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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七日,是東海寇撤去第五天,也就是林縛率江東左軍返回崇州、攻克廣教寺的第二天,林縛以靖海都監使的名義與暫代崇州知縣的吳梅久聯合發布榜帖,告示通匪案來安定民心。又張貼選賢榜,從地方撿選賢能以補官吏,眷的將縣衙幾套班子重建運作起來。
林縛毫不客氣的將他的印章蓋在吳梅久之上,形成駐軍節制地方的事實局面。
換作昨夜之前,吳梅久也許要跟林縛爭一爭崇州地方的事權。
眼睜睜的看著林縛從容淡然的將慈眉善目、一副得道高僧模樣的慈海拿刀刺喉而死,擁有兩百五六十名僧兵的廣教寺,又給江東左軍不費吹灰之力的拿下,吳梅久便徹底放棄跟林縛爭一爭的念頭,只想著托人找關系,眷離開這個沒有油水可撈的是非之地。
陳家圩。
听著第一遍雞打鳴,陳雷翻身醒來,窗戶紙破了洞,天氣見暖,他沒有心思將洞/眼糊上。兵荒馬亂的,雖然這次是城里遭到大災,鄉下沒有遭什麼罪,但是誰知道那些該殺的海盜何時再上岸來?
從洞/眼里看著有霧氣溢起來,才知道外面起了大霧。
「你不是說要去城里看看?」陳雷的婆娘听著丈夫翻身坐起來的聲音,睜開眼問他。
「有什麼好看的,前天去看了一眼,城北下濠河里積滿了尸體,沒有人清理,指不定會鬧瘟病。你記著跟家里人都說說,沒事少跟外人接觸。」陳雷說道。陳家在城里有間鋪子,事後有伙計逃回來,說是鋪子給燒毀了,陳雷前天去城里看過,只是不忍心跟家里說鋪子的殘狀,便說在城外止了腳。
恩澤在縣學跟其他童子一起遇害,是陳家一劫,之後就剩下城里那間鋪子了。鋪子給毀了,什麼都沒了,銀貨給搶空,院子燒塌了半片,掌櫃跟兩名伙計給殺了。賬本都燒成灰了,別人掛鋪子的賬,不計了,但鋪子欠別家的賬,只要別人能尋到根,還必須要還——陳雷頭疼這些事,想著將鄉下幾十畝地買了,掌櫃跟兩個伙計畢竟是因為守鋪子而死,多少要跟他們家里意思一下,剩下的差不多能用來還債。
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陳雷還沒有來得及想。
陳雷這幾天一直都睡不好,輾轉反側,這時節地里的事,由長工朱貴一人就能干好,不用主家幫忙,但他就是睡不好。索性從床腳頭翻起褂子穿好,陳雷就听見院子狗在叫,怕驚了後院里僅剩的那頭騾子,他準備出去朝狗肚子上踢兩腳,听見有人從院子外經過就亂叫,折騰個不休。
「砰砰!」有人在外面叩院門,似乎還有 鐺 鐺刀劍叩在鐵甲上的鏗鏘聲音。
陳雷嚇了一跳,這麼早誰會上門來?
他婆娘也嚇了坐起來,臉色蒼白。海寇登岸的那天,陳雷他婆娘也正在城里,當時就念著死也要跟丈夫死在一起,沒有留在當時看來更安全的城里,逃回到鄉下,沒想到就這樣逃過一劫。他婆娘藏溝里听到過經過海盜兵甲輕擊的聲音,太相似的,她下意識的就想到是有海盜跑到陳家圩來了。
陳雷剛要問誰在外面,他婆娘就死命的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吭聲。
「陳二麻子,陳二麻子……」
听是甲長陳敬魁的聲音,陳雷心里也一松,將婆娘的手掰開,豎著眉頭輕罵道︰「虛什麼,你把白半臉當成鬼了?」陳敬魁臉上有塊大白斑,鄉里人都喚他「白半臉」。
陳雷穿起衣服走到院子里,他不高興別人喊他「陳二麻子」,一邊系扣子一邊回應︰「喊你爹哩,喊你爹哩,大清早這麼大嗓門,再喊,小心我家黑子將你的卵子咬下來!」
「廢話那麼多作屁,縣里派人來找你!」陳敬魁在門外罵道。
陳雷嚇了一跳,听著聲音,陳敬魁身邊人是兵,縣里派兵來找他做什麼?
陳敬魁在外面拍打院門,說道︰「你心虛哪里個?縣里說是撿賢能補官吏——選上你了。」
陳雷打開院門,看到甲長陳敬魁身後站著兩個身強體健、彪勇強悍的披甲武卒,心里更是發虛,他婆娘也穿上衣服,在房門後探頭來看。
「你便是陳家圩陳雷,沒有冒充?」為首的那個武卒將一本紙冊子打開,指著上面的小字問陳雷。
陳雷心里也奇怪,但是冊子上確實寫的是他,忙給兩名武卒行禮︰「二位兵大爺辛苦了……小的正是陳家圩布衣陳雷,陳家圩也沒有第二個叫陳雷的,只是撿賢任事之事,是不是搞錯了人?」疑惑的看了陳敬魁一眼,撿賢能補官吏怎麼可能突然就補到他頭上來?
「錯不了,我連夜從縣里回來。縣里從知縣大人陳坤、洪昌吉往下,除了李書義在西沙外,其他的都死了一個不剩。縣里正缺人手,這時候只能從地方補選,你會算賬又識字,怎麼會錯?」陳敬魁說道,他心里也覺得這事蹊蹺呢,他還想借這個機會將他家老二薦到縣里去呢,卻不知道陳雷吃了什麼狗屎運,也沒有人提他,他卻列到補選名單里,「也沒有說一定用你,要先去縣里問答,通過問答才會正式補選任事。你手腳麻利一些,午前就要趕到縣里去。誤了事情,上頭責怪下來,不要怨我沒提醒你!廣教寺的和尚,昨天夜里給殺了兩百多個!」
「啊!」陳雷愣在那里,鄉下消息閉塞,沒人去城里,崇州縣里發生了什麼大事,基本上也沒人知道,兵荒馬亂的,沒有人沒事會在外面亂逛蕩,陳雷自然也不知道昨日江東左軍回崇州攻打紫瑯山的事情,「怎麼回事?怎麼廣教寺的和尚給殺了這麼多?東海寇又來了?」他其實不想去做什麼官,要是東海寇再來一次,當官比誰都死得快!
「豬……林大人帶著江東左軍昨天就回來了,」陳敬魁硬硬的將「倌兒」兩個字吃進肚子里,各鄉里的里長甲長昨天夜里就給請到紫瑯山去了,他趕著回來就帶路請陳雷去紫瑯山的,他掌握了第一手資料,跟陳雷說道,「廣教寺和尚是賊和尚,東海寇上岸,就是那些賊和尚帶的路。林大人一回來,就當機立斷將那些賊和尚給剿了——日他娘的,好幾十負傷的海盜藏在廟里養傷呢,給一起揪了出來。各鄉有通匪嫌疑的僧院都給江東左軍控制起來的,僧尼都要集中到紫瑯山審訊,那邊缺人手得很,這才趕著補官吏!」
陳雷心眼頗多,心里想江東左軍昨天剛回就能知道廣教寺的和尚匪,難道西沙島早就有人看到廣教寺和尚勾結海盜了?
陳雷懷著各種疑惑,將家里最後剩下的那頭騾子套上鞍,帶著長工何貴,與陳敬魁一起在兩名騎馬武卒的保護趕到紫瑯山,四十里地走一趟,已經是午前了。
陳雷趕到紫瑯山北麓山門,江東左軍已經正式沿北麓、東麓駐扎,指揮帳設在東麓禪院,江東左軍主要駐營地也在東麓,北麓禪院則作為臨時縣衙使用,山門兩邊粉白的牆張貼了好幾張榜帖。
陳雷吩咐何貴牽著騾子在山門守著,不要走遠了,他湊到牆邊看那幾張告示,有說通匪案的,說有賑災慰民的,都是些緊急之事,也是太緊急的緣故,都沒有什麼條理,不過靖海都監使、江東左營鄉軍都指揮的兩枚大印顯眼的壓在崇州知縣的大印上面。
縣里選補官吏,本來是知縣的職責,吳梅久暫代崇州知縣,陳雷跟吳梅久八輩子都打不到一絲關系,從清晨到現在都很疑惑,這時候看到告示用章的細微之處,心里疑惑︰崇州換林縛做主了?
所謂的「靖海都監使」這個官史听上去陌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但是告示加印排序很有考究,自然是要比崇州知縣或者海陵府司寇參軍權高位重。另外,通匪案告示,林縛與吳梅久一起用印是合適的,但是安民告示、選賢告示,林縛也在上面用印,這里面的意味就大了。
陳雷心里想,自己給選上,莫非跟這個有關系?他跟陳敬魁走進北山門禪院的院子里,看到胡致誠正走過去,忙過去招手喚他︰「致誠兄!你也在這里……」他知道胡家遷到島上去,跟那個林大人走得親密,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兒子一起在縣學里給海盜劫走,最初還一起想著法子湊賦身銀、求人,陳雷與胡致庸、胡致誠就這麼認識了,彼此間還走動,倒是胡家上島之後,就沒有怎麼來往。要是胡致誠、胡致庸兄弟幫著說話,倒也解釋得通。
胡致誠忙得冒煙,吳梅久相當的配合,什麼事都推到他與李書義的頭上,曹子昂等人畢竟沒有正式的名義,他與李書義從昨夜到現在也就沒有合眼小睡一下。要從西沙島運一批賑濟糧過來,他正要趕去江邊看一下,也實在沒有時間跟陳家圩的陳雷寒暄什麼,抱拳作揖說道︰「陳雷兄弟過來了,這都是飯時,有人安排用飯,等我得閑再找你說話……」寒暄了幾句,就匆忙告辭離開去。
陳雷這時候才確定他突然給選上,是胡家兄弟幫忙說了話,心里感激,看他們也著實是忙,沒有耽擱他,他與陳敬魁到指定的院子里。
陳雷不算是路最遠的,像東社那片,差不多要到黃昏時才走,就這樣,院子里已經有六七十人。陳敬魁領他到這里就離開了,里長甲長各有使喚,除非在補選之列,不然無需留在這里……好些人陳雷都不認識,也有好幾人是崇州童子案被劫童子的親人,陳雷認識,心里想莫道是都是胡家兄弟舉薦?看到這麼多人,心里又是奇怪︰這次補選需要這麼多人?
知縣、縣丞、縣尉都是京派官,輪不到地方做主,縣里能臨時補選的只有六房書辦、驛丞及三班衙役及弓刀隊頭目,十三四人即可,各房衙差,苦差事都是征發民夫、肥差遣官吏都任用私人,不應該在選補之列。
「陳家圩來人在哪里?」有個士卒探頭到院子里來問道。
「兵爺,小的便是從陳家圩來的……」陳雷奇怪又有什麼事情。
「我家小將軍要見你,要我對你客氣一點,」那士卒說道,「兵爺這稱呼可不敢當,你跟我來……」
陳雷懷著疑惑跟著士卒出了北山門禪院往東面走,東面駐軍守衛森嚴,陳雷越走越心虛︰讓自己去軍營做什麼?胡家兄弟不找他,莫名冒出個小將軍來。
走到東山門禪院里,穿門過戶,走到一處偏僻的院子里,看到年紀輕輕的穿甲將領在那里等他,還讓領他來的士兵先出去。陳雷守著規矩,沒敢盯著人亂看,張嘴剛要請安,抬頭瞬時覺得這年少將軍好是面熟,心上仿佛給雷打了一下,這不是他給劫去有兩年的兒子恩澤嗎?他抬袖子抹了抹眼楮,只當自己看花了眼,天下相貌長得像的人也不是沒有。
陳雷正要再細看兩眼,陳恩澤撲通跪在地上,喊道︰「爹爹,孩兒給跪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