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多難興邦

作者︰七月新番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接到大野澤群盜攻擊闞城的消息時,魯侯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感覺天旋地轉,竟然癱倒在榻上不能起身。

「竟然讓群盜驚擾先祖安息之所,是宋之罪也!」(宋是魯侯的名)

說著說著,這位五十多歲的國君連鼻涕眼淚都出來了,身旁的寺人們也戚戚然。

魯國從伯禽分封于大東之地已經過去了五百多年,按照最初的習慣,伯禽等前四代魯侯死後歸葬宗周。封後一百年,周人漸漸把魯地當成了故土,之後的魏、厲、獻、真、武、懿、孝、惠、隱九位國君便葬于曲阜城東的防山之麓。

到了平王東遷,魯桓公弒殺其兄隱公後,或許是心存忐忑,或許是不想呆在死鬼老哥身邊,于是便開始為自己另謀陵地。

魯桓公十一年時,他與宋公會于闞城,觀其地貌,只見山繞祥雲,水籠瑞氣,乃星佔筮人,望氣卜吉,喜而南拜,稱此地風光秀美,為風水寶地,死後就葬在這里。其後,魯國的莊、閔、僖、文、宣、成、襄、昭八位國君也埋葬于桓公墓以南,這就是魯諸公墓的由來。

春秋之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戎事自從三分公室、四分公室後,一直把持在三桓手里,魯侯連射禮的射士都湊不齊。

魯侯甚至連「政由寧氏,祭由寡人」都做不到,祭祀事宜也經常被三桓侵奪。比如二十年前,在冬至日那天,按規矩要有六十四個人到周公之廟跳萬舞,可最後竟然只來了兩個「舞人」。他的哥哥魯昭公一問才知道,舞人都去季氏家廟跳舞去了,而且還「八佾舞于庭」,僭越用了天子的禮儀。

唯獨祭祀魯國先君陵寢,三桓還沒越俎代庖,這也是魯侯唯一的安慰,所以當司儀柳下季將這個壞消息通報他時。魯侯感覺天都要塌了。

大司徒季孫斯、大司空孟孫何忌、三邑中大夫趙無恤三人聯袂而至,站于堂內,承受著魯侯的目光。

半刻前,他們正在官署商量如何平盜寇。魯宮突然鐘聲大作,竟然是魯侯親自敲擊,急召他們覲見。三人詫異之余也只能入宮,途徑寢宮之外,看到跪地不起的司儀柳下季後。才知道消息是此人告知魯侯的。

盜跖,可是柳下季的庶弟弟,季孫斯和孟孫何忌自然氣呼呼地不給他好臉色看,揮袖而去,唯獨趙無恤站定出言安慰了幾句,但前面領路的寺人說魯侯催的緊張,所以也來不及多說。

……

「現在闞城情形如何了?」

進入寢宮後,魯侯拍著案幾過問起此事來,這要換了平常,他哪敢多問政事半句?

「君上。闞城邑宰傳來的消息稱,邑外有群盜有三四千之眾圍攻,據稱盜跖本人也在,如今外郭仍在,但賊人蛾附之下已經是難以為繼,若是城邑不保,九位先君陵寢便再無庇護……」

季孫斯冷汗嗖嗖直冒,不敢再說下去,魯桓公不僅僅是魯侯的祖先,也是季氏和叔孫氏的共祖。自家祖墳有被刨的危險。難怪他和孟孫何忌都坐不住了,在與趙無恤簡單商議後,不得不將此等大事知會魯侯。

果然,魯侯听說闞城暫時安好。頓時眼前一亮︰「那大司徒、大司空還不速速發兵擊賊?」

站在二卿身後的趙無恤一臉嚴肅,眼觀鼻鼻觀心,季孫斯和孟孫何忌對視一眼後,面露苦澀。

「君上,如今陽虎之亂未平,發兵之事。恐怕……」

為何?事到如今,他們非不願也,是不能也。

季氏除留了一半兵卒自保外,其余私屬全部開到了堅城費邑下,與公山不狃的叛軍對峙,若是輕易撤退,這些臨時聚合的士氣低落之兵恐怕會被費人擊其後,造成潰敗之勢,說不準就直接敗回曲阜城下了。

而孟氏的半數軍隊也已經向北開拔,準備去佔領被陽虎余黨佔據的灌城,如今已經過了郕邑,一時半會也調不回來。

雖然兩家身邊還留著部分人手,但那是提防對方,提防趙無恤的自保本錢,絕對不能外派!

魯侯見二桓不答,知道他們不願派兵,只能徒呼奈何,整個人卻一掃這些日子的窩囊樣,難得清明了起來。

「大司徒說得對,自從寡人繼位以來,魯國真是多難之秋,先是陪臣執國命,現在陽虎之亂方息,國人疲憊,內部諸卿大夫也多有不和,大野澤的盜跖又攻其外。所幸,齊國在今年內大概無力再度征召兵員,否則,否則,魯將亡矣!」

他句句直指要害,讓季氏、孟氏好不尷尬。

見二卿訥訥不言,魯侯嗆然起身,他解開了發髻,披頭散發第拍著銅柱悲切地唱道︰「父母何食?悠悠蒼天!曷其有極?」

豎寺們也齊齊跟著哭泣,頓時魯宮上下一片哀聲。

這句詩的本意是農人哀嘆無糧瞻仰父母,抬頭質問悠悠蒼天,這悲傷痛苦何時才有盡頭?

魯侯則借此悲呼,若是先祖陵墓不保,那他們將如何接納自己奉獻的血食,從他繼位至今,三桓專權,陽虎亂政,好不容易將惡虎驅逐,卻又遇到了盜患,曷其有極?

他最後回頭掃了眼季氏、孟氏,慘笑道︰「事到如今,莫非要寡人帶著宮中豎寺親征不成?」

君憂臣辱,季氏和孟氏雖然跋扈多年,畢竟有個臣子的身份,他們難得地伏地下拜請罪,口稱不敢。

整個過程里,垂手站立的趙無恤一直面色沉重,心里卻樂得不行。

要論起來,他和魯國公室半分血緣關系沒有,事不關己,所以也沒二桓那死了爹似的的便秘表情。今天午後他還想著要如何開口忽悠這兩位自私自利,且又目光短淺的主幫自己重新打通被群盜阻斷的西鄙道路,解中都之圍,派去的人卻踫了一臉灰,但看現在的樣子,他們反倒有求于自己。

據趙無恤所知,後世當朝未亡,祖陵就被流寇破壞的,大概以明末最出名。當時鳳陽朱明祖陵被張獻忠燒了,崇禎帝也得哭天搶地向歷代先祖們賠罪,還寫了罪己詔。何況這是在極其祖先崇拜盛行,事死如生的春秋?

若是魯國鬧出了先君陵寢被群盜挖掘損毀的事情,那將是當世最大的笑柄,周公之國最後一塊遮羞布將被狠狠撕裂,以後就別想在諸侯面前抬起頭了,季氏和孟氏也會因為保護不力而被憤怒的國人手指戳透脊梁骨。

一方面不願意發兵,卻又不能不救,所以他們只能眼巴巴指望趙無恤的武卒,但還未來得及細細商議,便被魯侯的鐘聲召了進來。

更沒料到的是,今日魯侯超常發揮,出言如此犀利,真不知道他是突然靈光炸現,還是平日收斂隱藏,故作愚鈍無能?

對這個問題,趙無恤覺得應該引以重視,同時也知道輪到自己出場了,便邁步上前道︰

「君上說的沒錯,但局勢雖然危急,魯國五百年社稷在此,焉能被一群盜寇難住?我記得晉國的大夫司馬侯曾說過一句話,‘或多難以固其國,啟其疆土’,這就是多難興邦!君上有優,下臣願意效勞,只要君上一聲令下,武卒數百長矛便可以齊齊指向西南!」

「好,好一個多難興邦!」魯侯見趙無恤主動請纓,頓時大喜過望,但也隱隱擔心無恤的那點兵力敵不過盜跖。

「趙大夫想來必有平寇的方略罷?可否說來听听。」季孫斯和孟孫何忌斜眼望了過來,倚重卻又忌憚提防,這就是他們對無恤的態度。

「魯國大亂未定,若是讓盜跖在西鄙和南邊坐大,也足夠攪亂方圓百里邑治了,如果明年開春後魯國依然盜患糜爛,齊人發兵擊魯國北境,則吾等危矣。故群盜不可不除,闞城事關社稷安危,不可不救!」

「據說盜寇成千上萬,趙大夫只有數百之眾,當如何救之?」孟孫何忌則提出了這個問題。

「兵強不在于眾寡,欲破闞城之盜,必先疏通中都,因為從魯城到闞城,中都是必經之路。只要君上首肯,我今夜便率領武卒徹夜先行,預計後日能到中都,等驅散圍困城邑的賊人後,再以此為基地。到時候魯城援軍和糧秣應該能陸續抵達,再發兵南進,與盜跖決戰,保我魯國先君陵寢!」

「好,好……」魯侯本來已經絕望至極,連親征都說出來了,現如今見趙無恤說的有理有據,看來祖陵還有救,于是他腦袋一熱,張口便是一連串的空頭許諾。

「中大夫有何需要,盡管說來,任何事情,只要有助于破盜寇,只要是寡人和二卿能做到的,一定答應你!」

季孫斯和孟孫何忌心里一顫,他們怕的就是這個,別看此子年輕,說起話來大義凜然,可沒一件事情會吃虧,幫了你一分,他肯定會得到兩分的好處。如今魯侯一心急,先幫他們把話說圓了,還真不好討價還價。

趙無恤等的這就是這個︰「君無戲言,二位卿士也是如此罷?那下臣便大著膽子說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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