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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遭到阻擊後撤回的趙軍有些狼狽,泥土、血漬糊滿甲衣,不少人身上還在流血。趙無恤就這樣目視他們歸來,在隊伍的最後,他看到田賁躺在擔架上,面色蒼白如同豆漿,氣若游絲。
听到動靜,田賁微微張開了眼,見是自家主君,便咧嘴笑道︰「主君,僕臣又給你丟臉了。」說著便要掙扎著起來行禮。
趙無恤一瞧他這樣子,就知道情況不妙,換了平時,田賁早就齜牙咧嘴地喊疼,然後又會像沒事人一樣活蹦亂跳。
他心中不忍,面色卻很冷酷︰「躺好,你的罪過以後再清算,前提是你得活下來。」
「這回老田可被整慘了,不過我……也沒讓敵人好過,一劍捅死了想來割我頭顱的秦人……」田賁的笑容與他胸前的傷口同樣驚人,牙齒已是一片血紅。
「因為僕臣的命是主君的,還要為主君再戰三十年,不,五十年……」話未說完,田賁邊一陣咳嗽,咳出的是醒目的血沫子,他這是傷到了肺腑。
參加戰斗的人湊過來匯報,事情發生在他們奉趙無恤之命追擊之時,在路過少梁城北的一處丘陵隘口時,終于抓住了敵軍的尾巴,全殲數百斷後者後,秦、知軍隊入了隘口。郵成見旁邊情況不明,覺得有詐,田賁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搶了匹馬就帶著人沖殺過去,結果便被埋伏于兩側的知氏弓弩襲擊了。
田賁先中了陷阱被馬甩到地上,好在沒折斷脖子,也沒掉到滿是尖木樁的深溝里,只是導致小腿骨折。但真正致命的地方,還是他胸口中的那一箭。因為田賁作戰甚至喜歡赤身,所以一貫輕裝,弩矢穿透了他的衣服皮肉,深深釘入胸腔里,幸好沒有直接命中心髒,否則早就死了。
隨軍的醫者過來看過以後,不住地搖頭,說秦人的箭有倒刺,刺入胸中強行拔出的話,只怕會造成大面積流血,人反倒死的更快,而且那種疼痛,也足以讓田賁暈死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趙無恤一揮袖將他們趕走,讓後命人將還沒來得急渡河的虢找來。
虢,是十多年前,被醫扁鵲在虢地所救的那位年輕人,他後來放棄了身份,投入扁鵲門下,在扁鵲的大弟子子陽被齊人所殺後,逐漸成長為最出色的醫生,也是下一任「扁鵲」繼承者里呼聲最高的。因為扁鵲年事已高,趙無恤讓他在鄴城養老,偶爾坐診,而讓虢隨軍,作為戰場上救死扶傷的醫生。
虢來以後,先在秦軍河邊營地整理出的屋子內視察了田賁的情況,也搖了搖頭道︰「傷太重了,而且箭矢也不太容易拔出來,就算剖開骨肉,他也忍不住這痛,失血太多也會死,除非……」
「救活他,這就是我的要求,不管用什麼方法。」趙無恤也不客氣,他是靈鵲的支持者,也是他們最大的金主。
虢遲疑了一會後道︰「除非用夫子傳授于我,卻沒來得及實施的麻醉之術,剖胸取出箭矢,將碎骨取盡,再用上卿提過的輸血之法彌補流失的血液……」
趙無恤听明白了,田賁需要的是一次外科手術,但外科手術在古代,最需要解決的,就是手術疼痛、傷口感染和止血、輸血等問題。
這些問題,只要有一處解決不了,傷患的安全都是個問題。
手術後的止血倒不難,用羊腸線縫合,再用制酒蒸餾器蒸出的烈酒消毒即可,難的是輸血。
好在因為趙無恤的出現,這種本應困擾人類直到十六世紀的難題,已經見到了解決的曙光。
在臨漳學宮,趙無恤鼓勵的是」百花齊放「,而且還不會翻臉秋收算賬,殺你全家。所以學宮中也有醫者的一席之地,在那里,研究的是一些前沿的醫學技術。趙無恤向扁鵲等人提出,人體內血液是循環的,以及血型主要分為四種的理論,而戰場上失血過多者可以通過輸血挽回性命。
扁鵲對此很感興趣,他和弟子們經過長時間研究,以工坊里燒制的透明玻璃片來做血液融合排異的試驗,不同血型的排異能判斷個七七八八。然後再用銀制成小管,動物膀胱作為注射器,在狗、鹿身上都試過,但失敗和成功幾率各半,這之後挑選死囚來進行試驗,隨著經驗的積累,成功率倒是提高到了十分之七的水準。
至于手術疼痛,趙無恤本來也別無他法,偏偏扁鵲一脈,有一個不傳外人絕招︰他們有麻醉藥!
萬事俱備後,醫扁鵲在去年冬天時,進行了兩場外科手術。
魯國的大夫公扈,趙氏的小宗趙齊嬰,這兩人在攻河間時被銳器擊中,失血過多,且胸腔里滿是碎骨,于是扁鵲便親自上陣,給他們進行了一次「剖胸探心」。
兩人事後被趙無恤扣留觀察了好幾個月,都很健康,現在已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不過這件事在外面,卻越傳越玄乎……
「扁鵲遂飲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藥,既悟如初……」
這是事後傳聞的版本,扁鵲听過後大笑,說只是用特制的酒將人麻暈,給他們開胸腔取出骨渣,哪有換心髒那麼夸張。
但不可否認,這已經是世界上最早一例外科手術中使用麻醉劑的案例,而且輸血也取得了成功,雖然代價高昂,除了趙無恤願意掏腰包的試驗外,只有家財千金的卿大夫才能承擔得起。
這本來是一件喜事,意味著在戰場上受傷的大將可以被救回,但尷尬的是,現如今完全掌握這種外科手術的,依然只有老扁鵲一人,其他弟子做做助手還行,讓他們獨當一面,依然有些為時過早。
可如今,虢卻不得不趕鴨子上架了。
他有些遲疑,有些猶豫,這畢竟人命攸關啊,何況傷者還是趙上卿最喜歡的大將。
「就算他死了,我也不會問你的罪。」
有了趙無恤這句話,虢咬了咬牙,只能干了。
……
手術是在一間收拾干淨的屋子里進行的,用石灰灑滿外圍,又用烈酒涂抹過所有暴露在空氣中的器物,沸騰的開水煮著紗布和手術用的銅刀、剪子。
軍中是禁止飲酒的,尤其是戰前更為嚴格,哄騙田賁說這是美酒後,他便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大口大口喝下了麻醉用的藥酒,隨後嘟囔了一聲這酒真他娘難喝後,便倒頭睡去了。
虢曾看到扁鵲幾次手術的情形,他就在旁邊為他擦汗,當時也曾奇怪,為何醫術高超,經驗豐富,把脈問切都顯得仙風道骨的夫子,會流這麼多汗水。現如今,輪到他滿額汗珠時,他終于明白了。
當銅刀慢慢劃開病人的皮肉,露出白森森的骨骼,還有那些脆弱的血管時,手上輕微的抖動,一瞬間的走神,都會造成大面積出血,葬送眼前鮮活的性命,所以醫者的精神必須高度集中!
半刻過去了,一刻過去了,半個時辰過去了,時間在流逝,刮骨頭的聲音悉悉索索,箭頭落入銅盆發出叮當脆響,但這還不算結束,虢又小心地消毒,用羊腸線縫好田賁的胸口︰他的胸膛滿是傷疤,這以後會多出一條最大最猙獰的。
手術基本可以宣告成功,虢松了口氣,但隨即他又將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因為他的弟子匆匆來報,說自己拿著玻璃片,尋了一些羽林侍衛來做排異反應後,卻遲遲找不到合適的血源,眼見田賁已經快失去意識,胸口的血雖然止住了,但他的性命在一點點流逝……
「試試我的。」
在眾人詫異的注視下,剛才安排完軍務就立刻趕來的趙無恤走了進來,他捋起袖子,將充滿力量的手臂放到了案上。
「上卿……這,上卿乃千金之子,怎能與吾等草芥之命相比……」立刻有僚吏來勸阻,因為在眾人的意識里,血是生命之源,抽血,就相當于抽走性命啊!
「誰不是爹生娘養,血肉骨骼所鑄,在我看來,在場所有士卒的性命,都與無恤的一樣寶貴,以我之血換田賁一命,值得!還愣著干什麼,快些!」在趙無恤的催促下,虢用一根銀針扎在趙無恤的中指上,擠出血,滴在玻璃片上,又將田賁的血也滴了上去,然後將兩片玻璃合住,輕輕滑動,仔細觀察,不過片刻,就有了結果……
他用微微發顫的聲音宣布道︰「上卿和田師帥的血型,相同!」
……
當鑄造時用頭發絲成孔的針頭扎進血管,趙無恤感到一絲冰涼,這種針與後世的相比又大又猙獰,他能夠想象,自己的血在緩緩流進傷者的身體內。
銀的質地較軟,容易塑形成想要的形狀,這銀管技術不算復雜,但做出來的東西,自然是沒後世膠皮管或者塑料管好用的,容易倒流,趙無恤必須在較高的位置,才能給田賁輸血,而且管子也不容易制長,所以和傷者極近,近到能聞見敷在他傷口處的藥味,還有濃濃的酒味。
這種用類似漢代青銅蒸餾酒器制出的高濃度酒,是趙氏下一個財源,燕國和北方戎狄生存在苦寒之地,對這種東西只怕愛不釋手。趙無恤估計,一壺烈酒,就能替他贏得一個上地翟部的友誼,這才是他這次攻略河西,想要為趙氏獲取的東西,而不是拿了也守不住的少梁城。
半刻過去了,田賁的氣息越來越悠長,蒼白的嘴唇開始有了一抹血色,滿是胡須的臉龐也似乎多了幾絲平日的神采。
虢模著田賁的脈門,小心觀察他的反應,眼楮不時瞥向趙無恤
卻見見他對血液從自己身體內流失,似乎司空見慣,只是在閉著眼楮,也不知是在養神,還是在想事情。反正這些大人物的心思,虢也不懂,但光是提出輸血的理論,就足以造福千萬受傷瀕死者,他今日毅然為手下將領輸血的舉動,也讓虢發自內心佩服不已。
「上卿,已經夠了……」虢確定田賁已經無虞,這才過去朝趙無恤行禮,為他拔出針頭,解下僵直的銀管。
「你的醫術,不比扁鵲差。」趙無恤又瞧了麻醉後熟睡的田賁一眼,也沒說什麼,只是離開屋子前,夸了虢一句。換了以往,對官位功勛沒太多想法的虢會不以為然,可今日,他卻有些激動。
「願學醫者心,醫天下疾」,趙無恤初見扁鵲時說過的這句豪言,虢今日有些相信了,能對一個老是闖禍的將領如此,對百姓,應該也不會差吧,換了其他人,或許假惺惺哭一番就放棄田賁性命了。
走出營帳時,趙無恤看到他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站的密密麻麻兵卒,田賁的部眾站在最前面,他們瘸著腿,包著綁帶,看到趙無恤出來後,便殷切地問「田師帥無恙否?」
趙無恤本來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笑︰「他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萬歲!」
他話音剛末,便被一陣歡呼沖散了,田賁這個人缺點太多,殺幾次都行了,但卻有優點,和士卒如同昆父兄弟,讓他們愛戴就是其中一條。
不過今日,讓他們愛戴的,卻不止田賁一人,他們回過頭來,看向趙無恤的目光變得崇敬。
他損千金之軀,只為救回田賁一命,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眾人感動涕零了。上下互信,則可以同生共死,不少兵卒頓時從心中產生了」主君愛我如子,我必戰不旋踵「的決心!
此情此景,趙無恤心中也感慨良多,他最初的確沒想到,會產生這樣的效果。
隨著地位逐漸增高,他已經不能再如武卒成軍之初一樣,與他們一起沖鋒在前了,雖然軍中僚吏經常強調趙氏,強調他對將士們的恩德,但對于基層兵卒而言,還是這種方式更為直觀,所以趙無恤雖然失了點血,進攻也稍稍受挫,但讓士卒對他更為愛戴,萬人一心,也算因禍得福。
他記得孫子曾說過,「視卒如嬰兒,故可以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大概就是這樣的效果吧。
趙無恤緩步朝眾人走去,他就像是只身分開河流的神,無論走到哪里,哪里的兵卒就單膝跪地,用崇拜的目光仰望他。
現在哪怕他大喊一聲︰」汝等願不願隨我去死!「只怕也會一呼百應,先秦男兒的心思是簡單的,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認同,一次讓他們心生感動的小事,就足以讓他們願意用自己的累累白骨,堆砌起君主通往權力巔峰的道路。
雖萬死,尤不悔!
像是從里到外的浪潮,這種朝拜的聲勢漸漸增強,漸漸蔓延,漸漸膨脹。
于是就在驚聞趙軍渡過龍門,秦人戰敗,于是準備來試探試探其意圖的那些上地戎狄君長、使者來到這里時,恰好看到了這樣震撼的一幕︰
以趙無恤為中心,萬余趙軍士卒像是後世在麥加朝拜黑石的虔誠信徒般,全體向他致敬,向他行軍禮,向他跪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