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忠是甌海人,崇觀五年的舉子,雖說只比林縛早一科,年紀卻要大了兩輪。
奢家控制東海寇大掠江浙時,劉家受創甚深,子弟傷亡無數,結下血海深仇。從東海寇時期,劉文忠就率鄉民、宗族積極抵抗,在永嘉府的聲望很高,遂與葉肅並領浙南抗奢勢力。在葉肅任永嘉府知府兼督兵備事的同時,劉文忠出任永嘉府通判兼按察僉事。
一方面,朝廷明確約定浙南諸抗奢勢力皆受浙北制置使司遙制;一方面,撤出永嘉、樂清兩城,葉肅、劉文忠兩人頭上的知府與通判餃,則完全名不符實;一方面,葉肅、劉文忠二人以及麾下諸將,都渴望能收復浙南全境——出于這種種考慮,葉肅、劉文忠沒有接受淮東軍司的建議,撤出樂清、永嘉。
不過這些也不意味著葉肅、劉文忠等人不清楚他們當前所處的嚴峻形勢。
樂清、永嘉二城處于浙閩叛軍的合圍之中,兵弱城殘,鄉民也受到叛軍的鼓動,反抗之心並不強烈。唯有淮東水師能撕開奢家的封鎖線,將戰船投到浙南、閩東沿海地區,永嘉抗奢軍也只能從淮東那里獲得人馬及物資上的支援。
劉文忠時年四十八歲,身材瘦小,穿著御賜的緋紅色官袍有些不合身,目光炯炯,顯得堅銳有神,跟隨張苟之後,走進官廳前的小院。為表示尊重,林縛特地領著傅青河、周同、趙青山諸將走到官廳廊檐下恭候。
「某在淮東多听劉大人率眾抗叛的義舉,仰慕久矣,今日始得一見,幸哉……」林縛拱手作揖相迎。
淮東有資格穿紫衣官袍的僅林縛一人,劉文忠走進小院,就暗中打理林縛其人——林縛在浙南傳開的事跡,好壞摻雜︰其文舉人出身,但善治軍,領兵抗敵,百戰不殆,乃李卓之後有數名將;身為東陽黨中堅,在朝廷與張協、岳冷秋一系水火不溶,在江東互相牽制,又有養寇之嫌,擁兵自重,是使江淮形勢長時得不到好轉的幕手凶手;其在淮東治政暴虐,為搜刮方便,動輒大興冤獄,使治下民眾敢怒不敢言——這些僅僅是流傳到浙南的傳聞,真相到底如何,劉文忠也不得而知,當下只是依足禮數,朝林縛作揖行禮︰「在大人面前,下官微薄之名,有如螢蟲之輝,實在是不足一提……」
「……」林縛哈哈一笑,說道,「某做事只求無愧于心,什麼名不名的,」看向劉文忠身後的黑臉青年,問道,「這位便是左光英左將軍?」
「光英參見大人!」左光英上前一步參拜。
「左將軍勿需多禮……」林縛上前一步將左光英摻住,再請劉文忠、左光英等人進官廳議事。
左光英是貧苦漁民出身,在反抗東海寇時期成為永嘉鄉軍首領之一,勇武多謀——朝廷給永嘉抗奢軍六營編制,給了六個昭武校尉的頭餃,左光英為永嘉六校尉之一。
葉肅、劉文忠等永嘉諸人即使有心堅守樂清、永嘉,但也知道在海上與淮東保持海路通暢的重要性,派兵進駐易守難攻的麂山列島是必然之舉。
永嘉諸人對淮東的海上戰力缺乏正確的認識,長期以來,他們只看到奢家操縱東海寇橫行東海,也一向認為整合東海寇勢力的浙東水師是東海之上最強橫的戰力——這種觀念顯然不會為淮東水師一次南襲而改變。
在這種觀點下,永嘉諸人無疑會認為守海島比守樂清、永嘉兩城要艱難、凶險得多——即使有與淮東保持海路通暢的必要,也沒有人願意承擔這個苦差,最後還是左光英毅然率部進駐麂山列島!
相比較左光英的出身,永嘉軍的其他將領,無一不是宗族出身。左光英毅然去守麂山島,背後的原因也相當復雜——站在淮東的角度,倒是樂于看到這種復雜,也就意味著左光英更容易接受淮東的影響。
在官廳議事頗久,林縛也從劉文忠、左光英嘴里知道更多永嘉抗奢軍的詳情。
雖說葉肅、劉文忠率部從雁蕩山下來,佔領了永嘉、樂清兩城,兵馬也從之前的兩千余眾擴充到四千余眾,但形勢已經艱難。
奢飛虎已經抵抗永嘉江南岸的甌海城,奢家從浙西調兵,奢飛虎在甌海能調用的精銳戰力就有五千余眾,加上招募地方投降勢力,兵馬將近萬人,在永嘉江南岸形成絕對優勢。奢飛虎只等徹底封鎖永嘉江口、切斷淮東水軍進入永嘉江的通道之後,就會率兵渡江攻打永嘉、樂清兩城。而在永嘉、樂清的北面,臨海與會稽府有陸路相通,奢家在臨海諸縣的駐兵也增至四千余眾,加大對括蒼山的清剿力度。
相比較奢家在浙南的精銳戰力,擁有四千余人馬的永嘉軍缺兵少甲,錢餉也嚴重匱乏。
永嘉軍受浙北制置使司遙制,永嘉情況再艱難,也輪不到淮東越俎代庖,林縛听了劉文忠說了許久,最後點頭說道︰「我即刻派人護送劉大人去杭州見董大人,浙北制置使司撥付永嘉的物資、錢餉,淮東派船替劉大人運往樂清去!分文不取不說,海上若有什麼損失,淮東也一力承擔下來……」
林縛如此表態,劉文忠還能再說什麼?
登州水師就算在河間府以東海域幫著運送米糧,依慣例都要加收三到五成的「漂沒」。
奢家的浙東水師還控制明州府與岱山、昌國諸島的外海,從海路運物資到樂清,風險極大。淮東幫忙運送物資不取分文不說,還願意承擔所有的海損,也讓他無法對淮東提出更高的要求。
這趟能得到多少物資支援,還要看董原有多慷慨,也許還需要到江寧跑一趟。
劉文忠站起來揖禮感謝︰「多謝大人恩義,永嘉百萬黎庶全賴大人周全……」
林縛倒知道江寧不會太吝嗇,整個南線雖說勉強穩住防線,但也給羅獻成率長樂軍南下,搞得手忙腳亂——從浙南月復地收復永嘉、樂清,戰略意義倒是其次,卻是很能鼓舞士氣。
再說江寧要壓制淮東的功勞,就要越發的突顯出永嘉諸人的功勞來,又怎麼可能太小氣?只是江寧財政困難,要一次性給永嘉撥付足額的錢餉、兵甲,也會有些困難。
「為朝廷效力,是你我的本分,」林縛笑道,「要保證淮東到樂清的海路通暢,麂山列島當要全力守住,對守島,淮東還有些經驗——再則,守住麂山列島,能干擾閩東與浙東之間的海路運輸。我希望左將軍能暫時留在這里,商議守麂山列島的細節,此外,守麂山列島,淮東也可以支援些軍械、戰船!」
葉肅、劉文忠從雁蕩山下來,佔了樂清、永嘉,手里除了幾艘破漁船外,稍些像樣子的海船一艘都沒有,兵甲更是缺得厲害。
听林縛這麼說,劉文忠倒是後悔讓左光英帶上麂山列島的兵卒太少了,這時候後悔也晚了,這時候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道謝。
樂清、永嘉形勢嚴峻,劉文忠也沒有敢在大橫島耽擱時間,當夜就坐船去了海虞,從海虞借道趕往杭州面見浙北制置使董原。
雖說永嘉軍擴允四千余人,但左光英要進駐麂山列島,所部沒有得到補充,僅有四百人不到。不過這四百多守麂山列島的兵卒里,以漁民出身的老卒居多,戰力頗強,對麂山列島的情況也頗為熟悉。
永嘉情況就那樣了,能否守住麂山列島,關鍵要看淮東的支持力度。特別是麂山列島孤懸海上,離海岸線有一百余里,永嘉軍本來就極缺物資,像樣的戰船一艘沒有,麂山列島的物資補充,也全依賴淮東——左光英清楚守麂山列島的嚴峻形勢,所以才親自到大橫島來求援。
兩浙東南沿海,大小島嶼千百處,淮東希望永嘉派兵守麂山島,自然是反復權衡後的選擇。
麂山列島位于永嘉東南,距甌海縣東海岸約有一百二十里余,正掐在閩東與浙東聯絡的海路中心線上。
麂山列島的主島環周明礁、暗礁密布,對過往船舶的威脅極大,僅有狹窄曲險的凶險水道供中小型船接近島岸,主島面積不大,但島上石險山峻、洞穴縱橫貫穿成網。
奢家因為麂山列島是內線,所以沒有派兵駐守,但只要派駐一部精銳,絕對是易守難攻的險地。
林縛一是希望左光英能率部守住麂山列島,二是希望左光英所部能配備中小型精銳戰船,對麂山列島周圍海域,形成封鎖。
唯有如此,麂山列島才能像一根巨大的肉刺扎入奢家的肌體之內,令他們寢食難安。
按說左光英的級別有限,淮東在大橫島營級以上的將領有好幾十人,不過林縛不拿架子,親自與左光英商議麂山列島的布防細節,張苟、陳漬等人親自到麂山列島看過,又與左光英相處了十數日,關系頗為熟絡,給留了下來;傅青河、趙青山、韓采芝等人倒是要負責南襲船隊休整的事務,無暇全程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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