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東海寇破襲崇州縣城,擄走縣學童子三十一人勒索地方,是以為震動江東郡的崇州童子劫案。也是以此案為標志,長期以來主要在昌國縣諸島以南海域活動的東海寇開始進入昌國縣諸島海域活動,明州、嘉杭、平江、海陵諸府的寇患漸有漫延之勢。
胡致誠便是崇州童子劫案的受害者,獨子胡喬冠即是被劫童子之一,他兄長胡致庸的幼子胡喬中亦是被劫童子之一,兩子被劫走後音信杳無九個多月,胡家人心里所受的創傷到這時還沒有給撫平。
胡致誠今日江上遇險、險死還生,突然在救援船上听到佷子熟悉的聲音,叫他如何能平靜?拖著精疲力竭的身體沖向艙門,看著熟悉的相貌,不錯,正是喬中,比以前瘦了、黑了、壯實了,他身邊的少年也正是東社陳雷的兒子陳恩澤。
「喬中,真是你,你這大半年去了哪里,既然逃出來怎麼連個音信都不捎給家里?」胡致誠用力的抓住佷子的肩膀,又是驚喜又是氣憤,以為胡喬中故意不回家里,「你怎麼一點都不懂事啊,你知道你娘為了你差點都哭瞎了眼楮,還有你女乃女乃,為了你跟喬冠的事著急,跌了一跤到現在還躺床上,說是撐著不死等你跟喬冠回來,喬冠呢,可跟你們一起逃出來?」
胡喬中、陳恩澤兩人經歷這麼事,比同齡少年要成熟多了,這時候也是泣不成聲。胡喬中哽咽說道︰「喬冠尚好,此時在江寧,不是佷兒不想回家,只是佷兒與喬冠回家會給家里帶去大禍,實在不能回家……」
「為何會如此?」胡致誠理所當然的以為問題出在林縛身上,回頭看去,滿臉疑雲。
「此事說來太長,」林縛說道,「大家還是坐下說話,這里面的確有無法跟外人說甚至跟家人說的苦衷……」
胡致誠不是莽撞之輩,胡喬中、陳恩澤被劫時已經是十五歲的聰穎少年不會輕易給人蒙蔽,他們既然都說苦衷,再說獨子喬冠尚在人世,他便暫時安心坐下,听林縛解釋。
「崇州縣學被劫後,隨後圍繞此案發生的諸多事,胡先生或其他被劫童子家人有無覺得異常?」林縛問道。
「縣學被劫後,那股海寇沒有立即出海,縣里有人看到海寇船趁夜揚帆逆流而上。我等被劫童子家人一面等海寇派人來談索銀事,一面請了十多漁家沿揚子江搜索那艘海寇船,我與喬中的父親乘兩艘船也都到揚子江搜索。在劫案發生的第五日,發現海寇船再次出現在揚子江里,我們便派人趕在前頭通報了官府,寧海鎮派水營戰船在西沙島西南灘截住海寇船。可惜官兵力弱,終是沒有攔住海寇船。事後海寇派人來索銀,各家將贖身銀湊足給來人拿走,卻從此音信全無……」胡致誠說道,「後來听說東海寇跟晉安奢家有關連,喬中的父親去年冬天、今年春天抽身去了兩回東閩,然而一點消息都沒有,真是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喬中。」
「……不能跟外人說的苦衷就發生寧海鎮水營戰船在西沙島西南灘攔截海寇船時,」林縛微微一嘆,說道,「想來你也知道當時寧海鎮派出攔截東海寇的將領是寧海鎮副將、寧海鎮水營統領蕭濤遠。蕭濤遠所率皆是他麾下親信,兩艘快槳翼船精銳百余人,三倍于東海寇,兩艘快槳翼船當時又將海寇船逼死在西沙島西南灘河巷汊子里,又怎麼會讓海寇船逃月兌?你或許奇怪我怎麼知道這麼清楚,其實我當時也在這艘海寇船上。這股東海寇破襲崇州城後確實沒有出海,他們直接去了白沙縣,同時做下另一票驚動江東的大案,就是白沙縣劫案。想必胡先生對這個也不陌生,我便是白沙縣劫被東海寇所劫殺而後僥幸逃生的士子林縛,當時不單我在船上,江寧蘇湄及侍女、護衛三人都在船上,親眼目睹了蕭濤遠攔截海寇船的過程……」
「你是豬……」胡致誠詫異之余差點「豬倌兒」一詞就要月兌口而出,他萬萬沒有想到崇州童子案與白沙劫案竟是同一股東海寇所為。
「不錯,我便是給江東清流所輕視的豬倌兒、按察使司金川司獄林縛,此時討了個按察使司兵備道籌糧使的差事,到地方上為按察副使顧大人在東陽編練鄉勇籌措糧餉,」林縛不介意豬倌兒這個綽號,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的性子也做不慣清流,繼續說道,「蕭濤遠當時在西沙島西南灘全殲東海寇,卻使親信操縱海寇船佯裝東海寇逃月兌出海,以便繼續跟被劫童子家人勒索贖銀,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他不知道白沙縣劫案也是這股海寇所為,不知道我跟蘇湄姑娘也在船上……隨後發生的事情想來胡先生能猜到,蕭濤遠是想拿到贖身銀就殺人滅口,我與喬中、恩澤等人費盡千辛萬苦在他動手想殺人之前逃了出來。一是怕蕭濤遠派人追殺滅口,二是怕蕭濤遠在事情敗露後率眾出海為匪為患地方,更怕將此案揭開非但得不到雪冤,反而促使蕭濤遠對被劫童子家人下毒手。我們逃出來後故布疑陣,要使蕭濤遠以為童子給其他東海寇劫走,暫時也將諸童子安頓在別處。要不是這趟湊巧遇上,也不會讓喬中跟胡先生你相認……蕭濤遠事後為防止事情敗露,除了以防海寇名義在崇州多派了一營水營駐扎、由參與此事的心月復統領外,還派了幾名親信滲透到被劫童子家里,你胡家制糖作坊就有一名雇工實際就是蕭濤遠所派,或許還有更多,只是我能調用的人手也有限,無法查得特別詳細。」
林縛沒有提長山島,其他事情差不多都細說給胡致誠听。
胡致誠哪里能想到此案背後會如此的曲折,他棄文從商有十多年,早就洗去書生意氣,對現實有清醒的認識,背脊嚇了一冷汗。
林縛在江寧已經十分高的聲望,代表胡家常年走商在外的胡致誠也多有耳聞。林縛勢力已成,背後還有楚黨新貴顧悟塵這座大山可依靠,崇州童子劫案的真相給揭穿,對林縛不會有什麼的影響,但是如今江東郡北有劉安兒之亂,東有東海寇患成災,寧海鎮水營的地位日益重要,要是此案僅僅涉及蕭濤遠一人還好說,蕭濤遠一干親信心月復都有參與,朝廷這時候怎麼可能冒著將寧海鎮水營廢掉甚至將寧海鎮水營推給東海寇的風險替他們雪冤平反?
胡致誠想透此節,當然知道此時還遠沒到揭開真相的時候,更不能走漏風聲給蕭濤遠及其親信知道,這便是喬中、喬冠以及陳雷家小子有家不能回的苦衷,他將佷子喬中扶到跟前,認真的端佯,問道︰「喬冠可好……」
「就是曬得比我更黑些,其他還好。」胡喬中說道,也將當時在島上喪生的兩名童子姓名說給三叔听。
胡致誠長嘆不已,淒涼說道︰「我胡家當真是多災多難,今日折桅斷帆落下水去,除了一名雇工,還有一人是你哥哥喬逸,要是救不回來,叫我怎麼回去見你爹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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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雲一」、「集雲二」出去搜救容易,逆著這麼大的風勢返航卻難,直到黃昏時風勢稍息才回到河巷汊里來。
雨過天晴,澄澈天空流霞如抹,卻不知道有多少船舶給這場風災損毀在揚子江中。
大鰍爺他們在江心將緊緊抓住折斷帆桅的胡喬逸與胡家另一個落水的雇工救上船來,也幸虧救上來及時,當時那麼大風浪,就算抓住飄浮物,不能及時靠岸,一般人的體力也是很有限的。
胡喬逸是壯實的青年,早就成家立業,比弟弟胡喬中要年長八歲,讀過幾年書,不是讀書的材料,就跟著家里長輩在作坊里做事,人也老實持重,他在「集雲一」船上休息過,回到河巷汊子口就差不多恢復過來,林縛與胡致誠商量過,便將他也請到東陽號上來,讓他與胡喬中、陳恩澤見面,告知崇州童子劫案的真相。
胡致誠、胡喬逸叔佷這次是將胡家作坊所制的一船蔗糖運往丹陽府販買,沒想到離開崇州的第二次就在揚子江里遇到台風過境。
台風像只手似的將帆桅折斷、將船篷揭開,糖袋淋了雨,一船價值四百余兩銀的蔗糖就完全毀掉了。
胡家在崇州只能算富戶,遠不是能跟東陽林家、江寧曲家相比的豪族,崇州童子劫案,胡家湊了兩千兩贖身銀已經是元氣大傷。雖說一船糖的損失對胡家來說很慘重,但總不能掩去得知喬中、喬冠安然無羨的驚喜。
這次能湊巧遇上,林縛便決定先往崇州走一趟,將胡致誠、胡喬逸等人送回崇州去。此番在揚子江里遇險援救,林縛也就有一個正當的名義,先跟胡家正式建立起聯系來,不怕蕭濤遠會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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