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兒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張凡當即愣住了。
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哭笑不得地目視著她們離去。
尤其是在靈兒說出這句話時,白依依驀然回首望來的滿是別樣意味的眼神,還有陡然加快的速度,更是讓他無語,便是彩衣男子鳳狂歌都不至于受這待遇吧?
「張老弟,你……你實在是了不起啊!」
崔仁與韓偓兩人前來,正好听得了那句話,崔仁立馬三步並作兩步走來到近前,臉上肥肉震顫著,小眼楮半眯,閃出老鼠樣的精光,真是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
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張凡沒接他的話茬兒,轉而目視起林森來。見他望來,林森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神色間還有些頹然。
見狀張凡暗嘆,林森其人的機緣、智慧、毅力皆有,正是修仙的上好材料,可惜他的心中善意太重,從不願意以惡意揣測他人的想法,受挫難免。
這樣的事情,這些曰子來他應當遇到不少了吧,否則當不至于如此沮喪。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道心、信念,是人心中最根本的部分,根本不容得他人置喙,也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什麼。
明月高懸,已是深夜。
三人一邊聊著,一邊緩緩地向著秦州駐地行去。
便是此時,天柱氣旋,依然不停地在吞吐靈氣,不增不減,一切恍若白晝,似永不止息變化。
在這般天地奇觀之下,又有什麼雲層得以長久積聚,自然天高雲淡,每一絲月華都分外凜冽,清輝遍灑之下,所有的一切都抹上一層冷色,陡然生出一分幽寂之感。
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很快來到了駐地之前。
三人頓住腳步,崔仁朝內里望了望,尤其是在六個華麗尊貴的帳篷上頓了頓,眼中的神情怪異,不知是羨慕還是忌憚,只見他迅速收回了目光不敢多看,扭頭道︰「張老弟,老崔和林師弟就送到這了,你還是自己進去吧。」
說著縮了縮脖子,一拉林森告辭,與白依依等人一般,同樣起身飛往不遠處的石壁上,很快分別消失在其中兩個不起眼的洞口中。
他們的動作是如此快法,張凡都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呢,就已人蹤渺渺了。
秦州前來交戰的築基修士們都有自己的臨時洞府,並不住在這駐地中,便是張凡也是因為第一次前來,先前行事又如此高調,不得不先拜會一下諸位宗師,算是盡盡晚輩的禮數。
本來沒有多想的,見得他們的情狀,再看看眼前的駐地,張凡心中卻無由來地生出龍潭虎穴之感,便是那駐地大門看起來也分外的像張吞噬一切的大口,仿佛正等著他自投羅網呢。
隨即搖頭失笑,結丹宗師是不好相處,但也不至于如此啊,差點被崔仁這家伙帶歪嘍。
不再多想,踏步而入,徑直走向了六個帳篷的所在。
一路行來,偌大的駐地,白曰喧囂不在,反而顯得清冷無比,甚至比外邊的荒野還顯得蒼涼幾分。
荒野之中至少有花木錯落自然美景,偶爾還可見得鳥獸蹤跡,多少也些活氣,不比此處,除開幾頂帳篷,數堆篝火外,便什麼也沒有了,仿佛有什麼無形的力量擴散,導致所有的活物盡數匿跡,不敢近前。
便是這幾堆篝火本也沒有必要,不過是結丹宗師的帳篷在此,若是什麼也不做,顯得太過寒酸,真要做什麼呢,也怕受掛落,干脆就弄了這麼幾個擺設一樣的東西。
至于什麼守夜、暗哨之類更是沒有了,結丹宗師駐扎的地方,哪個膽上生毛敢來找茬?自然是都省去了。
除卻張凡和六位結丹宗師之外,此處也並非沒有其他人等,畢竟結丹宗師們也不是各個都清心寡欲,一心苦修的,有不少還另有娛樂,少不得人伺候,之所以顯得沒有人氣,不過是因為他們都集中在幾個帳篷中罷了。
這些帳篷別看外面看來不過華麗一些而已,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其實內里大有玄妙,別有乾坤,乃是幽州大派玄天門外售的一種著名法器。
這種法器與多寶閣的林泉之境,礦洞中林森所得的仙境銅柱一般,都屬于「洞天福地」法器,不過眼前的這幾個帳篷更加高級不少。
這些東西專為逸樂所設,且價格不菲流傳不廣,六位駐扎在此的結丹宗師當然沒有正巧人手一個的道理,怕是多寶閣等六大商行專門獻上的吧,至于他們到底得了多少好處方才如此賣力,那就不是張凡能知道的了。
看著眼前的帳篷,再聯想一下先前在雍、涼駐地見得的石屋,張凡不由感慨,這有錢沒錢就是不一樣,有六大商行這幾個大金主支持,秦州一方修士的氣派便明顯不同了。
來到六個帳篷的面前,張凡也不去分辨哪幾個是本宗門的宗師居住,只是環著行了個禮,恭敬地道︰「弟子張凡,拜見各位師叔。」
雖然四周沒人,他還是執禮甚恭,沒有絲毫不敬處,這倒不是因為他對這幾位結丹宗師真有什麼恭敬之心,不過先行一步而已,還不值得他如此。
真正讓他不敢怠慢的是,一經走入到駐地中,就有了一種被窺視的感覺,當時心中便是一凜,小心翼翼地放出神識查探了一番,卻一無所獲,直到來到了這些帳篷前,那種感覺愈發的強烈的,這才肯定了它的來處。
這就是境界、修為的差距了,結丹與築基之間,如一道巨大的洪溝一般,對方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量他,卻還發現不了對方所在,若是彼此拼斗,僅此就大大不利了。
其實張凡能感覺到異常,已經是遠超同階修士的靈覺了,中間更有慘烈廝殺一場導致的敏感,否則一般的築基修士,哪里能察覺到到結丹宗師的窺視。
張凡說完話後,帳篷之中並沒有馬上回答,駐地之中一時沉默了下來,顯得氣氛愈加的凝滯,讓人無法呼吸,無怪得崔仁等人如避蛇蠍一般,忙不迭地跑掉。
「張凡?」
「真是好膽啊!殺人都殺到人家結丹老怪的門前了。」
少頃,一個不辨男女老少,陰陽怪氣的聲音忽然現出,分不清來自哪個帳篷,就這麼不停地回蕩著卻又不會散播出去,好似四周的空氣凝結成了一間窄小的房間,將所有的聲音禁錮。
別人是老怪,你又是什麼?張凡暗暗月復誹著,卻閉口不言,並不接話。
此人的語氣似乎有點問題,不過張凡注意的卻不是這個,而是他話里透出的一個信息。
哪怕是結丹宗師,若不是特意關注,強行將神識放出,否則也絕不可能了解到那麼遠的距離外發生的事情,十之**與先前一般,都是在以神識窺探著,只不過當時張凡專注于廝殺沒有注意到罷了。
他沒有注意到,可不代表石屋之中,對方的結丹宗師也無法察覺,他們想必是知道的,所以才隱忍著沒有出手,否則哪怕張凡不主動挑釁,他們也可能暗自出手教訓一下。
只是那樣的手段必然瞞不過秦州宗師的神識,畢竟是小輩間的事情,還是不要徒惹人笑的好,也就咽下了這口氣任由張凡離去。
也就是說,無形中,這幾位結丹宗師已然幫了他一個大忙了。
張凡正在斟酌著,是不是要感謝一下對方的時候,那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再次出現,此次卻能清楚地分辨出來自面前其中的一個帳篷,短短的幾句話如洪流沖刷一般從中轟然而出,結丹宗師的威勢顯露無遺。
「哼!好威風,好煞氣,連殺數十人,很厲害嘛!便是老夫年輕的時候也要讓你三分啊!」
仿佛被無形的波浪沖擊,在听到聲音的時候張凡腦子中懵了一下,旋即清醒過來,眉頭一皺心中暗道︰「嗯?這話听著怎麼有點不對。」
「我那小姬子是不是也是這麼被你捏死的,嗯?」
最後一個字尾音拖得長長的,仿佛深夜中鬼哭一般,聞之令人毛骨悚然。
「小姬子?」張凡愕然抬頭,這老怪真的跟自己有仇怨?不過這稱呼……想到小姬子這個叫法他就不禁抖了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隱隱更听得其他幾處帳篷之中傳來輕聲干咳聲,顯然也很是听不慣吶!
「這樣的稱呼,用來叫小太監是最合適的了,可咱這輩子連見都沒見過,又是如何……」
「等等!」
無數個念頭在張凡的心中閃過,最終一個名字從記憶深處,幾乎被遺忘的所在跳了出來。
「姬無瑕!」
無回谷中,那個嬌媚男子,繡花枕頭,一副孌童像的姬無瑕,最是配得上這叫法,再加上……張凡略略低頭掃過腰間,一個墨色玉佩懸掛,顏色略有灰暗,卻是先前使用過一次,靈力已經不足的緣故。
「想必是這個原因了。」
張凡暗嘆了一口氣,早知道這個老怪在這,他就不使用墨玉佩了。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差別,當年惜若就說過,會將姬無瑕死于他手的事情上報給她們倆共同的師父——結丹宗師,陰陽老怪。
明白了因果,心中頓時平靜了下來,稍稍沉吟,便明白了現在的局勢。
若是這個陰陽老怪真打算替那「小姬子」報仇,就絕對不會在法相宗的結丹宗門面前顯露出意思來,不然還怎麼能成?
這明顯只是泄憤而已。
即便是如此,張凡也沒法接口,總不能說您的那個孌童的確不怎麼樣,還真是一下字就捏死了,那不是自找苦吃嗎?
見他不開口,陰陽老怪似乎更是氣憤,一聲冷哼直震得空氣中波紋隱現。
「哼!小子。」
「天高地厚知否?」
天高地厚?張凡輕笑,驀然抬頭,坦然道︰
「天再高,可躍;地再厚,可破。」
「若無此心,我輩還修什麼仙,求什麼道?」
說這話時,張凡神情平靜,語氣堅決,哪怕面前的皆是結丹宗師,依然侃侃而談,沒有絲毫猶疑,這本就是他內心真實想法,又何需遮掩!
「好,好……後生可畏!」
陰陽老怪沉默了一下,隨即開口,語氣卻與話的內容南轅北轍,沒有絲毫贊賞之意,反而一片寒氣,聞之血液為之一凝,如欲結冰一般。
話音未落,一股氣息忽然沖天而起,旋即如堤壩崩潰,洪水肆虐,轟然壓下。
沒有氣勢壓迫,沒有靈力層次不同產生的天然靈壓,沒有激起空氣中哪怕一絲的波紋,僅僅是單純的氣息,瞬間將張凡包裹在其中。
無形無質,無任何殺傷力可言,不過是一生經歷,痛苦、掙扎、奮斗、輝煌、身份、地位……結合在一起,融入血脈、靈魂中,最終化生出的一種感覺。
它每個人皆有,每個人不同,在修仙者眼中,辨別一個人真正的身份,靠的不是有無數種方法作假的面容,而正是這獨一無二的氣息。
陰陽老怪的氣息就這麼毫無保留地放出,瞬間將張凡淹沒其中。
一時間,張凡只覺得斗轉星移,恍若換了一個天地。
眼前一片暗紅黑褐,尸山血海一般,彌漫濃郁得如有實質的血腥之氣充斥,無形的煞氣、殺意不需顯露,僅僅透過這些堆積如山的尸體,便仿佛在不停地述說著。
方才從尸山血海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眼前景色又是一變,陰陽割昏曉,黑白兩色乾坤天地現出,置身其間,整個人好似要被分成了兩半一般。
這種感覺非是**上的,而是發自靈魂以及內心深處的,在這一剎那,仿佛所有被自己禁錮在心中,不敢觸踫的**、情感盡數爆發了出來,一個無形的聲音不停地蠱惑著,忽視一切礙難,百無禁忌,似乎只要滿足了無窮的禁忌渴望,就能超月兌彼岸,直至永生。
「嘶~」
一聲突兀明顯的吸氣聲,忽然在駐地之中響起。
「呼~」
仿佛要將所有的廢氣一概吐出,這一呼聲音愈發的巨大,同時好似永無盡頭一般,便是不遠處的篝火都被其呼出的氣流破開了焰頭,也不曾停歇。
微微一撤步,張凡從所有的幻境中掙扎了出來,臉上先是現出了一抹血紅,隨即褪去,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只有一股豪勇核心之中的冰冷堅持顯露。
勇猛精進,劍斬桎梏。
百折不撓,只求我道。
先前,張凡修為、心態剛剛達到了平生的最巔峰,平息下來後不覺,如今在陰陽老怪的氣息刺激之下驀然爆發了出來,一下將所有的外道、他想沖潰,擺月兌了出來。
只有心中堅持,只有手中利劍;心中堅持是路,手中利劍是杖。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便是陰陽老怪一生經歷化生而成的氣息,也未能在他的心中留下絲毫的印痕。
「咦?」
驚訝之聲忽然響起,明顯而不遮掩,清晰無比地從數個帳篷之中同時傳出。
「好,好,心堅如鐵,劍劈四方,怪不得你小子如此狂傲。」
陰陽老怪沉默了一下,隨即開口說道,他似乎還有什麼不甘心處,聲音還在回蕩交織,仿佛下一刻便會變幻出別樣的內容,這時候,一個聲音突兀插入,瞬間將所有的響動攪散,整個空氣圍牆仿佛瞬間消散了一般,積聚了半晌的聲音傾瀉而出,化為怪叫聲聲散開,無法辨得分毫。
「夠了,陰陽你還想對晚輩再出手一次不成。」
聲音如凜冽寒風吹拂凍結一切,四周的篝火瞬間如遇天敵驟然收斂,偌大的火焰變得與風中之燭相差無幾,好似隨時可以熄滅一般,陰陽老怪所在的帳篷,也陡然安靜下了。
聲音的主人,顯然將先前的氣息試探當成了一次出手,陰陽老怪卻也沒有否認。
每一個結丹宗師都非僥幸可為,那是披荊斬棘,殺戮無算,聲聲砍出的一條險道,每個人的經歷、生平都精彩無比,拼搏之時的險絕,功成之後地位尊崇養成的浩然,兩者合一,這般氣息,足以在心志不堅者心中留下永恆的烙印,使其一生都無法擺月兌,說是攻擊也無不可。
「陰陽師弟,不過一孌童耳,死了就死了,跟小輩計較什麼。」
場中氣氛一時凝滯,少頃,一個聲音從與陰陽老怪相鄰的帳篷中傳出,息事寧人之意顯露無疑。
張凡早知道陰陽老怪不可能對自己如何,至于像先前那樣近似于考驗的攻擊他向來不懼,若連這點關口都挺不過,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還修什麼仙,求什麼道?
法相宗一方的宗師怕也是如此看的,方才沒有在最開始阻止。
張凡的注意力此時已經不在陰陽老怪身上了,他此時的反應近乎于面子上過不去,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倒是那個出面阻止的聲音听起來似乎有點耳熟,似曾相識的。
果然,陰陽老怪不過是冷哼一聲,便再沒有說什麼了,駐地之中一時沉寂了下來。
恰在張凡正想著是不是要告辭了的時候,先前那個阻止的聲音再次出現。
「張凡,你進來!」
聲音傳出的同時,一個帳篷的帷幕忽然卷起,露出了一個門戶。
「是他!」
這次,張凡終于听出來那人的身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