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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听好了,交戰後隊形也不許亂,寧走不跑!」
在遠遠望見敵人的迎戰陣列時,冉求正站在車上,好觀察戰局,布置陣法。他帶出來的曲阜魯兵則在軍吏的帶領下,按照平日訓練時的套路站好隊列,靠前者披著厚甲,中間的則是輕甲,最後排甚至無甲,唯一的共同之處是,人人手中都拿著長矛。
三千桿長矛,外加五百弓弩、五百盾劍配合,這就是冉求的戰法。桃丘打制的鐵矛尖,碗口粗的矛桿,他們像一座移動的森林,朝前方堅定不移地前進。
而齊人那一師斷後兵卒也從傳車處得知了敵情,已經在閭丘明勒令下排好了陣列,看著魯人這架勢面面相覷,那層層疊疊的方陣看上去不太好啃。
「魯人以為吾等是弱旅,欺吾等人少。」閭丘明斷定魯人不敢出擊,如今被打了臉,也不氣急敗壞,而是冷笑著說道︰「可這世上,豈有軍將會讓弱旅斷後?」
齊人隆技擊,他軍中便以技擊甚多而著名,擅長短兵擊敵。閭丘氏之兵無論是伐莒還是伐燕,亦或是入魯以後遇到的鄉亭兵卒,都憑借技擊無往不勝。
「听我號令,得一首者則賞齊刀百枚!」閭丘明讓左右下去傳話,他沒參加幾年前的雪原大戰,生平未遇強敵的他膨脹得厲害,尤其看不起魯國人,竟決定以少擊多,將這股魯兵殺退!
……
離齊人越來越近了,冉求心里知道,這是齊軍的尾巴尖,只有將他們打疼打敗,齊人龐大的撤離大軍才會回頭,如此才能實現將軍的戰略。
「排好隊,長矛放平,向前齊步走!」
冉求搖著軍旗,傳令官管周父大聲發號施令,武卒老兵構成的軍吏也在大吼,士卒的吼聲則如雷鳴。既然選擇了出城,他們就報了一戰的心思,被齊人打了這麼久,兵卒們也憋了一口氣。
軍中鼓師重重敲擊著腰鼓,統一全軍步點,魯兵們邁步向前,長矛平平伸出。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長矛紛紛放平,後排的長矛也向前傾斜,指向遠處的蒼翠青山,以及緩緩朝他們走來的齊人陣列。
齊人速度更快,他們吶喊著沖進來,領頭者輕甲持劍,還舉著圓盾、鉤瓖,個個奮勇當先。
戰斗中,沖在最前面的人風險最大,所以排頭兵都是由隊伍里最勇悍者擔任。放在齊軍里,這樣的人便是技擊。
他們原本是臨淄市肆里的輕俠惡少年,因為武藝出眾而被選入軍中。司馬穰苴時代,技擊只是被當做雜兵和敢死隊來用,可司馬穰苴死後,齊軍中漸漸有了推崇個人武藝的風氣。
這些技擊沒經歷過雪原大戰,就算听說了也不以為然,畢竟那次戰爭是以趙氏晉兵為主力,對晉人,齊兵還是有些犯怵的。
至于魯國人?受閭丘明影響,他們對魯人不屑一顧。在技擊們的印象里,魯人一向膽小怯懦,一路過來反抗不多,投降的大夫卻數都數不過來。反倒是那些擔任小吏的士和國人抵抗較激烈,可卻無濟于事,魯國就躺下他們腳下,可以任意肆虐。
魯人的懦弱,從齊人逼城後一直縮在里面沒怎麼反擊就是證明,這些魯兵大概是心存僥幸才出來的,一旦讓他們吃點苦頭,就會嚇破膽子投降。先沖進去固然有風險,可也有好處,閭丘明事先就有懸賞,事後還有犒勞,興許還能再抓幾個回去做耕田的隸小臣,對這些搏命之徒而言太值了,比回家種地貨值來錢帛更快。所以他們都紅了眼,只等沖進魯兵陣列里大殺特殺,多砍幾個人頭。
但,對面的長矛為何依然舉得筆直?羊群組成的隊列為何還如此緊密,沒有一哄而散?他們中的弓弩兵甚至在有條不紊地開弓攻擊。
箭雨落下,發動沖鋒百余技擊里,前面十幾個人被弓弩射中倒地。技擊們也還以顏色,他們射術很不錯,甚至能一邊跑一邊開弓,而且箭箭都有準頭,魯人隊列里頓時有不少人中箭申吟,引發了一陣混亂,但很快就恢復了秩序。
在這個距離,技擊們已經能看清對面魯國小兵扭曲的面孔和戰栗的唇齒了,可讓人奇怪的是,竟沒有人扔下長矛逃跑。中箭的人倒下了,淹沒在依舊前進的隊伍中,他們的位置很快就由後排補了上來,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沖鋒時的興奮已經過去,技擊們沒看到預想中的混亂崩潰和恐懼,而是整齊的隊列,之前怎樣,現在還是怎樣。
第一排魯人全都穿著甲,而且還遮蔽的嚴絲合縫,這是重甲啊!
那一排排的長矛又是怎麼回事?前排的人靠的這麼緊,中間那空子又被後面的長矛尖伸出來補上,這讓人怎麼沖?
沖在最前面的技擊心生遲疑想要停住,最起碼要避開正當面那重甲森然,長矛如林的方陣。
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沒了司馬穰苴帶領,齊人打仗也沒那麼多章法,常常得靠頭腦一熱的爆發。閭丘明打了一口氣把魯人氣勢打掉的主意,故鼓聲未停,後面的齊人陣列不斷吶喊著成排沖上來,前面的技擊想要停住也不能,只能被身後的人推擠著向前,離那只在原野上鋪開的鐵刺蝟越來越近。
終于,他們相遇了,為首一名齊國技擊身材高壯,滿臉橫肉,手中拿著劍,身上穿著皮甲,手中短劍揮舞得極其花哨,舉動則猛如鷹隼。
眼見躲無可躲,他居然不要命地硬生生沖了過來,此人的確武藝過人,他左手鉤瓖擋開兩根長矛,向前邁進一步,乘機捅死一人。剛要再拔劍砍邊上的矛桿,卻不料迎面兩根長矛刺來,他急忙橫劍揮擋,身策卻還有一根長矛斜刺。技擊身上的皮甲擋箭矢還可以,長矛直刺卻招架不住,何況刺的是肋部,那黑漆漆的鐵矛尖頓時沒入肋下半截,讓他痛叫不止。
下一瞬,矛尖抽出,鮮血飛濺,這勇悍技擊狂吼一聲,高舉短劍和鉤瓖想要拉個人墊背,卻不防手舉起後胸月復空門大開,又是一根長矛刺中咽喉。這次那技擊再也無法跳躥了,他武器落地,直接仰面倒在塵土里,捂著脖子抽搐不已,沒一會便一動不動了。
類似的事發生在戰線上,像此人一樣能沖進來已算是出色,他的同伴們早在外圍就被長矛刺了一身血窟窿,慘叫著倒斃!
技擊勇悍,但就這麼松松散散地過來送,根本無法撼動魯陣,前後死了幾十人,對面卻僅傷亡十余人,近半還是攢刺推攮時受的傷。
閭丘明這下發覺自己莽撞了,但事已至此別無辦法,只能指望乘著技擊沖鋒將敵軍前列攪亂的間隙,讓後方的齊人撲進去。
他大喊道︰「魯人虛張聲勢,只要沖到跟前就能打垮!」
既然在距離上對方的長矛佔優,那就貼身作戰,尋找短兵相接的機會……
……
「注意腳下,舉矛刺殺一次後,對齊再走下一步!」作為冉求的傳令官,管周父大聲喊著命令,他的嗓子已經嘶啞,魯人的陣列也已經不怎麼整齊,因為現在腳下的地面不平坦。
他們腳下已經多了數不清的尸體,有敵人的也有袍澤鄉黨的,起伏不平,甚至成為陣列前進的阻礙,一不留神就會被絆倒,只能慢慢跨過去。
魯人的這種謹慎,反被齊人當成是遲疑和膽怯,最前面的技擊被刺殺或者驚懼的後退,但大隊齊兵的趨勢還是在向著里面沖,後排的人甚至感覺不到前面的停滯。戰場上,能縱觀全局的不多,大多數人能看到的只是眼前一角,所以在不同的位置處,每個人感受到的勝負希望也不一樣。
但大的局勢已對齊人不利,一隊隊毫不知情的齊人沖了上來,就好像送入磨盤的豆子一樣,迅速被碾碎,只留下一地鮮紅的漿液和渣滓,鐵打的磨盤卻巍然不動。
技擊在拼命劈砍,依靠過去爭勇斗狠的經驗用各種方式騰挪,想尋找機會,可不管怎麼應對,他們一個人始終要面對幾根十幾根長矛,矛尖到矛桿的近一丈距離又為魯人提供了安全的保證。齊人的弓手數量也不足重創魯兵,頂多能和對面五五開。于是慢慢地,齊人不沖了,沖不動了,反倒是魯人在推攮著他們步步後退。
閭丘明歷次戰役里依賴的技擊們第一個崩潰,他們本就類似雇佣兵,而且還不是趙氏武卒那樣的職業兵,而是平日該干嘛干嘛,臨戰才從市肆里征召。這些人對主君沒有忠誠度,腳底抹油和沖鋒時的速度一樣快,很快就像飛鳥一樣四散而逃,雖然其中許多人沒逃過魯兵中弓弩的射擊,但大部分好歹逃得遠遠的,離開了戰場的中央。
其余齊兵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被組織在一起與魯兵交戰,卻發現前面的人越來越薄,自己反倒頂在了前排,無數矛尖刺過來,讓人無從躲避。
「不可敵,快撤!」
哀嚎聲不斷響起,經過緊密的廝殺後,魯軍放慢了腳步,齊魯陣列前面又有了幾十步的間隙,沖在前面的齊人便不再小步後退,而是不理軍吏的斥罵,開始轉身大步逃跑。
「要敗了麼?」閭丘明干愣在戰車上,有些不可思議,這些人,還是他一向瞧不上眼的魯國人麼?但潰逃已經無法阻擋,就算他連殺三人也無濟于事……
……
「要勝了麼?」眼見敵人潰散在即,冉求听到身邊的管周父低聲詢問,便對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們即將贏得眼前的戰斗,可這只是整場戰役的開胃菜。冉求心里很清楚,自己帶了四千人出來,利用了齊人輕魯的心態,用自己最擅長的矛陣給他們好好上了一課。
但整個齊國後軍尚有近萬人,一旦他們回頭,魯兵就會陷入重圍之中,到時候,才是真正考驗他們的時刻。
可那不就是他期盼的麼?咬住齊人的尾巴,逼迫齊軍掉頭、滯留,好讓趙無恤能一舉殲滅。冉求現在要做的,就是盡量將眼前之敵擊潰,一會的對手能少一個是一個。
「追擊,今日不納降卒,刺翻所有齊人!無論彼輩是正對還是背對著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