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整理思路,今天就一章了,明天起更新會盡量早一點
投降儀式在傍晚時分舉行,這是既定的規矩。
春秋列國之用兵,一向是打服就罷兵,而不期于多多殺傷,殺人之中,又有一套貴族時代遺留下來的軍禮制度,這就是與戰國最大的不同,正是應了後世的那首詩「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楚莊王在邲之戰後論「武」,拒絕築京觀,大概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了。
雖然這幾十年間禮樂崩壞得厲害,但作為世卿,國夏依然嚴格恪守著這一標準,他請求收容一下兵卒後便投降,趙無恤也欣然同意。齊人被圍得死死的,連重整隊列的空間都沒有,不怕他們玩出什麼花來。
諸侯間的投降禮儀大致相同,不僅有戰敗者的投降禮,也有戰勝者的受降禮。約定好時間後,他駕著代表勝利者的朱色車馬,與乘素車的國夏、高武邳二人相遇于尸骸滿地的兩軍陣前。
國夏是位有一張國字臉和稀疏胡子的中年人,這位歷史上讓趙鞅頭疼不已,數次扭轉晉國戰局的齊國名將還來不及大放異彩,他的武運便在汶水被趙無恤斬斷了。
這場前所未有的大敗,已夠他在齊國的史書里遺臭百年……
夾谷之會時國夏不在,這是他與趙無恤的第一次踫面,在驚訝于趙無恤之年輕的同時,他也勉強抱拳道︰「趙將軍能提出休兵,真乃兩軍將士之幸。」
「是投降,無條件的投降,不是什麼休兵。」趙無恤身邊有許多黑衣侍衛護送,他得提防齊人玩當年曹沫劫盟的把戲,面對國夏,他舉止彬彬有禮,口氣卻一點不客氣。
國夏一愣︰「無條件投降?」
「然,齊人不能提出任何交換條件,一切都應遵從我的指示和命令。」
國夏眉頭大皺,大概是覺得有些屈辱,胸口起伏不已,若換了平時,他早就一揮袖子掉頭就走,高無邳連忙在後面拉他袖子,提醒他齊人已經輸得一塌糊涂,無法再戰了。
這是無從爭辯的事實,國夏沉吟片刻後,選擇低頭。
他卸下頭盔,朝趙無恤誠懇地說道︰「容許我說起一件幾十年前的舊事。當初,陳哀公會合楚王進攻鄭國,陳軍經過的路上,水井被填,樹木被砍,鄭人很怨恨陳軍。後來,鄭國的子展、子產領著七百輛戰車攻打陳國,夜襲成功後便進了陳城,他們沒有大肆報復,子展命令軍隊不要進入陳哀公的宮室,和子產親自守衛在宮門口,接受投降後點了點俘虜的人數就離開了。兩人寬待降者的舉動得到諸侯贊頌……」
「將軍的仁德寬厚,吾等在齊國也有所耳聞,今日之敗,全在我一人之過,還望將軍能放過將士們,若能如此,就算將國夏梟首懸旗,亦無怨言。」
趙無恤笑道︰「我若對國子做些什麼,只怕要被諸侯君子詆毀一生,即便只是為了未來的名聲,我也不會這麼做。國子請放心,我的承諾依然有效,齊人只要放下武器,性命便能得到保證,讓降禮完成罷,我會讓人安排二位歇息的地方。」
國夏嘆了口氣,作為武夫,最難接受的就是屈膝投降了,好在他不是一旦打輸就流行自刎以謝君王和家鄉父老的楚國人,投降在中原國戰里仍是常事,尤其是齊國向晉國人投降,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仿佛鞍之戰、平陰之戰後的翻版,齊人軍旗一面接一面被扔在趙無恤面前,國、高二人則免去甲冑,獻上佩劍,下車朝趙無恤行禮。
趙無恤坦然受禮,他讓人收下國、高二人的軍旗,以及軍中大鼓︰國子之鼓,高子之鼓,齊人們看著兩面曾激勵他們奮戰的大鼓被運入趙氏中軍,趙兵發出山呼海嘯的歡呼,他們則只能將武器扔到空地上,接受命運的安排,排著隊等待趙氏看押。
國夏身邊的僚吏獻上大軍編制和名冊,入魯時尚有四萬余人的齊軍,在歷次小戰大戰的折損後,如今投降的,還剩余兩萬七千余人,加上對岸被樂子明和田賁逮住的兩三千,約合三萬。而趙軍此戰傷亡加起來也不超過三千,這是前所未有的大勝了,而且收尾漂亮,畢其功于一役,比雪原之戰更加完美!
此戰之後,齊國便折損了五分之二的兵力!剩下另五分之三,還有一半是陳氏的……
齊國的南大門,已經向趙軍徹底敞開了!
可趙無恤在心動之余,看著這些人頭黑壓壓的齊國人,也感到了一絲頭疼。
接下來的事情還很多,比如戰場上的尸骸需要收斂,無論敵方還是己方,四年前那場大傷寒,他記憶猶新。如今正值盛夏,正是細菌容易滋生的季節,尸體過不了幾天就會腐爛變臭,污染整條汶水,這可是西魯的命脈啊,西魯本來就被齊人禍害了春耕,這下更是雪上加霜。
此外俘虜需要打散羈押,對他們的處置要拿出一個章程來,是殺?是關?還是遣散?這就夠趙無恤手下的參謀和幕僚們爭論上好幾天了……
……
公子陽生也被田賁派人送過來了,他依然被五花大綁,身上濕漉漉的,見證了四年前騎兵突襲齊營一幕的虞喜看到他過來,便嘲笑著說道︰「齊國公子,許久不見了,怎麼今日光景,和四年前一模一樣啊,你還記得我麼。」
陽生很狼狽,早沒了四年前的架子,他沒認出眼前瘦高的騎吏是誰,但從中可以看出,趙無恤對他的公子身份毫不在意,這次只怕很難再放過他。于是入軍帳後,便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坐在旁邊,陰著臉不說話的國夏和高無邳。
「國子、高子,汝等為座上客,陽生為階下囚,陽生雖有過錯,還望國子能看在我是齊國公子,吾等同是姜姓後裔的份上,替小子向趙將軍討饒一二。」
高無邳很記仇,他對這位搶先逃跑,導致自己後方無人接應的公子看都不想看一眼,國夏則無奈地搖頭道︰「公子早知此刻,何必當初呢……」
公子陽生還來不及回答,便被一把推到大帳中間,趙無恤大馬金刀地坐在案後,冷冷地看著他。
「還望將軍饒恕小子,小子若能歸齊,必以十座城邑奉上,外加美女錢帛無數。」
趙無恤感覺很可笑︰「你還不是齊侯,就想要割地了?公子別忘了,你連太子都不是,在齊國朝廷里說的話,分量還比不上一個大夫!」
他接著露出了一個讓國夏和高無邳心里發涼的冷笑︰「更何況,若我想要齊國的城池和財富,自己去取不就行了?」
陽生戰戰兢兢地跪地求饒,趙無恤卻不再搭理他,只是一揮手,讓人推了出去。
一般而言,諸侯的公子王孫被俘虜通常會被贖回,但陽生一向不受齊侯寵愛,加上他在齊國內部名聲已臭,這次又干出棄軍而逃這樣可恥的事,只怕沒人想救他了。何況從趙無恤的口氣里看,大概不會輕易繞過陽生。
待公子陽生討饒的呼聲遠去後,國夏才轉過身來道︰「陽生不肖,這都是我治軍不嚴之過,讓將軍見笑了,不知將軍會如何安置他,能否給予他與我一樣的待遇?」
趙無恤道︰「國子,我雖然承諾保證齊人將士性命,可只有一樣例外,在魯國犯下滔天罪孽,濫殺無辜者,將被甄別出來明正刑典,如此才能給魯人一個交待,高子,你手上可沾有僚吏和平民鮮血?「
被突然發問,一旁的高無邳心中一緊,像是身上無緣無故沾了什麼髒東西般,連忙解釋道︰」在西魯時我不在後軍,陽生的作為與我無關,至于那閭丘明,他已在將軍的追擊中墜車而死,劫掠等事全是他私下所為……「
他看了看國夏︰「也與國子無關。」
趙無恤眯著眼盯著高無邳看了半響,直看得這位世子冷汗直冒,這才笑著說道︰「我信你,也相信這不是國子的軍令。二位若犯下了像他一樣的罪惡,只怕也無法坐在賓客的席位上。」
他暗中敲打,但國夏猶不自知,依然懇求道︰「陽生固然對魯國有罪,可他也是一國公子,還請將軍給予體面的待遇……」
「國子願意將自己和他的處境換一下?」趙無恤打斷了國夏的求情,國夏頓時便不說了,他恍然反應過來,趙無恤雖然以卿禮待他,看似敬他為座上賓,實際呢,他和陽生一樣,不過是個稍體面點的階下囚而已!
無條件投降的戰敗者,哪來這麼多要求!自身都還不保,還想給別人求情?
「雖熟讀兵法,但在判斷時機上很成問題,且心中有太多的婦人之仁……」從國夏投降後的表現,趙無恤對他做出了如此判斷,難怪在歷史上,掌控齊國兵權的他會被陳氏父子坑得血本無歸。
對國夏少了幾分忌憚後,趙無恤繼續道︰「陽生不僅是俘虜,他還是一名對魯國犯下滔天惡行的戰犯,先羈押在營中,我會在戰後將他和其余戰犯帶去西魯,在鄆城讓司寇和士師審理彼輩的罪行!」
國夏一驚︰「審理?將軍是要讓人訴訟陽生?他可是公子,齊國一向有規矩,刑不上大夫……」
趙無恤站起身來︰「我不知道管夷吾當年給齊國立下的是什麼規矩,可是在趙氏,在魯國,是以法治家,以法治國的!不管是公子,還是齊侯本人,甚至是周天子,在魯國犯了事,就得按我的規矩來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