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9章 倒行逆施

作者︰七月新番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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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池原本是個小地方,但因為濟水流經,是東來西往的必經之路,所以就成了一處水陸沖要。

趙侯無恤元年夏五月中旬,從北方渡河而來的趙國中軍近四萬人,以及從滎經由濟水乘船而來的河內、上黨兩軍兩萬余人,便在此匯集。

為了方便調度,宋國已將黃池讓予趙國,這里暫時歸大梁縣管轄。

趙無恤帶著羽林軍剛進駐黃池邑,大梁令言偃便匆匆趕來,向他報告了南方吳國的最新近況。

「吳王夫差已殺子胥!」

得知此消息時,趙無恤只想哈哈大笑,若說他對吳國還有忌憚,大部分是來自伍子胥的,當年伍子胥出使齊國,隨便幾句話就給趙無恤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後來伍子胥認為越國威脅更大,極力勸阻夫差北伐,若夫差真能听他的,趙國還有些奈何吳國不得,畢竟歷史上勞師遠征,深入南方江淮之地,因為水土不服、自傲冒進而大敗,毀了自己一世英名的豪雄不在少數。

但若夫差為爭一時之勇,來北方與趙無恤會戰的話,他反倒是求之不得。

現在夫差果然如歷史上那樣殺了伍子胥,趙無恤對吳國唯一的忌憚也就沒了。

但是在言偃面前,趙無恤還是收斂情緒,心懷惋惜地嘆息道︰「悲乎伍子,夫差真是倒行逆施,自毀柱梁啊……」

言偃雖然是吳人,但對吳國王室沒什麼忠誠可言,他來中原已經十多年了,已經將自己當成了趙氏臣僚的一員。但他在吳國時,通過延陵季子,也與伍子胥有一面之緣,對那位白發蒼蒼,充滿傳奇的吳王純臣,雖然生不出親近之感,卻也敬佩有加。

如今驟然听說他因進諫惹怒吳王而慘遭殺戮,頓時心生不平。

「君上說的不錯,夫差的確是倒行逆施!」接下來,言偃滿臉悲憤的將夫差的作為說了一遍。

原來,伍子胥飲劍自殺死前告訴他的舍人說︰「我死了以後,把我的眼珠摘下來,分別懸掛在都城北門和南門之上,我要親眼看看吳國的滅亡,究竟是趙軍先來破城,還是越寇搶先入侵!」這些話在太宰伯嚭的添油加醋下,還是被吳王夫差知道了,他大為憤怒,竟不準舍人安葬伍子胥,而將老者的尸體裝在用鴟夷皮革做的袋子里,讓它在長江中漂浮……

「夫差還說,魚鱉食汝肉,汝骨變形灰,如何能見吳國霸業?伍子尸身在大江里隨流揚波,依潮來往,蕩激崩岸……此外與伍子相善的被離大夫,也被他不由分說施以髡,如此,國內再無人敢勸阻夫差北伐……」

說到這里,言偃再也忍受不了了,下拜道︰「伍子盡忠職守,誰料夫差殘暴不仁,不但不听諫言,反而殺害伍子,下臣雖為趙臣,遠隔千里亦感得齒寒,更為伍子不值。夫差雖號稱姬姓之裔,實則已完全淪為紋身蠻夷,其心如長蛇大豚,貪得無厭,欲侵吞華夏,將暴政施加于中原,還望君上能討之!「

自己討伐吳國的大義又多了一個,趙無恤自然欣然應諾,他立刻在黃池詔令三軍,為伍子胥發喪,哀悼這位「忠貞如日月」的大夫。

趙無恤還親自書寫了一篇祭文︰「忠不必用兮,賢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他將伍子胥比擬作商紂王時的忠臣比干,將他的歷史地位拔高到了無與倫比的高度。

同時也宣布道︰「伍子知事君盡忠,而不知逆君致禍。夫差雖為姬姓,卻不用夏禮,殘暴不仁,效仿蠻夷之行,濫殺忠臣,信任奸佞。寡人亦以蠻夷丑類視之!中國不振旅,而蠻夷入寇,此役不但是趙國與吳國的交鋒,更是中原文明之邦抵御句吳南蠻入侵之戰!」

隨即,六萬大軍兵分兩路,五萬人繼續從陸路前往商丘,另外一萬則沿著濟水繼續東行,通過子貢剛開鑿好不久的「渮水」去泗上的滕國、薛國一帶。

五月底,趙無恤帥軍抵達商丘,見到了剛滿歲不久的子商,以及商丘現在實際的掌權者南子。

……

抵達商丘的第一天,晚間時分,趙無恤身著常服,進了宋宮。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小別勝過新婚,對于南子,趙無恤是不需要過于遮掩,甚至不需要憐惜的。被南子的親信引到一處宮室中後,饑渴已久的軀體相擁,巫袍被不由分說地飛快扯掉,露出如玉如脂的肌膚,隨即帛帶也解離,雲衫褪下,珠履飛出,弁冠掉落……

床榻上,枕席間,平日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梟雄與女主在赤體搏殺,在較量,在融合……

南子的牙深深咬進了趙無恤的肩膀里,如此才能讓自己止住狂呼的沖動,但她喜歡這種感覺,就好像她年幼時,父親帶著她出去行獵,在馬車上听到那遠遠的一聲虎嘯,雖然她還不曾見著老虎,卻已經讓她恐懼到了極點,讓她只想逃開。然而最刺激的東西莫過于恐懼和害怕,她的好勝之心被激發,躍躍欲試,想要靠近過去,觸模虎須,騎到他身上,試圖駕馭這頭猛虎。

于趙無恤而言,南子是個難得的對手,他要回應她的挑逗和挑戰,如同一個獵人,果斷地搜尋,並捕獵茂密森林中的雪白雌虎。他又像一位將軍,運籌帷幄,沖擊于戰陣之中,一矛接一矛地地刺殺,或是一沖到底,卻又折返回來,再度沖擊……

精疲力盡之時,勝負已分,南子便只能改變策略,做出一副匍匐屈膝的姿態,用柔情萬種的輕絲縛虎總比擒虎容易,她是那種只屈從于強者的女人,若是無法凌駕于他之上,被他按住嬌軀肆意蹂躪也不遺憾。

數番來回,酣暢淋灕,又一陣抵死纏綿之後,趙無恤放過了南子,仰面朝天。

直到這時,他才重新觀察了所處的這出宮室,似曾相識。

「黃堂殿,妾與君初次相見的地方。」這處被廢棄已久的宮室早已不是一片殘破,而是被重新裝潢了起來,格外舒適華貴,正好作為南子和趙無恤的愛巢。

南子披著紗坐在榻上,似是回憶地說道︰」當時,我還諷刺君,說君只是個被逐卿子,如同喪家之犬,手下不過有數百之眾,就算給你十年,在兵車千乘的列國之間又能怎樣,還能獨立為諸侯不成?「

她回首孰視趙無恤,笑容嫣然︰「如今十余年過去了,君果然列為諸侯,此等壯舉,遠勝齊桓、晉文早年。」

「我到是覺得這一步步走來,順理成章。」趙無恤不言語,就這麼看著她,等待後文。

果然,南子又復嘆氣道︰「只可惜,妾依然被困于桎梏之中……」

「哦,宋國聖巫,天下最有權勢的女子,什麼能困住你?」

「一個詛咒。」南子指著頭頂,神秘地說道。

「宋國仿佛被誰咒了,從三十多年前的華向之亂開始,就進入了一個循環,每過十幾二十年就會亂上一遭。十多年前的五公子之亂,若非君相助,南子早已化作枯骨,現如今宋國又亂,公孫糾不顧我立他為君的恩情,竟欲加害于我,被識破後逃到了彭城,皇瑗、司馬子牛等亂賊還引來了吳人,一心想要我母子的命……」說到這里,南子咬牙切齒。

「那這個桎梏,要如何解開呢?」

南子又復靠近趙無恤懷里,柔聲說道︰「我認為,宋不可一日無君,但不能再扶持公子公孫,重復亂相了,我欲讓子商為宋公!」」他是我的兒子,我自然希望他身居高位,以後作為我統合淮泗的助力。「趙無恤撫著南子︰「但宋人真的信了你的說辭麼?」

「謊話重復一千遍就能變成真的。」南子一口咬定,子商是她以處子之身,夢吞玄鳥之卵降生的,又造了種種預兆和祥瑞出來,現在信奉天道教的宋人已經深信不疑,但也有一些人不以為然,選擇投靠彭城的正統宋公,這也是近一年來宋國局勢如此焦灼的原因之一。

「齊國公子小白、公子糾之爭,誰是正統繼承者,最後還是看誰先射死誰。晉獻公諸子之爭,最後也是看誰能帶著更強的外援殺回國……合不合禮法、規矩,終究要看誰在戰場上勝了。」

趙無恤笑了笑,開始穿戴衣裳,對南子說道︰「只要你能讓宋人盡力協助,我便能討平彭城,驅逐吳人,廢黜公孫糾!」

……

「這些烏合之眾能打仗?」

盡管來之前有所耳聞,但趙葭真正見到了還是會覺得不可思議,商丘的郊外有近萬人露營,城內中還有數千人,炊煙繚繞,粗布帳篷和泥巴廢料搭建的簡陋小屋充斥在城垣之外。他們甚至在毫社附近鋪了鋪蓋卷,人山人海,只為見到大巫和玄子一面。

此時此刻,看著這數不清的穿褐色粗布衣服、骯髒不堪的人們,趙葭嗤之以鼻,他認為這些宋人根本無法形成戰力。

「子葦可不要小看了這些百姓。」他的副將柳下越說道︰「當年君上在魯國西鄙,正是靠著收編了一大批同樣無衣無褐的野人氓隸,將他們編入卒伍,才能將三桓擊敗的。」

與出身高貴的趙葭不同,作為柳下跖的兒子,柳下越的母親是一個普通大野澤漁女。他對他們帶著深深的同情,當年他父親麾下,正是這樣一群人。

「這不一樣。」趙葭卻對這些人帶有濃重的懷疑。

「彼輩太過癲狂,唯大巫與玄子為尊,為了響應大巫號召,竟拋棄故土,從彭城一帶逃到商丘。」

「癲狂才好,如今趙國支持的是商丘而非彭城,之前正是這群人依靠簡陋武器,在芒碭山擋住了吳軍前鋒,保住了宋國。」

「正是他們不假思索的悍不畏死,才讓我膽寒,若趙國不加遏制,他日必釀成大患!」趙葭雖然對趙侯極其崇拜,但惟獨在這件事上,他覺得趙侯扶持南子,創立天道教,有些貿然和莽撞了。

柳下越倒覺得不必太過擔心,在毫社的宣傳下,這些宋人對趙軍十分友善,甚至還有流行崇拜趙侯,大軍入城時,就有人匍匐在城門口高呼他「玄王!」眼里洋溢著崇敬和歡喜。

但在戰場上,柳下越也不想看到這群人站在他的側翼。

「可至少能在戰時作為民夫讓他們運送糧草啊。」

與之前的歷次戰爭相比,此次出征最大的區別是,趙無恤讓梁、宋一帶的工匠作坊日夜趕制了近萬輛魯班新近發明的「木牛流馬」。

雖然名字叫的很神秘,其實就是獨輪車,行駛時「轆轤轆轤」響個不停,故俗稱轆轤車。這種與笨重的雙輪輜車大為不同的小車,卻有讓人難以想象的功效,在狹窄的路上運行,其運輸量比人力負荷、畜力馱載大過數倍。既可以在道路上飛快推著前行,又方便在崎嶇小路和山巒丘陵中行走,運用在軍隊中,實在是一件運輸糧食的利器!柳下越在見識過幾次後,也不由贊嘆魯班的巧奪天工。

此次隨趙無恤出征的多為戰兵,運輸輜重的活計,就要落到城外這些宋人了。

「吾等的口糧還要靠他們推到前線,子葦就不要太過憂慮了。」

趙葭也知道現在想這件事太早,只是那些宋人信徒對毫社頂禮膜拜的模樣一直在他心里放不下,只能嘆了口氣,讓柳下越約束手下,謹慎與這些宋人接觸交談,他自己則往大營而去,作為一師之帥,他有資格參與到戰略會議。

不過等他抵達城外趙侯主帳,通報入內後,卻發現這里的氣氛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

趙侯一臉沉重,兩側的將吏也面色嚴肅,而他們矚目的焦點,則在營帳中央,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身披麻衣,頭纏孝布,衣裳上滿是塵土,看樣子是從很遠處趕來的,更詭異的是,他竟立在帳內抽泣不止,涕淚滿衣襟,卻無人訓斥他失儀……

「將主,此乃何人?」趙葭挪了進去,悄悄問他的上司虞喜。

「伍封,伍子胥之子。」虞喜回答簡略,但趙葭已然明白了一切,轉而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著這少年,听說有一個年輕人兩個月前千里迢迢從吳國跑到趙國,投奔在鄴城做趙國上賓的孫武,有負責監視群臣的黑衣侍衛猜測是伍子胥之子,但孫武不提,趙侯也對此不聞不問,直到今天,他終于站出來表明身份了麼?

想到伍子胥為父復仇,敗楚破郢,現如今他自己也含冤而死,他的兒子會怎麼做呢?趙葭臉上露出了一絲有趣的意味,但很快就收斂起來了,眼觀鼻鼻觀心,靜待下文。

卻見那少年抽泣了一會,擦掉了臉上的涕淚,朝高坐主位的趙無恤下拜頓首道︰「小子多謝趙君,為皇考發喪哀悼,又將此噩耗告知小子及武子,夫差之殘暴,趙君之仁德,天地可鑒……武子年紀大了難以遠行,便讓小子過來,將他的一些話轉述趙侯。」

趙無恤下堂將他攙了起來︰「忠臣孤子之禮,寡人不敢受,武子有什麼話,你站著說,寡人站著听。」

伍封十分感動,他的臉因為激動憤慨而憋得通紅,一時間有些靦腆,垂首道︰「武子說,彭城古時乃大彭氏之國,也曾為殷商時一霸,後來大彭之國滅亡,徐偃王又興盛于此。此地,北走齊、魯,西通梁、宋,南抵徐、淮,乃要害地,關乎南北邦國盛衰。」

「武子還說,欲取彭城,必先取沛邑……「

孫武讓伍封建議趙無恤,以主力逼壓芒碭山,做出強攻的姿態,卻派遣偏師從滕、薛沿著泗水而下,奪取沛邑這個地方。」如此則彭城北部再無屏障,夫差若是不想退兵,便只能在彭城與趙侯決戰了。雖然也有岡巒環合,汴泗交流,但過了芒碭,彭城地勢便一片平闊,利于車騎馳騁,卻不利于步卒固守,趙侯若在此與夫差交鋒,趙國必勝,夫差必敗!」

「武子的謀略于寡人而言,真是雪中送炭!」

趙無恤面色嚴肅,心中卻露出了會意的笑,孫武啊孫武,之前在趙與齊、吳沖突時一直緘默不言,一句建議也不舍得說,現如今老友伍子胥含冤而死,兵聖終于也憤怒了麼?

讓伍封來傳話,一是圓了他為父報仇的心願,其二,也是孫武與吳國,或者說吳王夫差正式決裂的標志!

果然,伍封在說完後又重重下拜︰「小子不才,空有一身劍術,還望趙侯莫要嫌棄,讓我能加入趙軍卒伍,在戰場上擒殺夫差,為父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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