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第二章在下午發
孔子接到國君召見的消息時,正和子路、顏回師徒三人在費邑接待賓客的一處廬舍內用朝食。
這次能穿過季氏圍攻費邑的大營進入這座「叛城」,還是靠了子路之前為季氏勸降陽關的功勞,季孫斯才同意讓他們一試。但季氏卻借此想出了一條計策,提議讓子路進城後想辦法見到公山不狃,憑借技擊的本事當場將他刺殺!到時候邑內群龍無首,季氏便可乘勢攻城,必能大克!
然而子路重諾,不屑于做這等事情,和孔子一樣斷然拒絕。
季孫斯疑惑,上次子路幫助趙無恤襲擊陽虎車隊,救出自己時,形勢不也類似麼?
子路卻覺得大謬,因為那次事前事後趙無恤都開導過他,子路當時並未向陽虎承諾過任何事情,他的作為被無恤比喻成劫持齊桓公的曹劌,對于魯國來說是一種義舉。但這次季氏讓他扮作使者,前去行刺的勾當,卻是一種欺騙之舉……
「實非士所為也!」
于是季孫斯只得讓孔子師徒不帶一兵一卒入邑,覺得他們大概是出不來了。誰料一天之後,公山不狃真的派人出城和談,聲稱願意回歸季氏,要求是繼續做費邑宰,這讓季孫斯大喜過望。
陽虎與季孫斯是你死我活的恩怨,必須將此僚殺死,懸頭顱與家中府邸,才能恢復季氏被臣子凌駕的恥辱。但公山不狃卻不同,只要他名義上歸附季氏,就能讓季孫斯保全顏面。
季氏知道自己是打不下費邑堅城的。一入十一月後天氣寒冷,到時候要麼退兵。要麼損失慘重。所以不如暫且同意公山不狃的要求,盡快恢復實力。將孟氏覬覦三桓之首野心壓下去要緊。
之後幾天,季氏東拼西湊的數千族兵允諾撤退,公山不狃出城與季氏在中間地帶歃血盟誓。而被挾持多日的叔孫州仇已經被放歸,總體來說,魯國內部叛亂徹底平息。
孔子覺得使命完成,打算在費邑休息幾日後便回中都去,卻突然听聞國君召見他,匆忙得放下了匕箸,吐了剛嚼了一半的肉。
不等子路將車馬駕好。孔子便徒步前往應召,直到他他一路小跑出了費邑西門半里外,子路和顏回才乘車趕上了他。
呼赫呼赫地趕上後,子路半抱怨半打趣地說道︰
「由听夫子講過,當年楚莊王听聞行人申舟被宋國所殺,一甩袖子就站起身來往外跑,豎寺追到寢宮甬道上才讓他穿上鞋履,追到寢宮門外才讓他佩上劍,追到蒲胥的市肆才讓他坐上車子。夫子今日是要效仿他麼?當年楚子面對的是軍國大事。如今只是一次尋常的召見,何必如此焦急?」
孔子爬上車後扶著車欄,也氣喘吁吁地笑著說道︰「我因為中都外郭失陷之事,現在還是待罪之身。君命召,不俟駕行矣!哪里還能遲疑等待?」
雖說孔丘管轄的中都外郭失陷于群盜,是一個罪過。但說服費邑歸順卻又有功,還是大功。所以子路覺得。夫子這次冒險是值得的,你瞧。季氏和魯侯都開始對他另眼相看!
急行三日後,師徒三人抵達魯城,當日午後,沐浴更衣的孔子在一位年輕有司的引領下,進入了修繕一新的曲阜公宮內。
「敢問柳下季大夫如何了?」
在入宮門前,孔丘見來迎的不是柳下季,便不忘關心起老友來。但他卻被告知,柳下季因為盜跖的事情被牽連。雖然魯侯並未怪罪,但在季氏和孟氏,還有國人的輿論壓力下,柳下季辭去了司儀之職,只有大夫之爵被保留。
孔丘默然,整理衣襟走進公宮的大門,他三步一拜,九步一叩,鞠躬如是也,一副謹慎而恭敬的樣子,好像此處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似的。
他的一些奇怪舉動讓有司看得目瞪口呆︰站,他不站在門的中間;走,也不踩門坎,顯得小心翼翼,也走得極慢。
年輕的有司有些不耐煩,便無奈地回頭說道︰「先生,這都是宗周的舊禮,從先君桓公之後便漸漸不沿用了……隨我速速進入即可,君上可要等急了。」
「此言差矣,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
孔子以此言回應後,依然如故,有司只能翻了翻白眼,上堂告知孔丘已到時,與魯侯說起此事,他認為孔子這是故意在國君面前諂媚的表現。
「此人偽詐!」有司是魯國公族之人,是魯侯親信,所以便直言不諱地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印象。
魯侯卻不置可否︰「或許是大忠似偽。」
等孔丘受召喚,登堂入室覲見,魯侯仔細打量這位發髻朝服穿戴梳理整齊,卷須及胸的高大名士。
卻見他提起深衣下擺向堂上走的時候,恭敬謹慎得不行,憋住氣好像不敢呼吸;走完了台階,向前迅速趨行了幾步,姿態像鳥兒展翅一樣。看到國君時,他臉色立刻莊重起來,腳步也加快了,說話好像中氣不足,不敢大聲。言畢後退,走下台階後,他眉宇這才舒展開來,仿佛怡然自得,回到自己的位置與魯侯問對,則又恢復了恭敬而不安的樣子。
一舉一動都仿佛有規有矩,魯侯見孔子不以名士而倨傲,對待自己極其恭謹,心里很是滿意。卻故意問起他刻意用在魯國幾乎已經消失簡化的宗周舊禮,是否真如有司所說的是想要「諂媚國君」呢?
孔丘無奈地搖了搖頭︰「好讓君上知曉,下臣完完全全按照周禮的規定去侍奉君主,卻被別人以為這是謅媚呢,悲呼,周禮不行魯國久矣……」
魯侯倒是挺高興,從他繼位開始。還從未有人這樣對他恭敬過,這叫他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君主威儀!
「寡人今日見先生。听汝言,觀汝禮。始知諸侯之尊貴也!」
他兄長魯昭公在位時,孔子就已經在魯國小有名氣,所以二十多年前孔鯉出生時,魯昭公還賜鯉魚,當時孔子不過一下士耳。但當時還是個悠閑公子的魯侯宋並無野心,整天只對衣服美食,齊地美人感興趣,也從未起過與此人往來的心思。
孰料之後風雲突變,一場內亂後。他被扶持上了諸侯之位。先是被強勢的季平子完全架空,然後則是陽虎逼壓,直到被趙無恤在五父之衢救出,這才緩過一口氣來。
現在不同了,季氏孟氏暗暗敵對,叔孫州仇才從費邑死里逃生,正處于部曲散落,家臣不服的狀態,三桓之外。還有晉人趙無恤在西鄙的強勢崛起。
魯侯平日表現得有些愚鈍,其實並不笨,只是希望裝傻保身而已。
他從這局勢里窺見了一絲機會,但仍需要一個人來輔佐。施政。趙無恤曾是人選之一,但此人盡管救過他,畢竟是個外來人。不可信任。
就在這時,費邑歸順的消息傳來。看到首功之臣的名字後,他才想起了柳下季請辭前多次推薦過的那人。便果斷以冊爵授勛為借口召見了孔子。
見到真人後,魯侯倒是對孔子這一套很受用,覺得這果然是一位人才,能讓自己在三桓虛弱時重振魯國君權的大才!
于是魯侯開始問政。
「孤不天,致使魯邦國運多舛,如今北有強齊,南有大吳之國,東夷莒、邾二邦未滅,內部則是盜跖橫行,陽虎佔據灌邑,三桓也只謀私室,不肯公忠為國。現今的魯國一如重修的魯宮般百事俱廢,新政待興,寡人有意振作,敢問要如何治魯,才能恢復僖公之時千乘之國的強盛,讓‘淮夷蠻貊,及彼南夷,莫不率從,莫敢不諾’的場面重現,請先生教孤!」
說完,認認真真地朝孔子一拜。
孔子連忙避席還禮,答︰「當以禮治之。」
魯侯嫌太簡單,又問原因。
孔子說︰「魯乃是周公之國,行周公之政,克己復禮是理所應當的。像晉、鄭一樣,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不知恥,不能稱之為治道。若是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民眾有恥且知曉規矩。這規矩是什麼呢?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寡人得而食諸?」
魯侯听得眼楮大亮,他倒是覺得自己和兄長魯昭公頗為不同,是個合格的國君。但三桓之流,卻根本沒個臣子的模樣,先公然廢立國君,又四分公室,隨即八佾舞于庭,甚至公然與自己的兄長魯昭公作戰,以臣逐君,使其死于國外,歸葬時墓葬規格和位置還被單獨遷到一邊……
這是何等的僭越!簡直就如這孔丘說過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他開始舉出中都為例子︰「寡人听柳下季大夫說國你在中都的施政,當地有養生送死之節,民眾按長幼年歲吃不同的食物、士按照能力強弱擔任不同職務,于是男女別涂、路無拾遺、器不雕偽。這樣的制度施行一年之後,西方曹、衛的一些都邑都紛紛效法……可有此事?」
說到這里,孔子猶豫了片刻後道︰「有之,但下臣之治亦有缺陷,離小康尚遠。因為犧牲了武備,邑兵較少,也讓盜跖得到了劫掠的機會,苦了中都民眾。若是君上不怪罪下臣,下臣願意繼續為中都宰,只需要三年,一方面能讓周禮大行,成為一個東方的宗周,而以往的缺陷也會一一補足!」
經過這件事情後,孔丘也意識到了武備的重要性,他本非不知兵之人,若是有心想做,讓四境兵甲足以御敵是能夠辦到的。
魯侯卻笑著搖了搖頭︰「中都太小,若是寡人學習你的施政方法來治理魯國,你覺得如何?」
孔子一個激靈,仿佛意識到了什麼,他下拜再度抬頭時,頓時變得意氣風發,絲毫沒了往日的謙遜,說話時卷須都在微微抖動︰
「若用臣之政,雖治天下亦可也,何止魯國而已哉!」
……
在廩丘方面,趙無恤得知費邑叛軍歸服後,也開始了這場戰事的善後工作。
他趕在魯國新年前解散了征召的邑民,讓他們各歸其家,還賞賜了部分張孟談從陶邑買來的糧食,足夠讓一戶人家吃上半個月,並且此次從軍者明年稅賦丘甲減半。只剩下千人不到的招募武卒輪番休整、訓練。
他還向三邑宣布:「有死公事以安都邑者,賞其子孫;有孤寡者,矜恤之!」
他同時也讓工匠們收集完材料後,準備進行初步的麻紙試制。
就在此時,計僑老毛病又犯了,負責廩丘乃至于整個勢力「量入為出」,常常沒日沒夜做「預算」的他跑到工匠坊,言辭激烈,打著算盤給趙無恤算了筆帳,拉響了一次財政警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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