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恕被朱厚照這麼連吹帶捧,登時大笑,他雖是盡量擺出一副謙虛的樣子,可是顧盼之間還是顯露了幾分得意之色,這是他人生為數不多幾次的風光,事後回想,當真是意氣風發。
朱厚照見王恕大笑,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道︰「本宮經常听人說,王師傅的文章寫得很好,本宮這幾日都在讀書,卻也覺得悶得很,倒不如請王師傅寫出一篇文章來給本宮看看,好讓本宮知道王師傅的才學。」
「寫文章?」王恕先是驚訝,隨即不由失笑,自己的文章,這太子看得懂嗎?可是話又說回來,皇上欽點了這麼多東宮侍講、侍讀,也不見太子去求他們的文章,自己若是拒絕,難免有點兒不近人情了。
王恕心念隨即一動,道︰「好,拿筆墨來。」
這書房里的筆墨紙硯都是現成的,朱厚照身邊的劉瑾听到王恕的話,笑嘻嘻地去書桌取了筆墨到王恕的桌案上,道︰「請大人用墨。」
王恕也不多言,沉吟頃刻,隨即開始動筆,這一動筆,就有點兒收不住了。
他是三原學派的領袖人物,三原學派與其他學派大大不同,這學派雖是以地方為主,並非官學,可是對程朱理學進行了質疑以至間接的推翻。
雖然三原學派也是儒學的一種,可是在這個時代已經屬于是離經叛道了,大明的儒學正統是程朱,既所理學,理學發展已有四五百年,再加上官方的認可,早已深入人心,而三原學的許多言論卻與理學大相庭徑、背道而馳,所以王恕雖然累官到了吏部尚書、太子太保,可是在學術上卻是孤立的。
他的文章並不經常示人,今日答應給朱厚照寫一篇文章已是非常難得的了,王恕的文章多以批判理學為主,推崇盡心、知興,他本就是大儒,寫起來得心應手,頃刻功夫,一篇洋洋灑灑數千言的文章就算做成了。
王恕吹干了墨跡,看了看自己的文字,心里頗覺得得意,所謂文由心生,就算他要刻意掩藏,盡量地不去批判理學,可是在不知不覺之中,還是不可避免地對理學的思想進行了些許暗諷,他擱了筆,心里倒是隱隱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影響到這大明朝的儲君,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覺得有些不妥。只是方才朱厚照大大地吹捧了他一番,令他有點兒飄飄然,這時候就算是想把文章收回去也來不及了。
不過是一篇小小的文章而已,就算是讓其他的人看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王恕心里這樣想,其實他還真不怕有人為難,如今他貴為吏部尚書,又怕誰來?
王恕心中這樣一想,臉上顯露淡淡的笑容,對朱厚照道︰「太子殿下,文章做成了。」
朱厚照連忙圍到案牘邊來看,可是文章好不好,他還真沒有什麼品鑒能力,只是一個勁地叫好,王恕捋須笑道︰「這一篇文章,權當是老臣進獻給殿下閑來翻看的,殿下若有空閑,能夠好好琢磨這文章中的話。」
朱厚照笑道︰「王師傅要將這文章送給本宮嗎?」
王恕道︰「這是自然。」
朱厚照倒像是生怕王恕反悔似的,連忙叫劉瑾將文章收好,一面稱謝,惹得王恕不由暗笑,方才還說太子長大了,可是看他現在這個樣子還是稚氣未月兌啊,他不知該哭該笑,眼看天色不早,道︰「老臣今日先告退了,要去吏部大堂里看看,這幾日要敲定功考簿,老臣抽不開身來,殿下什麼時候還有疑問,便下條子到吏部就是。」
朱厚照道︰「本宮知道了,劉瑾,快送王師傅。」
不斷將王師傅送走,朱厚照不斷地拍著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長吐了一口氣道︰「快,備車馬,去煙花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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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乘風所選的場地距離百戶所並不遠,煙花胡同寸土寸金,自然是不能去租憑地方去做邸報館的,不過附近兩條街也都在百戶所的管轄之下,再加上這里擺字攤賣字畫的讀書人多,租憑也不貴,柳乘風便把地址選擇在了這里。
從昨天開始,陳泓宇便帶著人領著工匠搬了印刷的器具到了這里,這里與其叫做鋪面,倒不是說是個大宅子,前堂用來做門臉招待之用,里頭還有廳堂若干,除了用來做工坊,其余的要嘛是給文編、審校的讀書人用來做書房,再有幾個就是堆放些雜物。
幾十個工匠和讀書人都已經在這兒集合了,柳乘風逐個和他們打了個照面,這報館暫定的主編叫鄧文,鄧文也是個秀才,才氣有一些,就是運氣差了,屢試不中,再加上家境貧寒便不得不改作其他營生,曾教過館,也做過些生意,所以臉上雖然有幾分書卷氣,可是雙目閃動之間,也有幾許市儈之氣。
鄧文乖乖地給柳乘風這東主行禮,柳乘風對他抱之以笑容,道︰「鄧先生不必多禮,鄧先生的才干,柳某人早就得知,今日能請你來掌管大局,這就好極了,想必這邸報的操作,鄧先生已經知道了吧?」
柳乘風要顧著公務,不可能對報館事無巨細都過問,所以鄧文這樣的儒商掌櫃必不可少,這鄧文是柳乘風花了大價錢挖來的,柳乘風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
不過花說回來,柳乘風也不怕鄧了他的絕技去,能在這大明開報館的,背後沒有後台,左右沒有人支持,誰有這個膽子?柳乘風現在拉了太子入股,自身又是錦衣衛,國子監那邊的清議又能暗中地鼓動一下,一個是皇室太子,一個是天子親軍,一個是士林清議,要辦成報館都是缺一不可的,否則一不小心,就可能釀成大禍。
鄧文第一次見東家,早就知道這東家是個愣頭青,還是個惹事精,只是不知柳乘風竟然如此年輕,他暗暗看了柳乘風一眼,見柳乘風一臉的書卷氣,身上穿著飛魚服,腰間挎著刀,又顯出了幾分英武,鄧文心里不由說︰「怪哉,這樣的人物也來做生意?這倒是奇了。」
鄧文朝柳乘風笑笑,道︰「東家說哪里話?太客氣了。報館的流程,鄧某已是熟稔了,由幾個編輯去收稿,收稿之後再由人校對,最後鄧某來定奪,由工匠印刷,待印刷成文,便發放出去,由人去販賣。」
柳乘風頜首點頭,不由笑道︰「大致就是這麼個流程,可是這里頭的細節,還要鄧先生去琢磨,不過這幾日咱們就要把第一期趕制出來。」柳乘風頓了頓,隨即從袖中掏出一沓紙來,道︰「這里有不少國子監博士、監生的文章,能夠請鄧先生先看看,選一些好的登載進去,不過頭版要留著,待會兒有人把頭版的文稿送來。」
國子監博士、監生的文章……
鄧文有點兒驚訝,接過文章之後,略略看了幾眼,就知道柳乘風不是吹牛,這些文稿水平都不差,都是上乘的佳作,只是不知柳乘風是怎麼弄來的。
其實鄧文哪里知道,能把自己的文章印刷為字廣為廣播,本就是讀書人的心願,柳乘風正是抓住這個心理,再趁著自己與秦博士的交情,秦博士先打了頭,那稿子便如雪花般地送來了。
再加上文章若是選用,報館還給稿費,雖然不多,對不少貧寒的監生也是雪中送炭,所以這國子監里已是炸開了鍋,只需能把自己的文章送入這讀書人的邸報里,這就等于是名利雙收,自然都是一鼓作氣,人人爭先恐後。
柳乘風又笑著道︰「你看看後面幾篇,若是只刊載讀書人的文章不免也太索然無趣了一些,後面幾篇都是柳某人想出來的一些小故事,第一期的故事由柳某人來寫,但是以後得是招募幾個擅長寫故事的人來了,不過這事兒多不急,眼下最緊要的,還是打響第一炮,要讓這京城上下的人都知道咱們的邸報。」
鄧文遲疑了一下,道︰「這報館能否取個名字更好一些?」
柳乘風呆了一下,不由無語,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咒罵自己︰「我是豬啊我,忙前忙後的,竟然忘了取名,這只怕要滑天下之大稽了。」他隨即一笑,道︰「哈哈……其實名兒我早就想好了,只是想試一試鄧先生而已,想不到鄧先生慧眼如炬,竟然一眼便看破了我的小把戲,果然不愧是心細如發,好,好得很,我沒有請錯人。」
鄧文謙虛地笑了笑,隨即又問︰「只是不知該取什麼名字?」
柳乘風一時膛目結舌,好不容易擠出了一句話道︰「就叫學而如何?」
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這學而二字,既應了報刊的主要作用,另一方面,學而也是論語第一篇的開篇,頗有點兒起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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