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賈赦、賈政難得兄弟二人看起來都這樣高興。
王子騰也恭敬請安,問候了聲︰「老太太安。」
賈母笑道︰「這是怎麼了,都這樣高興?才從朝里回來?」
賈赦呵呵笑道︰「老太太說的是,才從朝里回來。今日,咱們開國一脈可算是揚眉吐氣了回!打的元平功臣,連招架都難。趙國公府號稱勛貴里的第一高門,這次也是灰頭土臉,老國公上了乞骸骨的折子雖未被允,可姜家豐台大營提督大將軍的位置,卻落到了咱們家手里。」
賈母聞言驚喜道︰「你得了?」
賈赦聞言,臉上笑容一滯,干笑了兩聲,道︰「兒子素來不愛做官……」
賈政給他解圍道︰「是亮工得了去,原和我們家得是一樣的。」
賈母聞言,臉上的笑容一下寡淡了下來,笑道︰「我哪里明白朝里的事,淨說些笑話。往後啊,這等大事也別同我老婆子說。」
王子騰忙道︰「雖是我得了,卻仍要靠賈家多幫助,也要靠老太太相助,不然坐不穩這個位置。」
俗話說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
在軍營里,其實也差不離兒。
王子騰想真正將那十二營四萬兵馬掌握在手里,勢必要更換一批將領。
只是王家雖然亦是武勛出身,但王家先祖當年也不過是一個縣伯,連世襲都不能,他夾帶里哪有許多將領听用?
太平年代里,武人升遷的門路,幾乎完全被勛貴世家把持著。
他要麼從元平勛門里選將領,要麼從開國勛門里選。
所以,終究還是要仰仗賈家的勢力。
賈母聞言,心里卻愈發不自在,心里對大兒子也愈發不喜。
賈家的爵讓他襲了,他老子是堂堂一等榮國公,留下了多少香火人情?
但凡他是個爭氣的,憑借這些香火人情,賈家怎會墮落到連個支撐門面的人都沒有。
好好的官,都讓王家人得了去。
心情積悶下,賈母淡淡笑道︰「我一個老太婆,又能幫得了你們甚麼?」
王子騰見賈母這個態度,也不好再多說甚麼,看向了賈政。
賈政沉吟稍許,對賈母道︰「老太太,亮工要坐穩這個位置,還需要開國功臣各府鼎力相助……」
賈母不耐煩道︰「外面的事我並不理會許多,你們想怎麼做,只管去做就是。」
賈政苦笑道︰「亮工的意思,咱們賈家還需要再壯壯聲勢,正好借著宮里貴妃省親一事,讓外面看看賈家的勢頭,也好聚一聚父親大人舊部的人心,讓他們知道,咱們賈家依舊興旺。只是,起園子,需要東府的會芳園打底。所以……」
賈母聞言,沉吟了好一陣,若只是為王家出力,她斷不會做的,可既然是要聚賈家的聲勢,她倒不反對,念及此,她道︰「正巧玉兒來家里,又請我和大太太、太太去林府做客……也罷,我去讓玉兒她老子同那孽障說。」
賈赦忙道︰「老太太,起園子花費嚼用實在不少,能不能讓東府也出一半?需知賈家的榮光,可不只在東府!」
賈母聞言,面色一沉,就想駁回,可又想起鳳姐兒給她說起的傳言,她這個大兒子從東府模去的財物,被宮里勒令,一文不少的還給了東府……
再加上先前賈菖、賈菱送的銀子也還了回去,畢竟他在族中還要臉,所以到頭來竟是一場空。
心中嘆息一聲,再怎樣不肖,總歸還是她的大兒子,便勉強點點頭道︰「也罷,我厚著這張老臉,一並說說。至于成不成,不能擔保。」
賈政聞言,老臉一紅,可見王子騰目光奕奕的看著他,最後有些難以啟齒道︰「還有一事……」
賈母臉色難看起來,她最厭惡貪得無厭的人,卻听賈政說道︰「妹婿今日發下戶部公文,讓在戶部借銀的官員、勛臣和王公貴戚,在一年內將虧欠的虧空還上。」
賈母聞言,沉聲道︰「欠債還錢,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這有甚麼好說的?」
賈政賠笑道︰「時間到底緊了些,且都是好些年的借銀,一時半會兒哪里還得上?」
賈赦也道︰「母親也不是不知道,京里那麼多高門,除了少數一二家能如咱們這樣的,多少世襲的窮官,空撐著個門面罷,不指著在戶部借點銀子,連年也過不去。如今這麼一突然讓人還銀子,哪里還得上?」
賈母奇道︰「你們同我說這些作甚,又不是還給我,難不成還讓我拿出棺材銀子給他們貼補去?」
賈赦、賈政、王子騰等齊齊賠笑,連說不敢。
最後還是賈政,有些難為情道︰「還是想請母親,在妹婿跟前分說一二……」
賈母更奇了︰「這等事,讓我去說?」
王子騰見賈政語窮,忙道︰「若是我等去說,只能是公事公談,老太太卻不同。都知如海純孝,當初老太太和國公爺不以嬌客相待,分明就是拿他當親兒子相視。若是老太太前去分說一二,眾高門勢必感老太太大恩,視賈家為恩人!」
賈母聞言,心里又是一動,面上卻不肯應承,連連擺手道︰「這些話我說了也沒用,你莫要指望我。國公爺在的時候,從來不讓我理會外面的事。一來不讓我耗費那份心思,二來,到底是婦道人家,不該摻和的事少摻和。去罷去罷,有甚事,你們自去忙你們的就是。擾的我頭疼……」
賈赦、賈政、王子騰、賈璉等人只好告退。
西暖閣內,寶玉看著有意坐在門邊兒上的黛玉連連冷笑,尷尬不已,輕聲道︰「林妹妹,舅舅他並非是那個意思……」
黛玉奇了︰「你舅舅是哪個意思?你倒說說,他到底是甚麼意思?」
眾姊妹見寶玉面色漲紅,額頭見汗,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紛紛心中感嘆︰
林妹妹還是那個林妹妹,嘴和刀子沒兩樣……
李紈怕寶玉再發 癥,她不好交代,便忙笑道︰「好了好了,外面的事完了,咱們快出去罷。林妹妹好容易回來一遭,再尋思尋思,中午添些甚麼好吃的好頑的……」
這話寶玉就喜歡了,他本意也不在意王家,只要不耽擱他和姊妹們頑樂,甚麼都好說,拍掌笑道︰「今兒咱們作詩吃酒,如何?」
迎春笑道︰「罷罷,再莫說吃酒的事,過年時你吃醉一遭酒,倒讓我們吃了小半年的排揎。」
寶玉笑道︰「今日再不能!」
卻只拿眼看向黛玉,不過黛玉的臉色卻一直不高興,他的神情便也漸漸落寞下來。
一行人出了暖閣,看到賈母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而賈母見黛玉如此,老人心中便明白方才的話必是讓黛玉听了去,忙笑道︰「好玉兒,方才你舅舅那些話,你萬莫同你老子說。他們外面的大事,原和咱們不相干。」
黛玉聞言,蹙了蹙眉心,垂下眼簾道︰「若是老太太有甚麼吩咐,我爹爹自然無論如何都要應承。爹爹在家常教誨我說,當年外祖父待他如親子,外祖母也不以異姓骨肉視之。便是……便是母親沒了,外祖母都未曾怪罪他,這樣的恩情,便是親生母子又能如何?舅舅他們,若有事與爹爹直說,我這做外甥女的,自然沒有說話的余地。可是,可是他們讓老太太開口,就有些……就有些欺負人了。」
賈母見黛玉落下淚來,心里本來就不滿,愈發壓抑不住了,惱道︰「那起子貪心不足的,理他們做甚?一回回的,還沒完沒了了。升了官想要園子,要了園子又要銀子,要完銀子連我賈家的姑爺也要拿去賣了不成?」這最後一句話,可顯出老太太的不糊涂了。
不過平心而論,賈母這番話也稍微有些不講道理。
畢竟,要園子要銀子的是她大兒子,不是王子騰。
可她卻以為,沒有王子騰,就不會有今日這丟人現眼的一幕,惹得黛玉哭鬧。
再者,本來就是那王家貪心不足,要完這個要那個,真真惹人厭的緊。
不想話音剛落,卻見王夫人和鳳姐兒從外面進來,許是听到了甚麼,臉色都不大自然。
只是賈母在賈家,還需顧及哪個?
說到氣頭上,愈發著惱的拉著黛玉,繃緊臉道︰「他們一個個的就知道算計咱們孤兒寡母的,都以為我是好惹的!這個家待不下了,我就帶上寶玉,和你一起去林家。我這姑爺如今倒比兒女還靠譜些,就當我這一輩子只養了個好女兒,沒養半個兒子!」
這話就太重了,連王夫人都受不住,跪了下來。
她這一跪,李紈、王夫人自然站不住,連帶著賈家姊妹們也跟著跪下。
黛玉唬了一跳,忙賠笑勸道︰「老太太莫生氣了,誰人不知舅舅舅母他們最是純孝?莫說孝敬老太太,便是我在賈家住了這麼些年,舅舅、舅母也如親生女兒般疼愛。」
賈母哼了聲,道︰「你是他們嫡親外甥女兒,他們疼你不是應該的?」
黛玉聞言一笑,道︰「那外祖母就更不該冤枉舅舅他們了。」
賈母嘆息一聲,道︰「罷罷,今兒看在玉兒的面上,我就不怪罪他們了。不過,明兒我也不去你們府上做客了。朝廷上亂哄哄的,你老子不定要多忙,再張羅我們這一家子娘們兒家家,非累壞了不可。你就告訴他,得閑來我這坐坐就是。」
又對王夫人等人道︰「你們也起來罷。」
鳳姐兒和李紈忙攙扶著王夫人起來,王夫人心里因得聞王子騰得大權高位的欣喜心思早就不翼而飛,面色淡然,看也沒看黛玉一眼,問賈母道︰「老太太中午還想吃些甚麼?鳳丫頭巴巴的跑去問我,我尋思著,還是來問老太太罷。」
心思從來敏感的黛玉,神色驟然黯淡……
她心中,其實早已將賈家人都當成了親人……
可今日再看,除了老太太外,其他人,卻未必如此作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