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嚴靳是個很有分寸的人,霍皙一個獨身女人在家,他不方便進去久坐,便站在門口特別紳士的找了個理由,說請霍皙吃晚飯。

霍皙猶豫,嚴靳笑一笑,別誤會,你這也算是工傷,我今天代表報社來看看你,沒拿什麼東西,吃頓飯表表心意,你就給個機會吧。

反正……你也還沒吃不是?他眼光意有所指的望向她身後狼藉廚房。

霍皙不扭捏,成,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換身衣服。

她在家里休養,穿的是很寬松隨意的衣服,看慣了她平常在報社干練的一面,冷不丁一見,還蠻居家,很溫柔。

霍皙換好衣服,兩人下樓,往大院外面走,晚上六點半,院里的大喇叭里準時放軍歌,慷慨激昂的男高音響起,正逢下班時間,很多人往里走,來來往往,三兩成行,都是穿著軍裝的,還挺有氣氛。

嚴靳第一次來軍區大院,時不時左右看看,跟霍皙隨和說道︰「以前總听說大院大院,覺得挺神秘,這回進來了,真長見識了。」

「找你住的這地方,我可真費了點功夫。」

知道她出事兒以後,嚴靳因為工作耽擱了幾天,好不容易騰出時間去老杜那里調她的檔案,想查一下家庭住址,結果電腦登記的是她當年學校的所在地,他斟酌半天,才給她打電話問清楚。

誰知道,到了大門口,門衛攔著不讓進,又是查車又是開後備箱,嚴靳這麼驕傲的一個人,都給查急了。

「我就進去看一個同事,很快就出來。」

門衛一臉嚴s ,又問了那人住在幾號樓,叫什麼,最後壓了他的身份證,才給放進來。

往里一走,嚴靳才明白霍皙為什麼告s 他地址的時候支支吾吾,這地方,是真的戒備森嚴。

怎麼說呢,那感覺就像門里門外,完全是兩個世界。外面的人對里面一無所知,里面的人自成一派生活景象。

霍皙抱歉笑笑︰「確實查的嚴,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嚴靳紳士,雖不抱怨,但還是有點不平衡︰「那些沒有部隊牌照的,家屬車輛也不放行?」

霍皙悠然道︰「當然放行。」

嚴靳不信︰「那麼多車,他們哪個都能記住?怎麼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是外來的?」

霍皙很了解這里,跟他講︰「有的會去辦一張出入通行證,沒有通行證,他們也會記車牌。」

嚴靳不可思議︰「全都能記住?」

霍皙淡定點頭︰「全都能,一個都不落。」

嚴靳沉默幾秒,又問︰「你家里……有人是軍人?」

霍皙說︰「我爸爸。」

嚴靳自然說起剛才的事情︰「我剛才在你家樓下,踫上一個軍官,挺年輕的,你們認識?」

霍皙沒在意︰「這院兒里都是軍官,我哪能都認識。」

嚴靳意味深長︰「他往報社打電話找過你。」

十幾分鐘以前,那人坐在車里,一只長腿跨在車外,皺眉問他︰「你找誰啊?」

嚴靳也不是善茬,不卑不亢反問︰「我找誰跟你有什麼關系?」

嘿!

放眼看看,整個院兒里,除了沈斯亮他爹那一輩的,除了樓上那個他拿著沒轍的,還真沒誰敢這麼跟他說話。

他擰著眉毛,一本正經嚇唬嚴靳︰「跟我有什麼關系?」

沈斯亮從車上下來︰「我是這兒的保衛排長,你身後這片兒,」他用手圈出一大片區域,指給嚴靳︰「還有這片兒,都歸我管,你說我是誰?」

嚴靳將信將疑。

沈斯亮挨了劉衛江體罰,天天奉命跟著崗哨早晚出操,每天重裝三公里,說著,他就把車里的武裝帶拿出來卡在腰上,還下更像了。

嚴靳跟他對峙了幾秒,忽然淡淡一笑︰「我找霍皙。」

沈斯亮一搖頭︰「我在這院兒里十多年了,沒听說過這人,你上別處找吧。」

「這個地址是她告s 我的,沒找錯,門口的哨兵也已經跟我確認過了,要不我給她打個電話,再給你確認一下?」

沈斯亮不說話了,伸出舌尖舌忝了舌忝嘴角。那是他吃癟時候一個習慣的小動作,也是他不高興的前兆。

嚴靳朝他客氣笑笑,緩步走入單元樓里。

嚴靳進去,沈斯亮撓撓後腦勺,無聲的罵了一句。

媽的。

以前霍皙上高中的時候,有不知輕重的毛頭小子來家樓下跟她表白求愛,沈斯亮遇上,那時候倆人還沒確認關系,他好歹比他們大,不能跟一幫小孩兒掐架,就板著臉,端著深沉,用這損招兒把人唬走,百試百靈。

結果今天,陰/溝兒里翻船了。

听嚴靳說完,霍皙神情一滯,慢慢哦了一聲︰「別搭理他,那人有病。」

瘋狗病,心情不好的時候,逮誰咬誰。

她說這話的時候,兩只手背在身後,嘴角溫柔上翹,走在一排排的楊樹蔭下,風吹起樹枝,拂動她軟軟的發尾,露出女孩特有細膩肌膚和縴細手臂。

嚴靳望著她,也噙著笑,十分配合︰「嗯,的確是。」

……

兩人沒走很遠,就在幾公里以外的一家湘菜館子吃的,嚴靳是湖南人,說讓她嘗嘗家鄉的口味。

他這趟來找霍皙的原因也很簡單,新聞風波過去,金能被徹查,嚴令整改,周邊的村戶都得到了相應補償和安置,社里給了霍皙一個精神嘉獎的獎狀。

說來也挺諷刺,當時她被停職,組里沒人送她,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她被打,隔天集團來了人,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把她這種精神設成了典型,通報獎勵,慰問電話是一個接著一個。

這些霍皙都不奇怪,也不在乎,真正讓她覺得吃驚的是,沈晏麗因為這次事件被撤職了,調到一個無關緊要的文學板塊,每天負責刊登漫畫和短詩。

嚴靳勸她回去上班,還給了她一個包的很厚的信封︰「這次的獎金,還有下一次的出差補助,下周南京有個媒體內部交流會,你跟我一起去。」

霍皙想拒絕,可是一听到南京,又心軟了。

南京對她來說,有種特殊情感,這幾年她在外面一直都想找個機會再去看看,可是很可惜,都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實現。

見她猶豫,嚴靳給她夾了塊剁椒魚頭,跟她敲定︰「那可說好了,下周三晚上的高鐵,還有其他幾個同事,咱們車站見。」

……

今天沈斯亮他爹老沈從外地調研回來了,一推家門,沈斯亮正在客廳擺弄模型,那是小航生前在學校組裝的,得過獎,擺在電視旁邊的架子上,沈鐘岐走了這些天,家里保潔不來,落了灰。

沈鐘岐進屋,爺倆對視一眼誰都沒搭理誰,等沈鐘岐換了衣裳從樓上下來,沈斯亮一邊擦機翼上的灰一邊問他︰「您吃了嗎?」

「晚上我煮了點面條,剩的不多了,要不我再給您弄一碗?」

沈斯亮以前上學的時候一犯錯就讓他當時的教導員罰去食堂幫廚,他從來都認罰,也不狡辯,那時候食堂有幾個山西的兵,他天天跟他們泡在一起聊天,時間久了,也會了點手藝。

沈鐘岐面露威嚴︰「站起來,別跟我裝傻充愣。」

沈斯亮不情不願站起來。

沈鐘岐不緊不慢︰「我這幾天不在家,你快作翻天了吧?」

沈斯亮皺起眉︰「誰舌頭這麼長?」

「你還跟我貧!!!」沈鐘岐一拍茶幾,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要打,沈斯亮挺直了腰板,就讓他打。那意思就是,你打吧,有本事你打死我。

沈鐘岐手揚起來,瞥到他擦的那個模型,又氣急敗壞的放下。就剩這一個兒子了,畢竟,也真舍不得。

其實沈鐘岐在沈斯亮和小航之間,從來都是偏心的。因為沈斯亮是哥哥,或者是妻子因為小航難產,沈鐘岐總是把更多的情感放到弟弟身上多一點。

就是因為這樣,沈鐘岐才不能容忍沈斯亮在外頭干的事兒。

他跟他下死命令︰「你在外頭怎麼鬧我不管你,我知道你有分寸,但是就一條,離霍家那個越遠越好。再讓我知道你跟她不清不楚的混在一起,我讓你再也見不著她。」

沈斯亮急了︰「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沈鐘岐被激怒,跟他吼︰「你不是一直想去蘭州嗎,正好,那地方缺個參謀,掛職五年,讓你去個夠!」

一室靜謐。

連門外給沈鐘岐拎著行李的秘書都不敢進屋了。

沈斯亮立了一會兒,把模型重新擺回到架子上,拿起衣服就走,早就過了和老子頂嘴的年紀,三十而立,他也知道心疼自己的父親,可是骨子里也依然有原來的拗勁兒。

「老沈,別的都行,但是您讓我不管她,我真做不到。」

「她也有爸,也有哥,什麼時候輪到你去管?」沈鐘岐退讓一步,也緩和了語氣。「我不是不同通情理的人,咱們沈家也沒絕情到那種地步,年初我去山上,看見那丫頭一個人從廟里出來,心里也不是滋味兒,可,我是真怕她把你也給……」

「爸。」沈斯亮拉開門,低低叫了沈鐘岐一聲︰「當年小航怎麼沒的,您心里比我清楚。」

就這一句話,徹底將沈鐘岐傷了,他眼角流露出滄桑悲傷,人忽然就萎頓下來。

沈斯亮說︰「過幾天我要去趟南京,您照顧好自己。」

沈鐘岐慢慢回頭︰「……去出差?」

「小偉不大好了,我去看看他。」

彭小偉和勞顯,那是沈斯亮軍校四年最好的同學,小偉比沈斯亮小一歲,畢業娶了個南京媳婦,兒子才剛八個月,就被醫院查出了癌癥二期。

以前沈斯亮不信命,囂張跋扈,生龍活虎,恨不得把天捅個窟窿,可是這幾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身邊這些朋友,兄弟,都一個一個的走了。

他是真怕了。

也格外珍惜這些人,珍惜這些還活著的人。還真心真意對他好的人。

沈鐘岐知道小偉在沈斯亮心中的重要性,默默嘆口氣︰「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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