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章 攜芍藥以求兮(下)

作者︰七月新番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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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就在端木賜入新鄭西城的時候,趙無恤留大軍留駐朝歌,他自己則帶著趙廣德回溫地奔喪。

「知氏無故殺我長兄,此仇不共戴天!」

他和從野王過來的韓虎共同祭拜了長兄伯魯一番,當著趙鞅的面立誓必報此仇,順便撕毀了趙鞅為拖延時間,和知氏的口頭婚約。

隨後又要布置對周室單公領地的圍攻,本來還打算沒收王室卿大夫們的田宅作為報復,因為歷史原因,他們在這邊的小邑可謂星羅棋布,當年晉大夫與周大夫爭地,可鬧出了不少爭端。

不過楊因卻提出了一個計策,對周室大夫在這邊的田宅產業,不要一刀切地處理,而是進行區分︰將那些公然與趙氏敵對的,如劉公的田宅直接沒收,對被迫附從者的財產則加以保護,以贏得他們的感激,同時離周室卿大夫之心。

忙活了一整天,被姐姐季嬴攆著催著離開了官署,趙無恤這才有機會從繁雜的軍務政務里抽身,回到寢堂和闊別已久的妻兒相聚。

小趙操已經一歲多了,幾個月沒見又長大了不少,他已經斷女乃,也能咿咿呀呀地說些不知含義的牙語。

「不知什麼時候會說話,希望那時候我能在他邊上,听他喊一聲‘阿父’……」

「妾每天都在教他……」伯羋將離趙無恤最近的位置讓給少君樂靈子,她自己則站在一邊乖巧地應道,趙無恤的後宮表面上還是一片和諧的。

逗了兒子一會。孩子也倦了,趙無恤便讓伯羋將他抱下去。直到這時人去屋空,他才有機會和樂靈子獨處。

如今還是伯魯喪期。趙無恤和靈子身上還套著麻布孝服,所以不僅不能親熱,連一起過夜都不行。無恤只能長話短說,問了一些趙鞅身體的近況,靈子在溫縣可還過的習慣,到了最後,才略提了一下鄭宋兩國的形勢。

「我將子貢派去鄭國了,他現在已抵達新鄭。」

「夫君要與鄭國和解!?」靈子愕然,聰明的她一下子便猜出了趙無恤的想法。

「有這打算。鄭國的反復是出了名的,過去多次在晉楚之間搖擺,你是宋人,所以我想听听你對此事的看法。」

樂靈子姣好的娥眉微顰︰「下妾覺得,若夫君是想讓鄭國改換門庭的話,不僅成算不大,而且有很大風險。」

「為何?」趙無恤知道樂靈子長期主持司城樂氏內務,在一些政事上頗有自己的見解。

靈子平日本不會多干涉外事,只是她作為宋人。對鄭國天生就帶有一種敵視,覺得此事不妥,所以便道︰「其一,鄭人雖然好利。但他們一直以來都與趙氏為敵,想要他們改換門庭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其二,夫君這些年在東國和中原打得太狠︰攬魯國之政。破衛,滅範氏。殘中行,天下震怖。以至于四面受敵。妾只是女子,但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在鄭國人眼中,趙氏的威脅必然要比晉、齊加起來還大,他們恐怕不會重演虢、虞兩國的事情。」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鄭國與韓氏有故怨,與宋國更是兩百年仇敵。除非夫君能成為晉的上卿,像晉文公、楚莊王一樣雄霸中原,徹底降服鄭國,否則,鄭宋根本不可能共處于一個同盟內。當年鄢陵之戰後鄭國寧可投靠楚國,也不願意加入勝利者晉盟這邊,很大程度上就是這個原因。」

她歇了口氣,繼續道︰「何況鄭人反復無常,很可能會提出過分的要求,比如要割讓鄭宋隙地,接受濮南,等得逞後再背盟,趙氏卻奈何其不得……」

趙無恤沉吟不語,樂靈子見狀裙裾一擺,下拜道︰「靈子是宋女,知道宋人的固執,三年前宋國樂大心和四公子篡權不得人心,正是因為勾結鄭人讓宋人不滿。這次哪怕司城樂氏和公女南子都答應了,宋國國人也不會樂意與鄭國和解,更別說割讓城邑利益了。故而鄭、宋不能並有,哪怕子貢的唇舌能將天說破,能將死人說活,也做不到。到時候非但不能讓鄭反正,反倒會影響趙宋的情誼……」

「你說的有道理。」

趙無恤點了點頭,「我不奢求能讓鄭改換門庭,只是想短期內避免他們全力攻宋和北上,宋國的情況你知道,並不樂觀,子明為了助我算是竭盡全力了,我怎麼會忘恩負義,為了鄭國而損害宋的利益呢?」

鄭國曾在晉楚間反復了二十一次之多,他們的承諾是世界上最不可信的東西,養肥的白眼狼隨時會反咬你一口,更別說若因此讓鐵桿盟友宋國離心,就得不償失了。

「那子貢去鄭國……」

「子貢此行的目的,是想辦法迷惑住鄭國人,至少讓他們放松警惕,轉移精力,務必讓鄭國的主政者意識不到,一場針對衛國迅猛的攻擊就在眼前,等他們反應過來時,東線大勢已定……」

趙無恤打了個比方︰「就像是在一頭餓狼背後扔一塊肉,誘使它回頭去咬而已,等他回頭時,我的劍已經高高舉起了。」

「原來如此!」

樂靈子恍然大悟,方才她說了這麼多,趙無恤心里卻早有穩妥的打算了,也是,自己都明白的東西,他又怎麼會不清楚呢。

妻子對丈夫總有一種盲目的信任。想到這里,她頓時臉色一陣緋紅,「既然夫君已有定計,何必再問妾……」

樂靈子還跪坐在地上,仰面望著丈夫,眼神嗔怪。

這姿勢極其曖昧,趙無恤不由心中一動,居高臨下,撫著她嬌好的臉。抬起她的尖下巴調笑道︰」若不相問,我如何知道我的少君如此精通諸侯形勢。不但能打理內務,還能做我的女謀士。靈子的唇舌,也是相當了得呢……「

言語曖昧,樂靈子臉色越發通紅,這一會肢體相親,她有些眼神迷離氣喘吁吁了,而已經數月未近的趙無恤也食指大動,動作變得不安分起來。

但靈子最後卻掙月兌開去,正色說如今是趙氏長兄的喪期,趙無恤的言行舉止被無數人盯著呢。雖然已經是趙氏世子,還是板上釘釘的未來家主,但不可以惡小而為之,切不能違背禮制胡來。

「也罷也罷,听你的。」見妻子如此冷靜,趙無恤無奈地點了點頭,臨走時回頭對欲語還休的靈子道︰「今夜我也不會去找別人,案幾上,還有堆積如山的簡牘和紙卷要我去看……」

看著正式撐起了趙氏大梁的丈夫。靈子眼楮不由一酸,隨後又心中一軟,她連忙尋了早早配置好的醒神的燻香出來,還有一包曬干的植物葉子。塞到了無恤手中。

「請夫君收好。」

……

趙無恤一看,這東西太眼熟了,不由驚喜的問道︰「這莫非是……」

「此乃夫君所言。能解冬夜困乏的荼草,已按照夫君說的曬干炒熟。妾試過了。以沸水煮過後飲用其湯,只覺得味道清苦。不過卻也有一股香氣,很能提神。傳說當年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草而解之,果然有其神妙之處,過去荼草只是偶爾入藥,不曾想還能這麼用,夫君是從何而知的?」

「這……是兩位在宋國遇見的楚國隱士教我的,本以為只在吳楚之地有,誰知還真找到了!」趙無恤可謂是大喜過望,荼草就是後世的茶葉,他前世不喝別的飲料,唯獨好這一口。可惜這東西直到漢晉才開始作為飲品出現,而且多生長在南方,春秋之世的中原幾乎無處可尋。

樂靈子頷首道︰「大河以北不產此物,夫君之前遍尋魯國也無果,最後還是南子讓巫祝巡鄉傳教時,從彭城一帶尋來的……」

她隨即又低著頭酸酸地說道︰「公女為了討好夫君,真是盡心竭力啊……」

「咳,此物我便收下了,少君代我謝宋國公女之贈。」

面對小妻子這突如其來的醋意,趙無恤心里有點慚愧,像剛才用不知所蹤的漁父和楚狂人搪塞煮茶一樣,哈哈一笑帶了過去,作為聰明人,靈子也沒有過多追究,跟著一起出門外後,拜別目送無恤離開。

「一起送來的還有種子,夫君若是愛喝,等到了朝歌,我便在苑囿里試種一些,也不知能不能成活。而且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這荼草氣候、土壤、水地不同,口感恐怕會天差地別吧……」

她嘆了口氣,期盼早點離開溫縣,同時心里也有幾分好奇。

「夫君想用來吸引鄭國注意的東西,究竟會是什麼呢?」

……

此次此刻的鄭國正卿官署。

罕、駟、豐、游、印、國、良……這七個鄭國的公族,因為同是鄭穆公的子孫,故而被合稱為「七穆」!

鄭國朝政被七穆所壟斷多年,這個宗族集團經過幾次分裂和合作,如今已經密不可分。他們和魯國三桓一樣輪流執政,在國氏的子產,游氏的子大叔兩位名卿相繼離世後,就輪到了駟氏的駟歂為正卿,宰執鄭國。

駟歂四十余歲,卻已經須發稀疏,頗有禿頂的趨勢,他嘴唇單薄,心胸狹隘不能容人,曾將鄧析下獄,差點將其殺害。

但駟歂卻也並非一無是處,他雖然想殺鄧析,卻又把鄧析所作的《竹刑》用在鄭國,維護這個卿大夫為尊,士農工商為四柱石共同建立的邦國。

而且他雖然堵塞了新鄭士商議政的傳統,卻秉承了子產的治國之策,加大對鄭國官商的保護。後世的重農抑商在鄭地完全看不到,反倒因為人多地狹,許多鄭國人治產業,力工商,逐什二之利為務。

如今,這位正卿坐于案幾之後,處理完堆積如山的卷宗,蓋了無數次印後,才抬起頭看了在堂下久久站立,卻沒得到坐席的端木賜,緩緩說道︰「鄧析在趙氏那邊過的可好?」

子貢已經是個成熟的外交家了,他也不焦躁,淡淡一笑︰「鄧子一切都好,他人被趙氏奉為上賓,每日食有肉,行有車,趙卿請他修訂適合趙氏的刑律……」

駟歂冷哼一聲道︰「此事之後,諸侯有許多人說我心胸狹隘,趙氏父子則成了傾心納士的典範。從那時候起,直到宋之亂時,趙無恤就都在刻意與我為敵,現如今你卻又來說,你家主君想與鄭國和解?恐怕是因為鄭軍攻濮南甚急,所以慌了吧,像你這種沒有誠意的說客、商販,我豈能相信!來人,將這豎子逐出官署!」

子貢也不慌,而是不卑不亢地說道︰「我的夫子教我四種德行︰文,行,忠,信,所以賜做買賣時,一向誠摯,寧可自己受損,也不願欺瞞買家。做了行人也一樣,這次來鄭國,是想讓執政避免一場沒有結果的兩敗俱傷,還望執政能听我一言。」

駟歂卻哈哈大笑︰「兩敗俱傷?我看不然,趙軍主力全去了河北,在河南並無太多防備,魯兵在魯地被齊國牽制,更無法抽身西來。待鄭國驅逐濮南、濟西的宋人後,自然能包其地而有之。這些地方雖然是衛國的城邑,但比起區區衛國,齊、晉更倚重鄭國,戰後自然會逼迫衛人轉讓……」

他指著子貢的鼻尖大聲質問道︰「你不是號稱能言善辯麼?倒是說說看,如此一本百利的買賣,趙氏能給鄭國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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