隨即在館舍內的商賈旅人熟睡未醒之際,帶著十多人順著來時的路直撲甄邑南門。
另外幾人則模著黑朝北去了,他們將會在邑北的甄氏里閭附近點火燒屋,吸引他們的族兵。使之無法馳援南門。
眾人踏月出院,分頭行事。
時值後半夜,白天熱鬧的街上空無一人,半刻後。田賁等人到達了南門處。這里已經大門緊閉,就著徹夜不熄的火燎,田賁發現守卒足足比白天少了一半,只剩下一個兩的人,邑牆上稀稀拉拉站著幾個。門邊的那幾名衛卒更是抱著矛在打瞌睡。
「悄悄模過去,放翻階梯旁的那兩人,再分兩批佔領邑牆和邑門!」
田賁已經不再是只顧前沖單打獨斗的莽夫了,他只覺得自從跟了君子以後,路越走越寬,見識越來越廣,做的事情也越來越大!若是再沒進步,自己的位置遲早會被後來者居上了。
于是田賁和他手下的輕俠悍卒們先悄然模了過去,抹了關鍵位置兩人的脖子,又拋繩套干掉了邑牆上的兩人。隨後派人沿著土階爬上了邑牆。這時候。有衛卒驚醒過來,開始大呼有賊,但很快就挨了弓矢弩箭,沒了聲音。
如同以往的演練一般,這場偷襲干的很干脆,在守門處主事的下士也被田賁斬落人頭後,戰斗便宣告結束,剩下的二十名衛卒喪了膽,紛紛棄械投降。
田賁雖然听不太懂他們的濮北方言,卻明白跪地討饒是何意思。便制止了殺戮。
與此同時,邑北的甄氏里閭附近也有幾處屋子被點燃,火苗最初還很小,漸漸卻大了起來。不時有人發出了慌亂的驚呼。甄氏的族兵警覺性可比邑門守卒高多了,很快就翻身下榻涌向了那里。
一時間那邊成了全邑焦點,邑南門一時間無人關注。
「大事已畢,只望去點火的二三子能活下來。」
田賁也舉起火把,朝邑外半里處那片桑樹林左右搖晃……
……
趙無恤等人在渡過濮水後徹夜皆行,一個時辰前就模黑抵達了邑外。有五十人留在後面押送輜重和被裹挾的衛人。還有五十人是在急行軍中被拉下了,索性留他們在半道接應,所以如今能投入戰斗的只有五百。
位于桑林最前沿的是虞喜和輕騎士們,馬兒餃著枚,騎從則扶著鞍站立等待,他們形成了兩個鍥形隊伍,各有任務。
趙無恤和張孟談並肩站在稍微靠後的馬車上,御者邢敖的眼楮則定定地望著閃爍火光的邑門,他們身後是黑壓壓坐于地上的趙武卒,戈矛各自在肩。
等待的間隙,張孟談忍不住打破了靜謐,他對無恤說道︰「甄邑是一個千室中邑,邑內人口八千,兵卒一旅,若是征召國人,則可以達到一師的人力守城。所以強攻還是有些麻煩的,但若是里應外合,倒是有望輕易拿下。」
這話又像是在分析局勢,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雖然制定計劃時自信滿滿,但這畢竟是張孟談作為謀主的第一次戰役,難免有些忐忑。
趙無恤道︰「在敵國境內行進是沒辦法徹底保密的,渡口被襲,舟梁搭起後,衛人恐怕已經注意到了吾等的行蹤。至遲到明天,附近的各個千室之邑就會得知消息,後日便能派來援軍。」
「若是此計不成,為了避免被甄邑內外的衛卒夾擊,吾等只能向西退卻,去和晉國大軍匯合了,然後再借晉師之力攻破此邑,好讓接下來的計劃順利進行。」
不過那樣一來,這次行動的性質就不同了,他會從雖然流亡卻依然心懷晉國,所以舉義奪邑以饗晉師的賢明君子,變成了靠抱老爹粗腿的無能庶子。
張孟談也咽了下口水,他的父親,如今的晉國中軍侯奄大概就是大軍的前鋒,若是此計失敗,自己或許會被他揪回晉國也說不一定。
所以,此役必須勝利!
這關系到趙鞅眼中會是驚喜還是失望,這也關系到兩人,乃至于這個流亡組織的前途。
就在此時,邢敖卻指著邑門道︰「旅帥快看,是信號!」
無恤方眼望去,只見邑牆望樓之上,那左右搖晃的閃爍火光正是和田賁商議好的信號。而邑內也有火焰沖天而起,隱隱能听到人聲一片嘈雜,看來點火擾亂拖住甄氏族兵的人也得手了。
趙無恤掰斷了手中的桑樹枝,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做得好,彼輩當為今日首功!傳我號令,全旅隨我急速前行,攻入此邑!」
輕騎奔馳而走, 哨聲響成一片,戰車也隨著武卒們的腳步徐徐開動。
……
按照衛國通關的規矩,在入夜後邑門不得開啟,來遲了的商賈和行人只能在邑牆邊上露宿。
這一夜,也有幾個倒霉蛋被晾在了牆角,所幸時值盛夏,夜晚並不寒冷,只是蚊蟲多了點。
三更天時,被咬得渾身是包的行商和旅人游士們哪里還睡得著,他們正煩躁著,卻听到邑牆內發出了一些若隱若現的聲音,似乎有人在喊叫,還有金屬踫撞和重物倒地響起。
隨後,一切消弭于沉寂,只是更遠處有人聲喧嘩,他們還來不及細想,卻發現邑門在緩緩開啟。
眾人驚喜交加,離雞鳴還有一段時間,難道今夜情況特殊所以提前開門了?正待要進門去尋個館舍休息,卻見迎步而出的是幾個渾身沾著鮮血的大漢,還有狼狽不堪的衛卒,他們連滾帶爬地搬開了擋路的柵欄和鹿角,隨即跪在路邊一動不敢動。
「這是怎麼回事?」商賈和旅人麼面面相覷,問了一句對方也不答,只是厭煩地揮手驅趕。
「不想死就一邊去,休要擋道!」
其中幾名富庶的帶劍國人有些惱火,正要發作,卻听到身後傳來了隆隆聲響。
一回頭,卻只見二十多匹單騎走馬的輕騎士在月光下排成兩個陣列沖了過來,他們連忙閃開避讓,然而騎士們卻不入門,而是沿著邑牆朝兩邊散開,分為兩隊疾馳而走。
「莫不是打仗了……」
眾商賈駭然,晉齊之間的爭霸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但據可靠消息,晉軍還在百二十里開外的大河以西,緣何會突然越過三四座城邑冒進到了這里?
然而,接下來邁著整齊步伐朝邑門涌來的黑壓壓甲士證實了他們的猜想。商賈最怕遇見亂兵,不過這些人對他們卻只是掃了一眼,沒有出手為難。
這些商賈路人索性跟衛卒戰戰栗栗地跪到了一起,他們低頭瞥見無數雙打著綁腿,滿履泥土的腳小跑進了邑門之內,灰塵直涌口鼻,他們卻只能強忍著一動不敢動。
直到一幅緩緩滾動的車輪在他們眼前停了下來,隨後有聲音響起,分別用雅音、商音詢問他們的身份和國籍。
有個大膽的濮陽人抬起頭來,只見車上是兩位弱冠君子,車左那位披甲戴冑,扶著劍虎視眾人,何等的威武霸氣。車右則是一位素衣緇冠的少年,正和藹地看著他們微笑。
濮陽人做答後,那位頗似全軍統帥的少年用命令的口氣說道︰「晉國趙氏接管此地,汝等在此等候,天明後登記身份方可入城,入了城尋個安全的地方住下,半旬之內不得離開!」
有商賈壯膽問會不會被強征貨物,車右的緇冠少年儒雅地笑道︰「汝等放心,旅帥所部乃是仁義之師,是為了讓甄邑民眾免于戰亂而來的,緣何會做這種事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