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想到要在馬上裝這種東西的?」
仔細地繞著馬匹走了幾圈,趙無恤發現,二十余匹騎乘用的馬兒的鞍下都有單邊的草繩,神似後世的馬鐙,方才乍一看嚇了他一跳,還當是又踫上了穿越者。
不過眼前的侯犯言談舉止,僅僅是個稍微聰明一點的武夫,年過三旬,除了膽子大外,卻並未表現出太過過人之處。
而他的回答更是讓趙無恤放下心來。
「小人年幼時騎過小馬,但這些兵卒都是武車士,從未騎過,驟然上馬有些困難。于是小人便想出了這個主意,在馬鞍下結一繩索,方便扶著鞍踩踏上馬……」
原來是上馬的工具,而不是馬兒奔馳時腳蹬的地方啊!趙無恤稍微放心。不過還是對侯犯的這股敢于創造的機靈勁很是欣賞,不由贊嘆了幾句。
侯犯倒是識相,他一個小小的馬正,和上大夫趙無恤的地位差距仿佛天壤之別,謙遜了幾句後反過來夸贊趙無恤才是生而知之的賢人︰「這馬鞍應該是從簡陋的馬韉變化而來的,有了此物,人便能在跑動的馬背上安坐,開弓射箭,擲矛奔馳皆可,也只有趙氏輕騎,才能在與齊人的爭戰里立下奇功!」
趙無恤不置可否,隨後裝模作樣地讓侯犯也在自己那匹烏騅的馬鞍上也系一根草繩,試著蹬了幾下,的確是方便多了。
只是在旁的虞喜等騎吏仗著騎術精良,暗地里對此嗤之以鼻︰「真是笑話,上個馬都需要借力。這些魯國人天生就不適合騎兵,效仿之後貽笑大方而已!」
趙無恤輕聲斥責他們道︰「休得放肆。余做出馬鞍來時,一些騎慣了光背馬的狄人或許還會和你一樣。鄙夷吾等呢!」
沒錯,發明很大程度是懶人創造的,因為現實的需求,越是對騎馬生疏的,就越是想弄些簡便的馬具來用,歷史上馬鐙的出現,或許也有一個類似的歷程。
「這是個可造之材……」
趙無恤對侯犯有點欣賞,不過讓他奇怪的是,侯犯說話時。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去盯著公若藐看。按理來說,這個喜歡馬,喜歡輕騎的馬正見了自己效仿的模板趙無恤後,應該對他更加關注才對啊?
是懼怕麼?不對,那眼神又不像。
只是偶爾眼神瞥過來,侯犯才勉強露出笑意,表情有些微微的不自然。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
趙無恤這麼想著,卻突然說了一句︰「可惜侯馬正是郈邑重臣,不然的話。以你對馬,對效仿騎兵如此熱衷,我真想聘你到西魯做騎吏呢!」
在旁的公若藐微微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只當是趙無恤的笑話。
「小司寇,其余人任你索要,但侯犯可不行。他為我掌兵,我視之如親子。怎可去投效別人?」
但侯犯的臉色卻更加不正常,最後只是干巴巴地笑了幾下︰」然。奈何小人族中世代向叔孫氏委質效忠,還要為老邑宰盡職,沒有福氣侍奉小司寇……」
他的臉隨即堆滿了笑,對公若藐說道︰「老邑宰,小人近來從吳地覓得一把難得的寶劍,邀了邑中諸位同僚一同去宴饗觀劍,不知老邑宰可否賞臉?」
春秋時代的男兒,就沒有不愛劍的,劍是殺人利器,也是君子之器,尤其是吳越之劍,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更是百金難換的寶物!
于是公若藐便欣然同意傍晚時分去侯犯的府上赴宴,趙無恤便笑眯眯地看著侯犯,越發覺得這事情不太對勁。
雖然最後侯犯猶豫了片刻,還是過來邀請趙無恤同往,但趙無恤卻知道,換了一般的人,遇到自己這樣的身份和地位,哪里不死命巴結,除非侯犯心里在顧慮著什麼,忌憚著什麼?
因為在陽虎之亂中,有過帶兵駐扎城內卻突然暴起偷襲的不良前科,趙無恤的軍隊也被郈人猜忌了,現下只能駐扎在外面,跟他入邑的,也只有一些黑衣侍衛和穆夏、虞喜等人而已。
而周圍的牧場上,竟有百余侯犯的兵卒,這種情況下,君子不立危牆。當撤則撤!
所以他笑著婉拒道︰「這幾日老邑宰邀我遍游郈邑,這才從夾谷歸來,實在有些乏了,我便不陪了,還望侯馬正見諒。」
果不其然,趙無恤發現,當听說自己不去時,侯犯臉上竟有些驚喜,而公若藐則未察覺,只是讓豎人帶趙無恤回館舍休憩。
趙無恤婉拒道︰「吾等赳赳武夫,還是住在營帳里舒坦些,幾日未巡視營帳了,我且回去約束下紀律,以免兵卒騷擾郈邑的鄉里……」
一行人這麼笑著分開後,公若藐在侯犯等人的簇擁下往城邑里走去。趙無恤立刻扶鞍上馬,回頭皺著眉看了片刻,便帶著騎從和親衛徑自回到了營帳內。
一把掀開帷幕後,他面沉如水,對身邊的人囑咐道︰「立刻將郈平尋來!」
……
「其實我家也是闊綽過的,一度富比三桓。到了我的祖父郈昭伯的時候,郈氏在曲阜的宅邸與季氏相鄰,他喜好飛鷹走犬,尤其是常和執政季平子斗雞。可季平子屢戰屢敗後竟想作弊,他讓雞穿上了皮質的甲冑來斗,這怎麼能行?我祖父不忿,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雞爪上裝上銅鉤,最終擊敗了季氏的雞。于是季平子大怒,欲攻郈氏……這之後的事情所有魯國人都知道的,斗雞引發魯昭公和季平子的爭端,最後我祖父被孟氏殺害,魯昭公也被迫逃亡國外……「
郈平是個面色蒼白,微微發福的中年男子,是郈氏的遺存。畢竟魯國很少玩滅族的殘酷手段。郈氏雖然衰敗,但他卻在郈邑留了下來。守著百畝祭田維生,算是從」大夫食邑「淪落到」士食田「的典型代表了。從發福的身材看,日子應該過得還行。
但小時候錦衣玉食的他哪里受得了這種落差,等到趙鞅殺來魯國時,听說趙卿喜歡招攬賢能,他便屁顛屁顛地跑去投靠了。但趙鞅唯才是舉,對于沒什麼過人之處的則待遇平淡,對他提出的請晉國做主恢復郈氏地位的請求更是笑笑就過了,甚至不願意將他帶回晉國。
最後還是趙無恤將郈平留了下來,只希望作為熟知郈邑內情的參謀來用。他沒什麼大毛病,只是有事沒事就在人前念叨家族昔日的輝煌,跟祥林嫂一樣。
先前定計時他的確是幫了張孟談不少忙,但趙無恤卻恍然覺得,以如今的情形看,己方對郈邑的復雜形勢還是了解的太少了!
于是趙無恤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郈平的嘮叨,直入主題地說道︰「跟我說說侯犯此人!」
郈平別的能力沒有,對郈邑從古至今的各種人情典故,人脈關系倒是熟得很。他想了想說道︰」小司寇想必也知道,郈邑沒有司馬,于是馬正侯犯便代為執掌兵權,便是邑中僅次于公若藐的第二人。據說他待公若藐如父。但人人卻知道,侯犯其實希望的是公若藐死後,能將邑宰之位傳給他。」
「希望將邑宰之位傳給他?」
趙無恤沉吟了。按理來說,邑宰、邑司馬、馬正等家臣職位。是由作為領地主君的卿大夫任命的。然而在魯國這個奇葩國度里,三桓專魯侯。而陪臣們又專三桓,一個個大邑仿佛後世晚唐的藩鎮割據,有的邑宰索性世代相傳,有的則傳給有能力的親信,反正一定要維持這種半獨立的狀態。
「如此說來,這是個野心之輩?」
「然,而且听聞他近來與工正駟赤往來密切。」
趙無恤皺眉,這個名字他似乎听說過︰「工正駟赤?」
「是一個叔孫氏的老臣,也是如今邑內唯一心向叔孫家主的人。」
「既然忠于叔孫州仇,那老邑宰為何還要留著他?」趙無恤覺得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了,這不科學啊。
郈平雖然離開了一段時間,但重回郈邑後,卻再度對這里了如指掌,畢竟趙無恤允許他動用安插在郈邑的眼線提供的情報。
郈平諂媚地笑道︰「郈邑現在與叔孫氏的關系是藕斷而絲連,公若藐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優柔寡斷,萬一叔孫州仇奪回此邑,他還指望叔孫的親信能夠看在舊日情誼上保他一命。」
趙無恤想了片刻,才吐出了兩個字︰「天真。」
他前世听過一句話︰「在權力的游戲中,你不當贏家,就只有死路一條,沒有中間地帶。」
正所謂「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郈氏的滅亡,魯昭公的流亡,陽虎的倒台,多少血淋淋的教訓就在眼前,公若藐作為一個過來人,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他對公若藐的生死存亡並不關心,但郈邑關系到自己在魯國政治博弈的重要布局,關系到自己的權力游戲。
趙無恤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現如今郈邑里波詭雲譎,從今天侯犯的表現來看,在那名為賞劍的宴饗上,一定會發生什麼。他有心阻止,但本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原則,不會再輕易進入。
于是趙無恤讓人攜自己的手書一封入城去找公若藐,讓他小心,小心今日傍晚的宴饗!
安排好軍營內全員戒備,枕戈待旦後,趙無恤便在營帳里來回踱步,情緒有些許的焦躁。
他現在不好在魯國內部擅動刀兵,所以只能采取這種間接拉攏控制的方法,孰料自己的對手也在和自己走一樣的步數。縱然叔孫州仇比較豬,但碩大一個叔孫氏,百余年的宗族傳承,還是有幾個人才出謀劃策的,自己不能太過小看他們。
季夏六月,太陽運行的位置在柳宿,黃昏時,火星會在南天的正中若隱若現,它們是判斷時辰和方位的重要坐標……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趙無恤希望自己的信使能趕得上,只要能說服公若藐……
就在這時,派人送信的人滿頭大汗地回來了。
他還來不及說話,趙無恤便將他一把拉入營帳里追問道︰「如何?老邑宰怎麼說!?」
派去的人結結巴巴地說道︰「郈邑邑宰看了司寇的信後,笑了笑,然後說了句話。」
「什麼話?」
「他說︰司寇多心了,我待侯犯猶如己子,他不會是專諸,我也不會是吳王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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